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
尤其是現在這個人才凋零的后武俠時代,被熱兵器時代,淘金熱時代大浪淘沙下殘存下來的門派本就大不如前,因此排資論輩便成了現在的武林中人差不多唯一紀念過往“武林盛世”的方式。
上三門最初是指少林、武當和峨眉,但隨著時代發展,習武之人的日漸壯大,越來越多門派的天女散花,越來越多武術的推陳出新后浪推前浪,最終在元代初期變成了對于十二家“正統武功”門派的統稱,但現如今只剩下陳家的劍、柳家的掌和趙家的槍。
中三門原本有丐幫、天地會和苦力團,現在可好,天地會早就被國家武力消滅得一干二凈,苦力團大多完成了原始積累,要么變成地主,要么變成資本家,對于金錢的迷戀早已勝過對武術的追求,不攻自破。現如今只剩下丐幫不說,在華夏扶窮的神仙政策下,“人才”還在以指數級的速度消失。
如此現狀下,生存環境最好的,竟然是下五門的人。
偷、殺、搶、騙、藥。
除了殺手忤逆時代潮流早早消失殆盡之外,另外四門不說是發揚光大人才濟濟,但也算得上是后繼有人,代代相傳。
不過,就跟它下五門中的“下”字一樣,江湖對它們的評價從來都是四個字——“邪魔歪道”,但凡是個正宗正派的人,都不會想跟它們有太多的接觸。
事實上,如果不是當初武當的張三豐張真人在武林大會上力壓群雄當選武林盟主后提出“下五門”這個概念,這些人見人恨猶如過街老鼠一般小偷小摸用毒藥的“下作人”,根本就不會擁有自己在江湖中的“稱謂”,根本就得不到任何武林人士的“尊重”。
而現在,武神張三豐的“面子”貫穿古今,上三門和中三門的人與他們保持著來而不往非禮也的距離,而他們也因為張真人這份“開宗立派”的天大恩情,對上三門的人以禮相待,自降輩分。
簡單來說就是,即使今天袁安并不是上三門兩位大家的外姓大徒弟,只是上三門一個小小的徒孫,作為下五門門主的時天,也得看在張真人的面子與恩情上以厚禮相待,不能失了下五門的“體面”。
“誒誒誒,碰瓷是不是,碰瓷!”完全不知其中內情的袁安忽然見到已經擺脫自己威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天行如此大禮,也是一驚,趕忙上前攙扶。
“…剛從平衡局出來的時候聽你提了一句柳伯牙是你的代理師父,但我只當你是吹牛,因為陳家和柳家都是嫡傳世家,從未聽說過他們會收外姓徒弟,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見識過你的武功造化,如今再聽你親口說出這件事,小輩自知失禮冒犯,還望大師兄海涵…”時天言語間充滿禮數,十分認真,被袁安抓住雙臂也不肯起身,只是低頭。
“大家都是年輕人,搞這么多老模老樣的規矩干嘛,你快起來,不就是讓我原諒你嗎?我就根本沒有討厭過你,何談原諒?”眼見時天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認真,袁安稍加用力,將時天從地上強行扶起,拍拍他的雙肩,“別這樣了大哥,我還挺喜歡你那沒羞沒臊沒遮沒攔的樣子,現在這樣跟你說話反而奇怪得很。”
“但是我在媽港…”時天皺起眉頭,想起自己安排兄弟偷襲袁安的事。
“別但是了,如果不是你,我也找不到人幫我照看著白老爺子…而且,退一步講,你們這些門派不門派的不都講一個禮儀流程嗎,我和陳宇以及柳伯牙都是口頭上拜師,沒有行過任何拜師禮,而且兩個人加起來就教了我不到一周時間,我哪能這么快就當什么上三門大師兄啊。”袁安攤攤手。
“論武功論年紀論人品論兩位上三門大家對你的賞識程度,只要你想,不出五年,不對,不出三年,你就能成為上三門的新任門主,我相信現任門主柳伯牙收你這個外姓徒弟時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提前向你行禮并不是什么…”
“誒誒誒,別別別,什么門主不門主,我啊,對你們這些江湖武林啥的完全不感興趣,學這身本領也就是防個身,我現在就想著搞到‘編號’,然后弄明白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哎呀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總而言之,咱們之前怎么相處的,以后還是怎么相處,我如果知道你是這樣一個趨炎附勢的人,早在冰島我就給你宰了…”袁安擺著手,臉上充滿嫌棄之色。
“你他媽說誰趨炎附勢呢?老子就是看在武神的份上給你們上三門的人一個面子,你這狗逼犢子跟這兒拿著雞毛當令箭,媽的老子還給你半跪,氣死我了,看招!”
