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倉宗滴看家督面色鐵青,心中冷笑不止。
朝倉義景是個庸才,她早就清楚這點,只是今天再次確定了而已。
為什么朝倉各分家都積極響應她的號召?為什么大野眾會無視大野郡司朝倉景鏡,對她言聽計從?
因為利益啊,愚蠢的家督。
糾結于家督權利和威望的朝倉義景糊涂,忽視了武家的本質。
武家們匯聚在一個家名下,向家督獻上忠誠,為的是什么?
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得到更多的利益。
越前國內主要有三股勢力。
其一是敦賀眾,盤踞在近江國以北,與近幾關系緊密,疏遠國內。
其二是敦賀郡向北翻山后的真柄地區,這里是臣服于越前守護的國內武家地盤。
當初忠于守護斯波家,如今忠于守護朝倉家,朝倉家對她們是既用也防。
其三是福井平原,占了越前五十萬石大半,乃國內精華所在,朝倉分家多半分封于此。
離心力最強的敦賀眾在三代時候造反,被朝倉宗滴平定,忠于主家的朝倉宗滴被封敦賀郡司。
真柄地區的守護武家被南北朝倉家夾住,只得安份做小,從此國內太平無事。
而福井平原上的朝倉各家,最難熬的是大野郡司朝倉家。
大野郡位于福井平原東部的山地,土地貧瘠,生活困苦,武家也最善戰。
大野郡向西就是一乘谷城朝倉宗家所在,背靠東部山區輻射西部平原,占據了福井平原中部大片安全又富庶的田地。
而福井平原北部分封給朝倉各分家,位于她們北方的大日山是與加賀國的分界線。
這些年,加賀一向宗以宗教開路,在越前北部擴散信仰,建立寺院,嚴守不輸不入特權,早被朝倉各分家恨之入骨。
武家殘酷壓榨底層,大批民眾依附一向宗,在越前北部已成尾大不掉之勢。
如今本愿寺顯如上位,明確表態要擴大地上佛國,各家得到朝倉宗滴報信,豈能不慌。
而大野眾,一直是被一乘谷城朝倉宗家當作看門狗來用。
北方加賀國異動,就放狗咬一向宗。無事時,以殘羹剩飯,半饑半飽養著。
大野眾就算是狗,也忍不下去了。都是朝倉分家,憑什么你們吃肉,我吃s。
大野眾每每到北方作戰,就不垂涎加賀國的土地?過了大日山,大圣川一帶向北延伸都是肥沃的平原!
朝倉宗家在一乘谷城過了三代好日子,積累了大量矛盾。
要不是朝倉宗滴這尊大佛鎮著,家內早就鬧翻了天。
如今朝倉宗滴要與宗家撕破臉,和北方一向宗大干一場,誰不支持?
不支持的是孫子!干!干特么的一向宗!
朝倉宗滴早已看透了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朝倉分家們的利益考慮。
而朝倉義景還在糾結自己那點威嚴,她怎么和宗滴公斗?
就算拉來一乘谷城的奉公眾,也就是多一點人圍觀她的難堪。
好在沒把真柄地區的地方武家叫來,不然朝倉宗家在國內是徹底丟盡了臉。
朝倉義景臭著臉,不愿再被無聲羞辱,開口說道。
“宗滴公這是準備越過我,跟一向宗開戰咯?
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家督!”
下首朝倉景鏡暗暗搖頭,姐姐太沉不住氣了。
已經先手盡失,這時候最好就是忍耐,她還年輕,而宗滴公,太老了。
如今正面對抗,只會自取其辱,進一步削弱主家的權威,得不償失。
朝倉宗滴看了憤怒的朝倉義景一眼,淡淡說道。
“家督誤會,我只是行使自己的職權罷了。
得先代看重,待在朝倉家軍奉行位上已有三代,權衡利弊,對外征戰是我的職責。
請家督切莫見怪。”
朝倉義景憤怒道。
“一向宗信徒狂熱,加賀國號稱百姓之國,軍勢三十萬。
宗滴公輕易開戰,只怕后果難以收拾。”
朝倉宗滴輕笑一聲,回答。
“一向宗看似龐大,其實不堪一擊,家督不通軍事,難免被其外表迷惑。”
評議的武家們面容古怪,低頭忍著不敢笑。
說武家不通軍事,這是指著鼻子罵人廢物,家督的臉都青了。
朝倉宗滴繼續說道。
“加賀國石高不過三十五萬,哪來的糧食養活三十萬軍勢?
