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真正,且唯一的水神。
持傘身影的瞳孔收縮,幾乎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身材修長高大的神靈嘴角帶著一絲漠然的微笑,而后,持傘之人花費了足足千年,甚至于更長時間準備的東西,就逐漸掙脫開了祂的掌控。
原本籠罩著整個江南道的龐大雨云緩緩停止。
而后,在龍虎山的張天師張若素,得到了江南道發生的變化。
“雨停了。”
弟子們的聲音里有壓抑著的震動。
那語氣里甚至于有對于不理解的力量所自然而然的恐懼感。
因為雨并不是停止下雨這一個動作,而是就那么生生停滯在空中,不再落下,一顆顆圓形的水珠漂浮在整個江南,暴雨的喧囂轉眼化作一篇死寂般的寧靜,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是時間暫停下來了一樣。
張若素終于松了一口氣,這樣強大的控制力,果然是那位。
他讓弟子們全部撤離江南道。
而后才一會兒,來自于七部玉樞道門宗派的上清宗就有消息傳來。
“張若素,你瘋了嗎?!”
“這個時候撤離江南道,難道說,龍虎山正一道的修士全都是貪生怕死的懦夫嗎?!你自己想撤你自己撤,憑什么下令讓全部的修士都離開?!江南道怎么…”
上清宗林守頤的聲音里面壓抑著怒火。
張若素把手機挪開放在耳朵之外三十公分。
等到那邊的老友一陣痛罵表示認錯了你,罵得幾乎沒力氣了的時候,才慢條斯理道:“江南道的問題,有人去處理了。”
林守頤大怒:“誰?!你告訴我,是誰這么大口氣這么大膽子,老道一定一道天雷劈死他!”
“共工。”
手里另外一邊霎時間死寂之后,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聲音,不知是撞翻了桌子,還是打翻了水杯,總之是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最后直接掛斷,變成了一種雜亂的忙音。
張若素抖了抖道袍,微微仰頭,吐出一口氣來,呢喃道:
“原來如此…”
“確實爽。”
此刻,江南道戰場之上。
在共工出現的瞬間,交手就變成了碾壓局。
持傘之人身子狼狽飛退,手臂半邊袖口幾乎崩裂化作蝴蝶,千年的謀算幾乎轉瞬之間就已經崩潰,祂咬著牙,心中感覺五味陳雜,可總體上,幾乎是憤恨多于對死亡的恐懼的。
為什么?!
這完全不講道理!
為什么會出現共工?!
為什么共工會出現在這里!
就仿佛下棋的時候,對方的每一步落子都盡在掌握。
結果對面直接裁判上場。
這還玩個什么?
掀桌都掀不了。
畢竟若論不玩掀桌的話,對面那位可是掀桌子的祖師爺。
那是脾氣上頭以后,直接掀桌,差一點帶著山海諸神,人間百族一起不玩了的主。
祂竭盡全力抵抗著,可是費勁千年心血準備的水脈仿佛是有了自己的魂魄和思維,直接掙脫祂的控制,反過來不斷攻擊著他,作為諸水脈之主,共工根本不需要出手,就已經讓祂直接走到絕境。
一步踏錯,身子踉蹌了下,朝著后面摔下去。
無數水流逆著沖上天空,將祂包圍,在那一瞬間,幾乎有一種被摔入了深海之中,被無盡水流包圍著的窒息感。
祂幾乎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人間,還是水域。
那種絕望和窒息感,讓祂神色恍惚,眼睛瞪大,一幅幅不愿回想起來的記憶就在眼前浮現——
“你是被選中的圣徒,要成為水神的新娘子啊…”
“好事,是好事。”
被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吃了好吃的。
然后被送上高臺。
往日里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甚至于是父母,臉上都是一種虔誠至極的模樣,只讓祂感覺到手腳冰涼,而后祂被推入水中,無數人為此而歡呼雀躍,覺得災難會被消解。
但是沒有人詢問,哪怕是她的父母都沒有詢問她那個問題。
轉瞬光芒消失。
墜入深海。
在即將窒息死去的時候,她看到了最為壯闊神圣的存在…
耳畔又一次傳來了當時聽到的話。
記憶始終模糊不清。
持傘的身影卻似乎是驚醒一般,猛地喘息了下,眼底再度恢復了聚焦,但是這一次祂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動彈,一柄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劍鋒冰冷微寒,透著一種哪怕是神靈都會覺得恐怖的煞氣。