時天不僅嘴里說著看招,還使出一記明顯收力的撩陰腳。
袁安會意,知道這鬼靈精怪的時天在跟自己找臺階下,也沒有揭穿,只是笑笑,用右手輕輕一拍,接著左手一記輕掌揮出,拍到時天胸口上。
時天也是機靈,故意去找袁安的掌,順著掌勢故意往后翻滾了好幾圈,飛出去好幾米后,用體操滿分的下地姿勢穩穩落地。
二人沒再多說什么,相視一笑中,彼此的仇怨一拍兩散。
“那個,這位美女,你想知道這只鳥是誰殺的嗎?”時天揉揉胸口,看向三眼烏鴉旁的勞拉,對她說,也算是對袁安說。
“你看到了嗎?”勞拉回過頭,看向時天,握緊拳頭。
“看是沒有看到,但這只大鳥的傷口,這整齊的切面,就我的見識來看,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可以辦到。”時天跳到三眼烏鴉尸體旁,指著它頸部的傷口。
“哪兩個?”袁安也好奇,走到時天面前,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剛剛只顧著找時天的麻煩還沒有好好看過三眼烏鴉的尸體,而現在定睛觀瞧,袁安也察覺出不對勁。
想要讓一個生物頭首分離,能夠瞬間想到的有且只有兩種方式。
第一種是用絕強的蠻力將生物肉體組織扯斷,但這種方式所需要的力量太過夸張,人類等級的生物還好說,但眼前這只是跟大象差不多大的夸張巨鳥,能夠將它頭首一瞬間扯斷,所需要的力量簡直是“超自然事件”,根本沒必要去考慮這個可能性。
而第二種就好辦很多——工具。
這種工具可以是大型切割機,可以是絞肉車,可以是機械手臂,可以是各種各樣人類文明最高端的工業產物。
當然,也可以是特殊人類強者們使用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
惡魔山頂山高八百米,是一塊孤立的火山花崗巖,沒有任何人工上山的道路,因此可以排除人類工業化的器械。
大名鼎鼎的偵探福爾摩斯說過,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剩下那個就是正確答案。
眼前這具尸體的創傷面十分整齊明顯是利器所為,從好的方面來看,至少說明三眼烏鴉死之前毫無痛苦,但從壞的方面來看,制造如此凌冽滲人傷口的人類,絕對不是普普通通的強者。
而是絕世高手。
“第一個,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隱退江湖,三十幾歲就突破劍氣境界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華夏第一劍神,陳宇。”時天說著話,意味深長的看向袁安。
“不可能,別說陳宇師父不是這種人,就算他真的在這里出現,為什么不現身來見我?”袁安拼命擺手,否認這個說法。
“如果不是陳宇,那就只剩下另外一個兵器大師,上三門的另外一個門戶,一桿百年紫皮鐵匠木紅纓龍吞槍使得出神入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槍神’趙子龍嫡傳后代,‘趙家神槍’現任掌門趙雙燕,不過…”時天扶著下巴,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袁安趕忙湊上前。
“不過據傳趙雙燕多年以前就確診了帕金森綜合癥,別說拿槍,連拿雙筷子夾菜都費勁,而我記得當時繼承趙家神槍的新任掌門‘趙安生’僅僅才十四歲,到現在最多不過十八出頭,區區十八歲,怎么可能有這種水平的槍術…”時天皺皺眉,心中涌出莫名其妙的不安。
“…”袁安沒有說話,只是咳嗽一聲,抬頭挺胸。
“我知道你也年輕,但是內功修煉跟外家兵器完全不是一個路數的東西,就算天縱英才是天生的絕世高手,想練成一門兵器,練到能夠將如此巨物瞬間斬頭的地步,沒有個十年也得有八…但滿打滿算,從趙雙燕退隱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四五年光景,這位趙家新任掌門能練到這個水平,說不定…”時天看著袁安焦急的樣子,也不賣關子,接著說道,“說不定他槍走偏鋒,為走捷徑,遁入邪道…如果是這樣,也能解釋他為什么會如此殺伐果斷的宰掉這只巨鳥,心已成魔之人,是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的。”
“那你看我能揍得過他嗎?”袁安拱起自己的肱二頭肌展示。
“你們這種級別的人,勝負往往只在一瞬之間,而你心地比較善良,可能會下意識留手,因此真要打起來,我覺得他的勝算更大…”時天認真分析道。
“那加上我呢?”
