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城到上海,一百多公里的路,張晨路上開了三個多小時,進了城,又開了兩個小時,還是沒找到小莉他們那里。
老萬在電話里和張晨說,應該怎么走怎么走,張晨感覺腦子里出現了一幅地圖,趕緊說知道了,一啟動車子,還是暈了頭,再打老萬,老萬又和他說怎么走,張晨說好好,現在知道了,謝謝你老萬。
老萬守在三堡廠里辦公室的電話旁,守了好幾個小時,他和趙志剛、賀紅梅說,早知道這樣,我送他過去,現在都回來了,兩個人大笑。
“電話費都趕上油費了。”趙志剛說,賀紅梅又是大笑。
張晨心里正焦急,他的大哥大響了,是小莉,小莉和他說,你先找地方靠邊停下,我過十分鐘再打給你,張總。
張晨說好好。
張晨開到前面一幢大樓的門口,把車靠邊停下,人下了車,站在路邊,這才感覺到腰酸背痛的。
手里的大哥大響了,他連忙接了起來,還是小莉,小莉問,張總,你把車停好了嗎?
停好了。
你看看邊上,有什么顯著的標記,我過來接你。
看樣子也只好這樣了,張晨看看身邊的這幢大樓,和小莉說,還沒說完,小莉就叫道,好好,張總,我知道了,你就在那里,我馬上過來。
張晨站在車后面,朝馬路上車來的那個方向看,他看哪輛出租車會在自己面前停下,車上坐著小莉。
“叮鈴鈴”一串自行車鈴聲響起,張晨扭頭朝馬路的另一個方向看看,嚇了一跳,他看到小莉騎在自行車上,逆行朝自己過來。
小莉剎住了車,看著張晨忍不住大笑,張晨罵道,你還笑,我在這附近都轉了一個多小時了。
小莉繼續笑著,走走,上車,馬上就到了。
張晨上車,啟動車子,跟在小莉的后面,小莉往前騎了四五分鐘,跳下車,張晨看看,果然路邊的大門里面,就是他們租的倉庫。
張晨把車子開進大門停好,撓撓頭,和小莉說,我好像從這門口路過過。
小莉罵道,不是好像,我都看到你開著車過去,追出來叫你,你沒有停下,又開走了。
張晨嘿嘿笑著,我就看前面了,沒工夫看倒車鏡。
張晨問小莉,有沒有找到店面,小莉說,四川中路那里有一幢房子,我和小米覺得不錯。
小米是上海本地人,是他們上海倉庫里的員工,也是小莉的助手。
張晨搖了搖頭,他說,不要去四川中路,我覺得還是淮海中路比較好。
小莉和小米都吃了一驚,小米叫道,張總,淮海中路的房子很貴的。
張晨說,貴就說明那地方商業價值高,人流量大,我們是做生意,就是要去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只要生意做起來,租金再貴,都是劃算的,不然你開在一條弄堂里,就是不要租金又有什么用,你一個月連營業員的工資都賺不回來。
小莉和小米兩個,聽聽好像也有道理。
張晨問她們,淮海路的Esprit專賣店知不知道?
兩個人都說知道,張晨和小莉說走,我們去那附近看看,有沒有什么房子,小米你看倉庫。
小米說好,小莉卻拉起了她,和張晨說,不行不行,小米要一起去,倉庫門就關一下好了。
“為什么?”張晨不解了。
“上海人,張總你不知道,你和他說什么,他都能夠聽懂,其實也會說普通話,但他們一開口,都是上海話,他們不肯說普通話的,你能聽懂上海話?”小莉問。
“一點點。”張晨說。
“一點點,一點點人家早不理你了,你個阿鄉,鄉窩寧。”小莉說著,小米在邊上亂笑。
張晨說好,那小米就和我們一起去。
三個人把倉庫門鎖好,張晨就準備往外面走,小莉叫道:“張總你要干嘛,不開車,你要走路去?”
張晨有些畏縮,他說,我們坐出租車去。
“不行不行,老板來上海了,還不開車帶我們拉風一下。”小莉叫道。
張晨大笑:“你不怕拉風出去,就拉風不回來了?”
“真笨,我們在車上啊,我們在車上給你指路,開兩天,你不是上海所有的路都熟了?”
