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里的情況,林昭是比崔寅更清楚的。
畢竟他有銅錢衛在長安扎根,對于長安城的情報,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對于長安城里的宗室矛盾,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新天子李玄通,在登基之初,倒沒有表現出什么異樣,但是在他逐漸掌握了權力之后,便開始慢慢顯露出為父母“報仇”的意愿了。
這種情緒,可以說是人之常情。
畢竟李玄通雖然自小為道士,但是他其實不是什么道士。
不僅他不是道士,他的老師,那個純陽觀的李觀主,也是個半路出家的野道士。
李玄通本質上,與尋常人沒有什么分別。
他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也會為了被害的父母垂淚,甚至跑去后山,哭著給自己的父母刻碑。
在對仇人無能為力的時候,他自然不會做什么過激的事情,但是現在,隨著他在朝廷的地位日漸穩固,他當然想要為故去的父祖做些什么了。
雖然他的“仇人”中宗皇帝已經故去多年,但是中宗皇帝的子嗣都還在,而且兒孫滿堂。
能報復的點實在是太多了。
林昭也知道這個情況,但是他并沒有把這件事想的太嚴重。
在林某人看來,長安城里的情況,遠沒有那么糟糕,畢竟就算李玄通開始大肆屠戮中宗皇帝的子孫,這些宗室子孫也沒有什么還手的能力。
最多就是天子收獲一些罵名而已。
而在崔寅看來,這件事甚至會讓二百多年的李周皇室,陷入覆滅的邊緣!
“岳父有些言過其實了罷?”
林昭低頭喝茶,緩緩說道:“如今長安城里的天子,已經掌握了禁軍,且不說他收拾那些宗室的理由合情合理,而且沒有動手殺人,即便真的動手殺了人,中宗皇帝的那些子嗣,還有還手的余力?”
皇帝褫奪這些宗室的爵位,俸祿,把他們貶為庶民,甚至流放嶺南,都是因為司宮臺掌握了他們為害一方的鐵證,皇帝才對他們下手,可以說是合情合理。
“有些事情,不是合情理就可以做得。”
崔寅淡然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有些事情需要避嫌。”
“皇帝想要穩坐帝位,也需要避嫌,哪怕那些宗室再如何十惡不赦,皇帝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其他的宗室才能放下心,才不會擔心皇帝拿他們開刀。”
“而現在這種情況,即便那些宗室活該被千刀萬剮,也不應該由當今天子來動手,天子一動手,其他宗室便一定會覺得天子在公報私仇。”
“人性如此,不是情理二字能夠說得過去的。”
崔寅對著林昭笑了笑:“三郎不信可以看著,中宗皇帝的子孫當中,只要再死一個人,哪怕是自己在大街上墜馬摔死了,那些人也會把事情安在皇帝頭上,長安城一定會再起暴亂。”
“到時候,皇帝想要平事,想要震懾人心,就只有動手殺人。”
“屠刀一起,人心盡失。”
崔寅閉目道:“到時候他這個皇帝做得下去做不下去老夫不知道,但是他就不再是諸方勢力平衡的那個點了。”
“到時候…”
說到這里,崔寅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但是他的推斷,已經不言自明。
老頭覺得,李周王朝,已經“命不久矣”了。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節點,跑到青州來。
越王爺低眉想了許久,然后緩緩開口:“若是如岳父所說,天子在這一場大亂中失了性命,倒是…倒是我害了他了。”
“李周氣運如此,與三郎你沒有太大關系。”
崔寅淡然一笑:“當時如果三郎你不扶這位弘道天子嗣位,就只能是李洵的那個年僅十歲的嫡子嗣位了,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長安城里的情況只會更糟糕,說不定不用等幾年,現在的長安城,就已經大亂了。”
“我只問三郎一句。”
崔寅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若天下大亂,君當如何?”
這一次,林昭沒有猶豫。
“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如果天下大亂了,作為當今世上最強的諸侯,幾乎沒有之一的越王,林昭自然不會再傻乎乎的固守本土。
到時候,該爭就要爭,林昭不會退卻。
“有三郎這句話,老夫便放心了。”
崔寅低眉道:“我知道三郎手下缺讀書人,最多半年時間,老夫能給三郎帶來兩三百堪用的讀書人。”
林昭看了看崔寅一眼,笑著說道:“兩三百讀書人,怕不是要把我這個小朝廷給掀翻了?”
崔寅作為千年世家的家主,一眼就看出了林昭的顧慮,他搖了搖頭,面色平靜。
“越王府的家事,老夫不會干預,而且自古以來,就是立嫡立長,老夫也同意你立長子為世子。”
說到這里,崔寅淡然道:“而且,你們青州看起來是一個小朝廷,本質上仍然是軍頭,一切都是平盧軍說了算,筆桿子是斗不過槍桿子的。”
林昭低頭思索了一番,然后緩緩說道:“這樣罷,岳父帶人過來就是,能不能用,小婿會讓昭明先生他們來做主。”
“這些讀書人,如無例外,都要從底層八品九品的小官做起,岳丈以為如何。”
“只要那些讀書人自己愿意,老夫自然沒有什么問題。”
說完這句話,老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好了,今日的事情就說到這里,老夫要去抱我那個乖外孫去了。”
說罷,崔老頭打了個哈欠,邁步走了出去。
等崔老頭走遠之后,林昭坐在主位上,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才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來到了書房里,提筆給長安那邊寫了封信。
等到他這封信寫完,封好封口,一個一身藍色以上的中年人,已經站在了林昭的書房之中等候,
這個中年人,袖口繡著一枚銅錢。
“把信送去長安,想辦法直接送到司宮臺。”
中年人雙手接過,恭敬低頭:“是。”
林昭低頭想了想,繼續說道:“自今日起,嚴密監控長安城里的一舉一動,日日上報,尤其是長安城里的宗室,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六百里加急送回青州來。”
中年人再一次低頭。
“屬下明白。”
林三郎閉上眼睛,種種事情在他腦子里緩緩閃過,最終串了起來。
這位越王殿下,伸手敲了敲桌子,開口問道:“司宮臺內部的消息,咱們還能接觸到么?”
藍衣中年人點頭道:“可以,司宮臺里,還有幾個我們的自己人,只是為了隱秘,一直沒有動用。”
“用一下罷。”
越王爺面無表情。
“我要知道,最近司宮臺每天都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