勞拉說著話,蹲到地上,伸出手放在花崗巖地面上。
只輕輕一握。
勞拉手下的花崗巖碎成粉末。
張開手,一些亮晶晶的東西從她的指縫中鉆出,落到地上——那是因瞬間的巨大壓力而被擠壓形成的鉆石粉末。
“…好一位神力女超人,打死十個他都夠了。”
時天額頭上滴下一顆冷汗,雙手豎起大拇指。
“時間不多了,我們得趕緊下山…事先跟你們兩位講一下,這只三眼烏鴉是下面那位編號9的朋友,等下下去后你們可千萬不要亂講話,我不確定他知道三眼烏鴉死訊后會做出什么事,如果他發狂,我們一定要合力攔住他…”袁安從地上撿起兩塊沾血的寶石,扔給勞拉一塊。
“橋豆麻袋!”一直沉默的服部天藏突然舉手,有些詫異的問道,“既然知道他會生氣,那為什么不選擇隱瞞這件事,避免節外生枝,我們悄悄撿一塊沒有血的石頭下去得到通行證就去下一關,不是更好嗎?”
聽到服部天藏的話,袁安看看勞拉,而勞拉也看看袁安。
很明顯,這番話解開了為什么阿杜說這次考生通過的幾率超出他預期的原因。
看樣子前面肯定有不少考生都是撿了這個現成的便宜,沒有跟三眼烏鴉纏斗,爬上山撿了石頭下山領了通行證就走。
這種行為很正常,勞拉和袁安也沒有瞧不起的意思,但他們永遠也不會選擇這么做。
因為。
“我們和下面那位編號9阿杜也是朋友。”袁安開口。
“朋友之間,沒有隱瞞。”勞拉補充道。
“你也不給我帶一塊,沒有考慮過我也想玩嗎。”
惡魔山腳下,勞拉想起剛剛袁安跳下惡魔山在空中飛騰的場景,氣鼓鼓的一拍袁安后背,給他拍得一陣踉蹌。
“勞拉姐姐,就算給你帶,你這身體都快四百斤了,材料也不夠啊。”袁安搖搖手中的尼龍布,回過頭抱怨道。
“你還說!”勞拉嗔怒道,舉起手幾步上前,又想襲擊袁安。
可剛走到袁安身后,她的手停在空中,整個人凝固住。
而袁安也屏氣凝神,皺緊眉頭。
因為不知何時,阿杜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攔住他們的去路,此時此刻正背著手滿臉微笑的說道:“作為考官,我出來散步不小心‘提前’遇到考生讓他們通過,也不算違反規定對吧?”
“…不,不算,謝謝阿杜考官…”袁安抬手看看表,只剩下三十秒,的確,如果用正常速度走到小木屋,時間是肯定不夠的,阿杜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能搞優待,但如今的做法也讓袁安心里一暖。
而他媽就離譜的是,袁安心里越暖,想到等一下要跟阿杜講的話,身體就越難受。
“怎么樣,上面那只三眼烏鴉挺厲害的對吧,我平時有事沒事就會跟它玩摔跤,玩捉迷藏,別看它只是只鳥,但可精明著呢,還聽得懂人話,前些天跟他說我要找人陪它玩的時候它高興得在落基山脈繞圈飛了好久好久…等等,等一下…”
阿杜說著說著,忽然看到了袁安四人手里拿著的漂亮石頭,臉上笑容漸漸凝固,臉也慢慢垮了下來。
毫不意外,接下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四周的氣溫極速下降。
“麻煩我想問一下,為什么這些石頭上,會有這么多‘阿三’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