張晨想想有道理,就讓她們兩個上車,小米坐到了副駕座。
有小米在邊上指路,果然一路就很順利,他們開了半個小時,就到了淮海中路,小米對這一帶很熟,她指點著張晨,把車開去哪里停,開過去的時候,就看到了路邊的Esprit的專賣店,開過去停好車,三個人下車往回走。
現在是傍晚,應該是生意最冷清的時候,他們走到Esprit的專賣店,這里還是有很多的人。
張晨站在Esprit專賣店門口,朝左右看看,兩邊沒有合適的店鋪,朝對面看看,張晨看到斜對面有一家三百多平米的店,一樓一底兩層,門上面寫著的是“上海朝陽內衣廠門市部”的招牌。
張晨說走,我們去那里看看。
三個人走進了這家店,里面冷冷清清的,一圈都是玻璃的柜臺,四五個營業員站在里面聊天,柜臺里面的墻上,星羅棋布,掛著一件件的內衣和胸罩,張晨仿佛馬上又看到了一家群英服裝廠,他看到里面大部分的內衣和胸罩都款式老舊,很多應該是十幾年前的。
這部分內衣,大概從當時出樣到墻上,就沒有拿下來過,上面都蒙了一層細密的灰塵,幸好店堂里光線昏暗,才讓它們看上去不那么顯眼。
通往二樓,有一道樓梯,但樓梯口,被兩根橫著的木條釘死了,看樣子別說客人,他們自己都不準備上去。
張晨退出店外,站在店門口,朝斜對面的Esprit專賣店看看,同樣是賣服裝的兩家店,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但他覺得,這地方不錯。
小莉和小米說,你去問問,他們這里出不出租。
小米折回到店里,過了一會,手里拿著一張紙出來,和他們說,租不租他們也不知道,讓我們去問廠里,不過廠里現在已經下班了。
小米晃了晃手里的紙,和他們說,我把廠里的地址問來了。
張晨說好,那我們明天上午過去。
“張總,我們今天的任務是不是完成了?”小莉問。
張晨說對,圓滿完成。
“那是不是要犒勞我們?”
張晨知道小莉想說什么,他說好,你們連春節都沒有休息,辛苦了,想吃什么,大膽說,吃什么都可以。
“和平飯店可不可以?”小莉問。
“可以。”張晨說。
兩個女孩尖叫起來,把經過的路人嚇了一跳。
第二天,他們還是在倉庫里碰頭。
小莉和小米,把今天要送的貨,都交待送貨的工人,他們在上海送貨,是一輛人力三輪車,三輪車很便宜,只要兩百多,但車上紅底白字的牌照很值錢,還是通過關系才搞到的,有了這塊牌照,三輪車才可以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暢通無阻。
幾個人把貨都堆上車,綁好,看著三輪車出去,這才鎖好倉庫的門,開車走。
小米指揮著張晨,到了思南路,思南路是解放前的法租界,馬路的兩側,都是法國梧桐和花園洋房,快到瑞金醫院的時候,小米讓張晨左轉進了建德路,一直往前開,快到前面瑞金二路的路口時,朝右轉進一條弄堂。
張晨剛轉過去,小米又叫道退出去快退出去。
張晨不解地看著她,小米說,我怕里面不能停車。
張晨看著倒車鏡,自己覺得,從昨天到今天,這在上海,雖然暈頭轉向開了好幾個小時,但感覺自己的車技提高了很多,就很自信地往后倒,把車倒回到建德路上,靠邊停好。
三個人下車,朝那條弄堂里面走,走了二十來米,里面是一個菜場,菜場的門口,只有很小的一塊空地,空地上停滿了自行車和三輪車,幸好沒有開進來,不然就死定了。
不過,張晨心里納悶,就這鬼地方,還會有工廠?
小米走到菜場門口,問了一位坐在那里,手臂上戴著紅袖箍的人,那人一只手夾著香煙,指朝身后指指,他們看到,有一條橫著的弄堂深進去,朝向瑞金醫院的方向。
他們沿著弄堂走到底,是一扇鐵皮包的,上面都是門釘的門,敞開著,里面是一座廢棄的舊教堂,也不知道是天主教還是耶穌教,門邊上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寫著:“地方國營上海朝陽內衣廠”,看樣子是來對地方了。
他們走進教堂的大廳,張晨果然又看到了一副群英服裝廠的景象,里面擺著六七十臺老式家用縫紉機,生意好像比群英服裝廠要好,每臺縫紉機后面都坐著人,邊上堆滿了一筐筐的半成品,他們剛走進去,就有人叫著哪能哪能過來。
小米趕緊和他說,我們是來找你們廠長的。
后頭,后頭。那人朝外面朝邊上指指。
他們從教堂邊上的空地走進去,盡頭是一間后面新蓋的,不過也有一二十年的瓦房,房間不大,大概四十幾平米,里面擺了十幾張桌子,很擠,朝陽內衣廠所有的行政銷售后勤和財務人員,都集中在這辦公室里。
小米走進去,問了靠近門邊的一個人,問他廠長在不在,那人叫了一聲,老曹!
辦公室盡頭一張老式的桌子后面,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臉面很光的男人抬起了頭。
“就伊。”那人和小米說。
三個人走過去,那人看著他們問:“做撒?”
小米用上海話和他說,我們想來問問,你們淮海中路那門市部,租不租?
那人盯著小米看,然后看看張晨和小莉,又盯著小米看,問道:“儂腦子瓦特了?”
“儂…”小米氣壞了,張晨趕緊拉了拉她。
那人拿起桌上的一副老花鏡,戴了起來,拿過手邊的一張《新民晚報》看著,不再理睬他們。
小米還想說什么,張晨輕聲和她們兩個說,我們走。
小莉和小米看看他,張晨笑著點了點頭。
三個人走出了辦公室,小米氣咻咻地罵著阿缺西,十三點!
小莉問張晨,就這樣算了?不想租了?
張晨笑道:“當然要租,不過,就這個家伙,我們來說不靈,走走,我們去找個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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