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星期天,張晨先去了廠里轉轉,有一批棉衣今天凌晨砂洗廠會送到,張晨過去看看,等他再到攤位的時候,已經快七點。
他看到小安已經來了,正和小莉一起在做生意。
張晨走了進去,笑道:“哈哈,今天熱鬧了。”
小安白了他一眼:“心里美滋滋的吧,萬花叢中,就你這一點綠。”
不僅張晨,連拿貨的客戶看了看張晨,都笑了起來,她們兩個也是女的,這攤位里,四個女人,只有張晨一個男的。
張晨干脆退了出去,隨小安和小莉去應付那兩個客戶,他走去了阿勇的攤位,轉過身的時候,看到鳳珍的臉色很難看,她的臉色一直難看,但今天好像特別的難看。
張晨走到阿勇攤位,阿勇看到他,就憋不住地笑。
“你笑什么,撿到錢包了?”張晨問。
阿勇朝他攤位努努嘴,壓低嗓門問道:“各個小姐妹,哪里來的?”
張晨知道他問的是小安,就說,朋友,怎么了?
“毛色照嘞,清不老早鬧架兒,赫煞了(很厲害,大清早就吵架,嚇死了)。”
阿勇說著,腦袋朝鳳珍那邊晃了晃,張晨明白了,是小安和鳳珍吵架了,怪不得鳳珍的臉色這么難看。
張晨趕緊問:“怎么回事?”
阿勇把經過簡單地和他說了,原來是前面小安很早就來了,在門口等小莉,小莉到了以后,兩個人打開門,把模特搬好,小莉就把燈箱都打開了,小莉燈箱一開,對面鳳珍就開始罵,她大概是看對面就兩個小姑娘,以為都是營業員。
小莉是外地的,她以為小安也是外地的,她用杭城話罵著,罵得很難聽,沒想到剛罵兩句,小安就跳了起來,沖到她攤位里,指著她鼻子叫,有本事你再說一個字,是不是要吃巴掌?
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嘴都撕爛,來啊,要鬧就來大鬧一下過過癮,四季青還是武林廣場,你挑地方。
要不是阿勇和邊上攤位的人過來勸住,鳳珍可能真的要吃巴掌了。
鳳珍一來沒想到小安原來也是杭城本地的,更沒想到還是個兇神惡煞,當時就萎了,一句也不敢再吭。
阿勇說完了大笑,張晨也跟著笑,他搖了搖頭,心想,這小安,和瞿天琳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溫言軟語,很乖巧的樣子,近朱者赤,是不錯的。
到了市場,她又是另一副樣子,看樣子她適應環境的能力還真是快,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兩個客戶走了,張晨看到賀紅梅提著一個黑袋子走進了他們攤位,看到張晨坐在阿勇這里,還朝他招了招手。
張晨走了過去。
“這個,老市場又仿出來了啊,今天剛剛上貨,打包價和批發價,都比你這里便宜五塊。”
張晨笑道:“這次又用了什么面料?”
賀紅梅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黑袋子,和張晨說:“你自己看。”
張晨蹲下去,把黑袋子打開,只覺得腦袋嗡地一下,他看到黑袋子里的五件套衣服,款式和他們是一模一樣的,用的也是一樣的燈芯條,要不是商標不一樣,乍一看,張晨還真的以為是自己的貨。
小莉在邊上看到,也叫道:“怪不得,我說今天早上,怎么有好幾個客戶,問了問價格就走了,今天到現在,只做了剛剛的這兩個生意,還是老客戶。”
張晨看著里面有一張售貨單,他拿起來,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他按照售貨單上的攤位號找過去,遠遠地就看到那個攤位里很多人,張晨心里一片驚呼,完了,他自己和自己說。
走到那個攤位門口朝里面看,攤位里有很多的人在拿貨,看樣子已經出了不少,都快拿光了,墻上出樣的,是和他們一樣的五套衣服,張晨看到那個亢奮的老板娘紅光滿面,額上沁出了汗珠。
張晨心里一震,覺得這人好像是在哪里見過。
老板娘轉過頭來,也看到站在外面通道上的張晨,愣了一下,馬上轉過頭去,就這一個瞬間,張晨想起來了,這老板娘,不就是那十天半個月才去他們市場一趟的溫州老太的女兒嗎?
