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喬韞清閑下來,恕兒找了個安靜處問他:“喬公子,恕在下直言,不知喬公子為何對在下如此照顧?”
喬韞道:“顏老板既然直言問我,我也自當坦言相告。若你有朝一日能到宋國朝野為官,還望你不要忘記咱們今日的交情。宋國官途不易,居于高位者,一向需要靠山。我替平昌王府拉攏人才,顏老板不會怪罪吧?”
恕兒聽得一愣,擺手說:“喬公子怕是誤會了,顏某哪有來宋國為官的意圖?”
喬韞反問:“顏老板文武雙全、才學出眾,在趙王舉辦的平梁商會上一策成名,若是屈居陳國為商,豈不是大材小用?”
恕兒尷尬笑道:“顏某一介江湖布衣,實在沒有入朝為官的能力。”
喬韞道:“顏老板何必過謙?等到哪一日你真的入朝為官,若需任何扶持幫助,大可不必與我客氣。以后你若居于高位,也不要忘記我今日的慧眼識珠。”
恕兒不解地看著喬韞,迷糊地點了點頭,不知這平昌王的公子是吃錯了什么藥,為什么莫名其妙地與她一介陳國布衣談論起日后居于高位、結黨營私之謀。
她并不記得那晚在歸來居酒館之中,喬靖對她說的那句:“顏兄武能敵十門八派,文能做陳國首富,一張妙嘴橫行陳蜀兩國,若是有朝一日能來宋國當官,定然能有一番大作為。”就算記得,她也并不知道,說出此話的人,正是宋王劉。而這句話,恰巧被平昌王府的小姐喬聽了去。
喬自然以為殿下在招攬陳國的顏樹,并對哥哥喬韞說了此事。喬抱怨,陳國草民,癡心妄想。喬韞卻覺得,如今平昌王府只有爹一個人頂著,自己又沒有軍功,別說現在沒封世子爵位,就算日后封爵,也是個空頭爵位罷了。與其讓平昌王府日漸衰落,在朝中逐漸失去影響,不如從現在起,慢慢扶植后起之秀,結交些殿下偏愛的平民官員,再找機會抓住他們的把柄,為平昌王府所用。喬韞認為,平昌王府以前扶植的都是些腐儒罷了,根本不堪大用。倒是這個陳國的顏樹,一身什么都不在乎的江湖氣,新鮮有趣,難怪殿下對他青眼有加。
林瓔也覺得喬韞莫名其妙,所以將注意力轉向了景和宮十層玉階之上的大殿,覺得這齊國的宮殿修得挺氣派,難怪宋國遷都于此。日后楚地一統,也要讓人翻修一下臨江楚宮昭凰宮。
林瓔正仔細記憶景和宮的雕梁畫棟,只見十層玉階之上,兩扇厚重的殿門被六個宮人緩緩敞開,發出沉穩的聲音。
宮人揚聲宣道:“太皇太后鳳鸞至,眾賓客起身禮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鳳駕至,眾賓客起身禮迎!”
景和宮的正殿之上,宮人用鑲金雕鳳的座椅抬出了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喬鳳,又抬出另一把鑲金座椅,太后喬婧從殿中款款走出,坐在了她的座椅之上。
恕兒隨眾人起身對兩位太后行禮。她驚訝于太皇太后枯槁朽矣的垂老,就算盛裝隆重,也無法掩蓋她的奄奄一息。就連太后喬婧的鳳釵下,也生出了太多白發,藍天之下,銀光耀眼。
恕兒對她們二人的怨恨,瞬間少了幾分。她想,就算我的生母蕭憶是你們下令謀害的,就算我也是你們下令扔進玉河里的,你們能算計別人的生死,卻左右不了歲月對你們的侵蝕。我的生母,至少在繁京風流快活過,而我也周游列國,混跡得逍遙自在。你們呢?到頭來,你們也不過就是獨居深宮的孤寡婦人罷了!
眾人還未禮畢,宮人又宣道:“吉時已到,喜迎新人!”
隨著雍容華貴的禮樂之聲,宮人將眾賓客分到兩側,中間留出一個通道,從景和宮門到玉階之上的正殿,宮人迅速展開一卷朱紅長毯。
景和宮門再次被打開時,一身朱紅華服的宋王大步走了進來,身形高挑,背脊筆直,自帶一股威嚴之氣。宋王身后跟著兩個紅衣女子,一左一右,步履婀娜,腰身纖柔,雖各持紅扇遮面,卻不必看樣貌就知道她們兩個都是一等一的佳人。
恕兒被眾人擠到前面,她目不轉睛地看向漸漸走近的宋王。
林瓔、青羽和翼楓則恰巧被宮人分到了朱紅長毯的另一側。林瓔被擠到了后面,正伸著脖子探看恕兒。
恕兒忽然覺得,宋王走路時十分筆挺的姿態有些眼熟。還來不及思索,身后突然有兩個七八歲的男孩追跑過來,一個男孩不小心絆了一跤,大力撲在了恕兒身后。恕兒一不留神,“哎呦”一聲,摔倒在地,跌在了朱紅長毯之上。
恕兒覺得尷尬失禮,正要從這別扭的跪拜姿勢爬起來,卻見宋王的華服衣擺、墨色長靴已經到了自己身前。她仍舊跪在那里,匆忙抬頭,想要先趁機一睹哥哥如今的長相,生怕她起身的功夫,宋王便已經大步走了過去,她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抬頭仰視,陽光刺眼。
宋王的面容,卻更加刺眼。
恕兒驚訝地看向駐足在她身前的男子。他,不是叫做“喬靖”嗎?
劉停下前行的腳步,眼里難得含著一抹溫和笑意,好奇地低頭去看跌跪在他面前的藍衣少年。西嶺主公,你能輕松混入白玉宮,又曾在絕世峰打遍十門八派無敵手,卻怎么總在我的面前摔倒?你那輕盈飄逸的玄女步法呢?
劉見恕兒一臉驚奇,以為她是驚訝于自己從喬靖變成了宋王,于是朝她伸出手,說:“隱瞞身份,還望見諒。”
恕兒拉著劉的手起身,心里一陣溫暖,一陣冰冷。原來這一場盼望十三年的重逢,竟是過了數十日之久的相逢不識。
眼淚洶涌而至,卻被她生生抑制。
陽光明媚,春風和煦。這是哥哥大婚的日子。
朱紅長毯,淺藍衣衫。女扮男裝的她盈盈看向宋王。氤氳過后,眼里的璀璨比晌午的太陽更加耀眼。
禮樂聲里,她對他說:“既見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