衛淵神色平淡,站在她背后。
那柄古樸的油紙傘上出現了裂痕。
被束縛的黃巾力士也由此重新回歸天地之間。
斬斷了雨傘的傘面,就仿佛是斬斷了某種束縛或者遮掩。
衛淵看到了這身影的真容。
是一名女子,眉宇端莊,只是那傘出現裂隙之后,先前感應到的神性反而是越來越弱了,另外一股氣息出現了,那像是陰魂之類的存在,而水神共工此刻不再出手,看著這名女子,眼底浮現詫異。
而后嘴角微微勾起,最終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一絲帶著詫異的笑意越來越大,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你不是祂,只是和祂有因緣的魂魄。”
“看著樣子,你是花費了一千多年的時間,想要讓祂醒過來?”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水神的眸子斂了斂,那雙至少看上去溫和的眼眸此刻卻浮現一絲戲謔和嘲弄,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戲謔和嘲弄,究竟是針對著誰,亦或者只是看到了某種讓人覺得可笑至極的事情,祂笑著道:
“看你的樣子,是人類部族對于神的活祭品吧,你手腕上還有當時留下來的繩索痕跡,也就是說,你一直到現在,都還恨著那些把你推入水中當做祭品的人。”
“而現在,你卻在做著把其他人當做祭品的事情。”
“是祂當初救了你嗎?”
“那祂一定想不到還有今天。”
衛淵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水神嗤笑道:
“衛淵啊,這就是人類始終在重復的錯誤,那個叛徒從其余河神的祭祀里面救了她,而她現在卻要為了那個叛徒而獻祭這一座一座城市,我說五千年短暫,就是因為如此,就像是一個圈,人類始終重復。”
“重復怨恨,重復變成那種被怨恨的人。”
“永遠不知錯誤,不知悔改。”
衛淵看向被制服的這持傘女子。
后者咬著牙齒,道:“是我自己的意愿,這件事情,和尊神無關。”
“當然無關,祂都已經虛弱到沉睡了。”
共工冷笑道:“但是,你想要祂復蘇,這是你的愿望。”
“也不必說什么你和之前的人不同。”
“愿望,即是執念,即是欲望。”
水神負手而立,平淡道:
“過去之人,為了自己的欲望而活祭了你。”
“而你現在,同樣是為了自己的欲望而想要獻祭城市。”
“在我等看來,這并無區別。”
衛淵心底的疑惑越來越大,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某個認知出現了巨大的偏差,就像是先前和共工人治神治的爭論時那樣,他緩緩道:“共工…你口中的那個叛徒,究竟是誰?”
共工低著頭看著越發洶涌的河流。
“想要知道嗎?”
突然拂袖一掃,那些被救助的校車居然重新墜入河流。
衛淵瞳孔一縮,就要再度出手。
而在這個時候,那本來湍急的河流突然變得平緩下來,一道一道的浪濤涌動起來,如同是水流上盛開的花朵,將幾乎差一點就要摔入河流當中的車輛接住,而后平平地放在了一側的土地上。
并沒有人受傷。
這不是衛淵出手,更不是共工。
一道微弱的氣息復蘇了。
衛淵看著那似乎蘇醒過來一般的河流,被他控制住的那持傘女子咬著牙齒,闊別了許久之后,她這個時候,終于又一次地回憶起來,被當做活祭品祭祀江神時所見到,那壯闊景象時候聽到的話。
那個時候,強大的神靈在水流之中漫步,接住了被人拋棄的孩子。
而后道:“你在哭…”
祂輕聲問出了沒有一個人問她的話:
“想要活下去吧?”
而此刻,共工臉上的神色收斂了,眼底變得淡漠,道:
“果然一點都沒有變啊。”
祂道:“背棄了神靈,放棄了山海,選擇留在人間,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的水神,神的叛徒。”
“天吳。”
PS:今日第一更……兩千八百字。
緩沖章節,稍少,共工和人類的立場不同的,祂口中的叛徒,自然也是站在神靈的角度。
早上醒過來之后,發現隔壁在裝修,抽煙的手掌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