原來,那個看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溫州老太,其實一直在邊上觀察著他們,一定是她把他們攤位的情況,透露給她女兒的。
張晨轉身朝外面走去,腦子里亂糟糟的。
走到了自己市場的門口,他站住了,掏出一支香煙抽起來,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他覺得自己現在需要做的是怎么面對。
他不可能沖進他們攤位去大吵大鬧,市場里仿款的事情多了,被仿的從來只能是自認倒霉,你能怎么辦呢,你的服裝又沒有專利,你甚至都沒有辦法證明,這些就是你設計的,這個,只有自己和他們的老客戶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這也是張晨站在那個攤位外面看看,但什么也沒有說,就走開的原因。
他想到溫州老太,會把他們攤位的生意火爆和女兒說不奇怪,老市場那個攤位,不也知道嗎,所以他們才會去仿款,只是選擇的面料不對,看樣子自己的攤位,早就被老市場的很多人盯上了。
對,面料,面料才是關鍵。
張晨走到了停車場,他打開自己的自行車就騎了出去。
王海鳥打開茶葉罐,往自己那個大號的搪瓷茶缸里倒了茶葉,看看覺得不夠,又倒了點,等他拿起熱水瓶,把茶缸倒滿的時候,看到張晨走了進來。
王海鳥笑道:“哎呦,大老板,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張晨鐵青著臉,看了看他,不作聲,王海鳥心里咯噔一下,他繼續笑著,好好,先弄杯茶。
他拿了一個杯子,用開水蕩蕩,倒在地上,再拿起茶葉罐,打開,往杯子里抖進些許茶葉,給張晨泡了杯茶。
張晨已經在桌邊坐下,王海鳥把茶推了過去,和他說,嘗嘗,嘗嘗,這茶葉不錯。
“他們的面料,是不是你這里拿的?”張晨開門見山地問道。
“什么面料,哪個他們?”
“老市場的那個溫州人,他們的燈芯條面料,是不是你這里拿的?”張晨看著王海鳥,又問了一句。
王海鳥慌亂了一下,馬上說:“瘋七瘋八,你看看我這攤位里,哪里還有什么燈芯條,上毛子你和我說了,我就都拉倉庫里去了。”
只剛剛的一下慌亂,張晨心里已經明白,自己的猜測沒錯,那個攤位的面料,就是從王海鳥這里拿的。
張晨涼意心生,但還是竭力控制著自己,他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和王海鳥說:
“你說實話,你要是還當我是你的朋友,你就和我說實話,面料是你的,你把面料賣給誰,是你的自由,我不怪你,也沒有權利怪你,但我就想你老老實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沒有,我這里的面料,就賣給了你,其他人沒有賣過,織布廠這么多,誰知道他們是從哪里進的貨。”王海鳥辯解道,“你說的那什么攤位,我根本就不認識。”
“不可能的,這批貨是外貿訂單,因為什么原因,沒有出去,全部被你吃下了,其他的廠怎么可能會有,要是一般普通的面料,你說這話,我信,燈芯條,實在太特別了,其他的廠,不可能有的。”
張晨說這話的時候,心里是有底氣的,他去過的江陰那家工廠,沒看到這款面料。
特別是張家港小李他們那里,那么大規模的工廠,倉庫里幾百種的麻料,他都沒見到有燈芯條,如果這面料是大路貨,他們那里,不可能沒有的。
王海鳥想說什么,又覺得找不到很好的說辭,他只能一口一口地喝著茶,茶很燙,好像把他口腔里的一層薄膜都燙浮起來了,但他還是沒有感覺,繼續一口一口地喝著。
張晨嘆了口氣,他說,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說了,我只想搞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天既然來了,不搞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王海鳥不響,兩個人都沉默著,過了一會,他還是端起大茶缸,一口一口地喝著,再端起杯子的時候,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張晨又嘆了口氣,他說好吧,那我們來做一件事情,你把我從你這里進了多少貨,統計一下,要是你沒有這個數字,我這里有,我可以告訴你,還有,最早你告訴過我,竹節麻和燈芯條,你這里分別有多少,這個數字,我也記下來了。
既然你說沒賣過貨給他們,這樣,我們現在就去你倉庫看看,看看這些面料還剩多少,要是數字對得上,就可以證明你確實沒賣過,這么個小事,我讓你幫下忙,不過分吧?
張晨說的這些,其實都在唬他,王海鳥當時確實告訴過自己,兩種面料,一共有多少,自己記得是九萬多米,但具體每種多少,自己根本就沒有記,當時覺得,九萬多米是個天文數字,自己哪里用得了這么多,根本就沒在意。
至于王海鳥送過去的面料,四五千米一趟,也送了太多次,到底多少,他其實也不知道,只記得應該有一大半的面料已經用掉,這一個秋天過完,自己是有把握把它們全部用完的,但具體已用多少,他要到小昭那里,查看付過多少的面料款才能知道。
聽張晨這么說,王海鳥心里明白,今天這事,不說實話是繞不過去的,他還想繼續做張晨的生意,甚至交這個朋友,他心里已經認定,這個小子的生意,肯定會越做越大,自己靠著這棵大樹,才可以乘涼。
同時,他對張晨一下子就幫他解決了心頭大患,從心里是很感激的,要不是張晨發現了這些垃西,又變廢為寶,他的日子,怎么會這么好過。
唉,怪只怪,自己那天一下子沒經得起那個誘惑。
王海鳥把杯子放下,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和張晨說:“哎呀,也怪我一時糊涂,腦子發熱,就賣給了他們。”
張晨點了點頭,問:“賣了多少?”
“一萬五千米。”
張晨腦子里迅速算了一下,那就可以做一萬一千件套左右的衣服。
“什么時候賣的?”
“一個多星期…我想想,九天,九天之前。”
九天之前買的布,今天第一次上貨,張晨心里清楚了,對方找到的加工廠,規模不是很大。
“多少錢一米賣的?”
“嗯…十…十四塊。”
“這么高,真的?”
“真的。”
“那你他媽的不是發財了。”張晨笑了起來。
看到張晨笑了,王海鳥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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