即便領國上下人口全當了兵,也過不了二十萬,把老弱夫孺驅趕上陣,不過是刀下冤魂而已。”
她話音剛落,在場武家已經笑出聲來。
一向宗偌大名頭,可說起打仗,武家可不怕那些一揆眾率領的賤民。
朝倉義景面色不悅,反駁道。
“即便如此,主動挑起戰事,空耗糧餉,確實沒有意義。”
朝倉宗滴抓住她的錯漏,反擊道。
“怎么沒有意義?
這些年一向宗借著加賀國為根本,輻射我越前北部。
吸引信眾,建立寺廟,拒繳稅收,已然是一副國中之國的樣子。
若不將隱患鏟除,等一向宗主動發動一向一揆,怕是九頭龍川以北將全部被一揆眾肆虐。
之后再做反應已經遲了,各家在北方的領地都會被踐踏一空。”
她一番話讓家業在福井平原北方的分家們兩眼淚汪汪,看向家督的眼神不善。
宗滴公說得對,家督不通軍事。
朝倉宗滴話頭再轉,說道。
“我此次北伐,意在驅逐一向宗尼官出境,鏟平她們的寺院,驅散信眾,還各家一個太平。
我家和一向宗利益不合,遲早是要作戰的。
既然如此,在加賀境內打仗,總比在我家的福井平原上要好。
此戰的目標是打通大日山,從大日山溪谷出兵南加賀。
推進至大圣川,與一向宗隔河對峙,防止她們再度滲透越前。
大日山到大圣川一帶,以領地安堵托付給大野眾,將一向宗的威脅踢出越前國境。”
此言一出,在坐大野眾幾位頓時激動起來。
大圣川水源充沛,兩岸皆是肥田,正是生活在窮鄉僻壤的大野眾所向往。
朝倉宗滴說完,看了朝倉景鏡一眼,她身后的大野眾也在看她,都在等待這位大野郡司的回答。
朝倉景鏡頭上冒汗,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她能怎么說?
當然是支持啊!不支持,回去怕是一不小心就得暴病而亡。
隨著她的表態,朝倉義景閉上了眼睛。
完敗。
朝倉家內最強的兩眾人馬,敦賀眾與大野眾都支持朝倉宗滴開戰,她這個家督再不識相,就真的要動搖地位了。
當家督不為麾下牟利,擋著大家發財,要么手里實力夠硬,要么脖子夠硬。
武家的刀,沒少砍下自己家督的腦袋。
朝倉義景終于死了與朝倉宗滴對弈之心,擋不住了,再擋就該沒命了。
朝倉宗滴看了眼沉默的家督,沒有再得寸進尺,繼續她的發號施令。
朝倉家評議已定,春耕后討伐加賀一向宗。
越后,春日山城天守閣。
柿崎景家興沖沖走進議事廳,嘴里嚷嚷著。
“兩位大人找我來,是后勤已經穩妥?可以兵發越中了?”
直江景綱面色難看,沒有回答,默默看了眼一旁的宇佐美定滿。
柿崎景家心里一沉,問道。
“怎么了?揚北眾反了?”
她第一反應便是揚北眾那邊出了事。
越后國的中越與下越以阿賀野川分界,以北的國內武家被稱為揚北眾,大多是頑固的反長尾派。
見兩姬沉默不語,柿崎景家第一反應便是揚北眾反了。
宇佐美定滿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本莊繁長舉旗造反,揚北眾諸家群起響應,中條藤資壓制不住,已經發來了求援信。
大熊朝秀跟著舉旗,中越守護舊臣多有依附,坂戶城主長尾政景,北條城主北條高廣皆舉旗響應。
本莊實乃死守櫔尾城,發來急信,春耕過后若是沒有援軍,她只能為主君盡忠了。”
柿崎景家倒吸一口涼氣,下越中越幾乎全都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