張晨他們在找譚淑珍的時候,譚淑珍一個人開著車,已經快到永城了。
譚淑珍這兩天看到鄭慧紅和她的父母,冰釋前嫌,對她觸動很大,她總覺得,自己的情況和鄭慧紅很像,無非是父母對女兒期望過高,甚至高到了不切實際,期望落空之后,轉而是巨大的失望。
人的情緒,總是相對的,父母對女兒的這種失望,同時也造成了女兒的抵觸,你們覺得自己生了一個失敗的女兒,忘了你們自己,才是失敗的父母?只有失敗的父母,才會把連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轉嫁到女兒身上,希望女兒替他們做到。
成功的父母,不會期望女兒和自己一樣成功,他們只會希望女兒健康和幸福。
兩代人之間的這種落差,累積成了彼此的瞧不上和敵視,進而因怨生恨,水火不容。
有一點譚淑珍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她和鄭慧紅還有一處相同的是,她現在生活穩定,事業有成,一個生活穩定事業有成的人,對外界會漸漸開始抱持一種寬容和平和的心,我想要的我都已經得到了,我對這個世界,還應該有更多的要求嗎?
相反,那些每天還需要為衣食住行憂慮的人,才會對世界錙銖必較,他已經快一無所有了,還要去剝奪他,他怎么能夠不憤怒?
到譚淑珍這里,她是在潛意識里,已經覺得和自己的父母不在一個層次,自己已經有了更多的資本,可以平心靜氣,可以跳脫出來,像一個旁觀者那樣,去看他們的絮絮叨叨了。
他們的絮絮叨叨已經傷害不了她,反倒只會讓她感到有些滑稽。
在心理上,其實已經有了新的不平衡,譚淑珍是占上峰的那一個,心理上占了上峰,她接著就會想到其他,想到父母的年紀已經大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會多了,想到子欲孝而親不在,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但其實,子是什么時候都可以孝的,你只有一碗飯的時候,還想到要勻出半碗給父母,那才是孝,而不是說,你自己已經吃撐了,才有能力給父母一碗飯吃,那不是孝,是施舍,是你對父母的施舍。
所有說子欲孝而親不在的,不是虛偽,就是混蛋。
這就又有點像男女關系,所有在意對方有多少錢啦財富啦什么的,都是笨蛋,對方不管有多少,如果他不肯給你,那還是他的,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還是那個,隨時可以被叫滾蛋的人,別看你今天被哄成了公主。
相反,那些只有一碗飯,都愿意整碗端給你的男人,對你來說,才是好男人。
就像譚淑珍和劉立桿,雖然他們現在還保持著距離,連手也沒有再牽過,但從心里,譚淑珍已經完全接受了劉立桿,接受在自己的生活里,有這么個人存在。
她有把握,劉立桿是那種,會把自己所有東西都給她的人。
這也是劉立桿要給她股份什么,她不會要的原因,一個什么都愿意給你的人,放在他那里和自己這里有什么區別?你去要了,除了凸顯你的貪婪和弱智,還能說明什么?
不要,反倒能保持自己的一份自尊,和別人對你的敬意,會想更多的給予,傻女人才會什么都想要,自己把自己搞得像個騙子,一副不要白不要的樣子,好像是臨跑之前,要大撈一把,你這是缺安全感嗎?
譚淑珍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看,是劉立桿,譚淑珍接了起來。
“你去哪里了?我們在找你吃飯。”劉立桿問。
“我快到永城了。”譚淑珍說。
“你去永城了?”劉立桿吃了一驚。
譚淑珍笑道:“怎么,不行啊?現在是法定假日,我不需要向老板再請假吧?對了,我上午起來,看到老板還在睡覺,就沒有打擾您,私自把老板的車開出來了。”
譚淑珍開了一路,想了一路,現在正心情愉快,可以邊開車邊逗劉立桿玩,果然,電話那頭的劉立桿開始結結巴巴了。
“不是,珍珍,不是,不是,你這怎么突然的又想到回永城了?”劉立桿問。
譚淑珍繼續笑道:“奇怪,我一個永城人,回永城不是很正常嗎?”
那邊,張晨已經把電話拿了過去,問道:“譚淑珍,你回永城干嘛?”
“去看看老譚。”
張晨吃了一驚,連忙問:“老譚怎么了?”
依譚淑珍和老譚的關系,張晨以為,除非是老譚有了什么突發的情況,比如住院什么的,這時候譚師母才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給譚淑珍打電話,譚淑珍哪怕對老譚,有再大的看法,作為女兒,這時也不得不回去,因此張晨才會這么問。
“沒有,什么事都沒有。”譚淑珍說。
“那是你良知未泯,突然發現自己還有父母,自己還是個女兒,需要回去看看了?”張晨揶揄道。
譚淑珍嘆了口氣:“可能是覺得時間到了吧。”
“好,那你好好開車,看到老譚,替我問好。”張晨說。
“好的,張晨。”
張晨轉過身,問劉立桿:“桿子,要不要譚淑珍,也替你問老譚好?”
