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寅的到來,代表著士族集團,或者說以清河崔氏為代表的士族集團,開始向林昭這種地方諸侯低頭了。
這種情況,對于青州集團來說無疑是好事情,但是同時,也代表著清河崔氏,已經對朝廷放棄了“希望”。
這是世家押寶的過程。
這些千年世家,之所以能夠歷經數朝而不倒,就是因為他們在王朝末年,會毫不猶豫了放棄舊王朝,押寶在新王朝身上。
甚至有些時候,這些世家大族本身,就是推翻舊王朝的主力之一。
崔寅一個人跑到青州來,絕對不僅僅是為了看一看外孫那么簡單,而是一種明確的政治表態,從今以后,會有越來越多的讀書人,開始倒向青州集團。
一陣寒暄之后,林昭引著崔寅上了越王府的馬車,一行眾人來到了越王府之中。
等到了越王府正堂之中坐定,崔寅看了看之后,才對著林昭問道:“怎么不見老夫人在家?”
林昭伸手,給崔寅倒了杯茶,微笑道:“家母上個月跟舅父一起,回滎陽老家探親去了,因此不曾在家。”
林二娘因為許久沒有回過滎陽了,上個月就跟著鄭通他們一起,回滎陽鄭氏住上一段時間。
反正只要林昭在青州坐鎮,林家的任何人都是安全的,朝廷不僅不會加害林二娘,甚至還可能會派人保護她。
畢竟如果林二娘受了什么傷,天知道越王爺會怎么發瘋。
崔寅點了點頭,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之后。對著林昭由衷感慨:“從前老夫也來過青州,但是剛才下了馬車之后,險些已經認不出這座城市了,平平無奇的青州城,在王爺手上,真是天地翻覆。”
“岳父太夸獎了。”
林昭低眉道:“青州近些年。是多了不少人,也進來了不少好吃的吃食,岳父這次來了,就在青州多住一些日子,讓六娘帶你在青州好好轉一圈。”
崔寅搖頭,嘆了口氣。
“老了,腿腳不方便了。”
他看向林昭,幽幽嘆息:“前些年還好,從父親去后,家里的事情全都壓在我一個人肩上,這些年感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次之所以跑來青州,就是怕再不來,恐怕再也見不到我的外孫了。”
這個時候,崔芷晴就站在崔寅旁邊,聞言低頭,眼睛有些發紅:“爹,您莫要胡說…”
“實話實說。”
老頭咳嗽了一聲,看向林昭,若有所指的說道。
“越王爺的平盧軍,這幾年勢頭正盛啊。”
“時局逼迫而已。”
林昭自己低頭喝了口茶水,開口道:“小婿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契丹人打過來,我自然是要打回去的,至于太原那里,也只是順手所為。”
崔寅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昭,然后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緩緩說道:“六娘,你去與你弟弟妹妹說說話,為父跟越王爺有幾句話要說。”
崔芷晴點了點頭:“是,父親。”
說完這句話,她看了林昭一眼,然后轉身走了。
崔芷晴離開之后,正堂里就只剩下翁婿兩人,崔寅喝了口茶之后,看向林昭。
“越王爺,太原之戰之后,朝廷與你青州,恐怕暗地里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你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沒有給朝廷留下任何臉面。”
崔寅緩緩問道:“下一步越王爺要怎么走?做第二個康東平么?”
林昭啞然一笑,開口道:“我若是要做康東平,當初我便不會離開長安,在長安城里當個權臣,直接逼迫皇帝讓位,豈不是比現在再起兵造反容易許多?”
崔寅低眉道:“當時的長安城,內有李氏宗親,有齊師道,外面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河東軍王甫,王爺自然不敢胡來,現在王甫已經沒了,平盧軍愈發強盛,王爺就沒有別的念頭?”
林昭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自己的老丈人。
“岳丈想讓我造反?”
崔寅搖頭,淡淡的說道:“不是老夫要你造反,只是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已經把自己逼到不得不反的地步了。”
“老夫這次來,便是要你林三一句話的。”
崔家主緩緩說道:“越王爺如果打定主意要造反,那清河崔氏便押上身家性命跟了,如果越王爺躊躇不前,首鼠兩端,那青州便是自取敗亡,清河崔氏自今日開始,要與王爺撇清干系了。”
林昭看了看崔寅,笑著說道:“岳丈言辭間,對李周朝廷頗有怨氣,是因為崔相之事?”
崔寅的父親崔衍,乃是鄭溫之后,大周政事堂的首相。
崔衍在朝廷的時候,即便是后來主持政事堂的曹松,也只能在政事堂心甘情愿的位居次席。
只不過先帝李洵嗣位之后,為了盡快掌握權力,想要掌握政事堂,做出了一些很過激的事情,最終把這位德高望重的崔相,逼的撞死在太極宮里。
崔衍死了之后,清河崔氏在長安城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當時的長子崔寅,扶棺出長安,把老爹帶回了清河。
也是那個時候,崔家在朝堂上的官員先后離職,返回了清河。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清河崔氏都對李周朝廷懷有一些怨氣。
只不過在范陽之亂的時候。清河崔氏不知為什么,死活不愿意與康東平合作,仍舊心向李氏。
“父親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崔寅低眉道:“我觀李周氣運,已經如風中殘燭,這個時候,天下當有新主了。”
林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他看向崔寅,開口道:“何以見得?”
崔家主低頭喝茶,然后看了一眼林昭,開口道:“三郎你在長安立的那個皇帝,很是走運,恰好他是諸多勢力的平衡點,因此才能從幾乎一介布衣,一躍成為大周天子。”
“這位大周天子,便是李周最后的氣數,他在一天,大周朝廷就可以在一天,哪天他沒了,大周王朝立刻風雨飄搖。”
林昭微微搖頭:“當今天子,正當盛年,日子還長著呢。”
“話是這么說。”
崔寅面色平靜:“如果他在長安,老老實實的,或許可以多活一些年歲,但是他這些年,先后追封父祖為皇帝,又在長安城里清理中宗皇帝后人,想要給父祖報仇。”
“三年時間,中宗皇帝的子嗣當中,已經有三人被奪爵,其中一個還被流放到了嶺南,雖然至今還沒有人死在這位皇帝手中,但是中宗皇帝的子嗣,已經人人自危。”
“一旦某位中宗皇帝的子嗣死在這位天子手里,李家宗室內部的矛盾,將會瞬間爆發。”
“一番內亂下來。”
崔寅低眉,如同老僧一般。
“皇帝即便還活著,恐怕也無力朝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