劉立桿看著他,說不出話,譚淑珍在電話里咯咯地笑著。
到了永城縣城,譚淑珍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到了文化廣場邊上的副食品商店,下車買了四瓶茅臺和四盒青春寶,茅臺是給老譚的,青春寶是給自己母親的,那時候的年輕人,人人都喜歡青春寶廣告里那個打網球的女孩子,但在吃青春寶的,都是老年人。
特別是,就沒有一個不愛青春寶片劑的中老年婦女。
買好了茅臺和青春寶,走出副食品商店,那一輛白色的騷包奔邊上,已經圍了很多的人,譚淑珍走出來,朝他們笑笑,把東西放進了后排座,坐進了車。
她聽到人群里有人在說,這不是那個,那個誰,唱歌的珍珍嗎?
譚淑珍心里有些得意,離開了永城這么久,看起來自己還留了點知名度在這里。
譚淑珍裝作是什么都沒有聽到,啟動車子走了。
她在廣場上兜了一圈,車子調了個頭,開出文化廣場的時候,她看到文化廣場對面的,工行文化廣場分理處的門開著,譚淑珍把車停在門口,走了進去。
里面的兩位小姑娘,應該是新來的,她們不認識當年這個在工行大名鼎鼎的譚淑珍,譚淑珍也不認識她們,不然,她們的人事檔案,都要從她的手里過。
譚淑珍朝里面看看,她看到王玲花的辦公室門關著,心里略感失望,她最后一次看到王玲花,還是在杭城延安路的半畝田專賣店,張晨一句我打個王行長的電話,就可以讓你從工行滾蛋,嚇壞了王玲花。
譚淑珍今天是很想在這里看到王玲花的,她如果囂張,譚淑珍現在也可以和她說,我只要一個電話,就可以讓你們兩夫妻都從工行滾。
譚淑珍取了十萬塊錢,把錢一刀刀放進柜員塞出來給她的一個大號紙袋時,譚淑珍問:
“你們分理處的主任,現在還是王玲花?”
“不是,我們主任姓沈。”
譚淑珍心里一動,想起了一個人,她問:“沈琳琳?”
“對呀,你認識我們沈主任?”柜員問。
譚淑珍笑了一下,她說:“對,認識,你看到她,就代我問好,我叫譚淑珍。”
譚淑珍走了出去,另外一個柜員,也站了起來,兩個人都目送著譚淑珍走出分理處,目送她坐進了白色的奔馳,目送她開車走了。
兩個人互相看看,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這就是譚淑珍哇,還真漂亮喂。”
雖然她們進工行的時候,譚淑珍已經走了,但譚淑珍作為一個傳奇,還是留在永城縣工行,特別是女職員的閑聊中,每一個新進工行的女孩子,都知道自己有過這么一位前輩。
放下電話,劉立桿看著張晨,呆呆地說:“奇怪,這譚淑珍發什么神經,怎么想到回家了?”
“怎么,你怕老譚又來棒打鴛鴦?”張晨笑道,“放心吧,你現在比六家媒體聯合記者還牛逼,對付老譚,綽綽有余了,他們棒打不了。”
賀紅梅和小昭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去你媽的,我才不擔心這個。”劉立桿罵道。
“那你擔心什么?”張晨問。
“沒有擔心,我什么都沒有擔心。”劉立桿說,“我就是純好奇,純好奇可不可以?”
但其實,心里還是擔心的,他覺得老譚就是自己的宿敵,什么時候,只要老譚出現,就沒有好事,當然,彼老譚,是譚淑珍的父親譚老師,并非此老譚,譚大哥。
“可以,你繼續好奇下去,我肚子餓了,需要吃飯了。”張晨說。
“我也要吃飯了,川味觀。”賀紅梅叫道。
“我也要。”小芳叫道,小昭在她的后腦勺拍了一下,小芳吐了吐舌頭。
小昭看了看賀紅梅和小芳,問:“你們在家里,沒吃過中飯?”
賀紅梅說:“前面不是剛起床嗎,早飯能吃多少?現在看到這頭肥豬,突然就胃口大開了,毛肚我都可以吃兩份。”
賀紅梅說著,指了指劉立桿,劉立桿說好好,反正我欠四川妹的,現在大概已經到幾萬頓了,對吧,四川妹?
賀紅梅連連點頭:“對對,子子孫孫吃不盡,我賀家就要靠你養了。”
“不要臉,還子子孫孫,你先找個男朋友吧。”小昭罵道。
賀紅梅嘻嘻笑道:“這不是嚇唬他嘛,這個方腦殼,哈戳戳,禍事來了跑不脫。”
小昭和小芳大笑,張晨和劉立桿看著她們,不知道她們在笑什么。
請:m.3z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