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隊里了，就是在整個鎮上，一家四口出發去省城的事，都少有。
一大早要出發前，馬秀娥在廚房里忙活著給全家每個人燒了兩個荷包蛋。
大家都悶頭吃著自己碗里的蛋，不說話。即將要出走的馬秀娥、王成龍、胡玉婷和王來弟，此時不說話，可能心里都是為王德發考慮。她們知道，此時此刻，任何一個字，都有可能讓王德發控制不了他的情緒。
“東西都收拾好了吧？你們幾個啊，把自己的行李再檢查一下。”王德發說。
“嗯，收拾好了！”四個人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爸，你在家，自己照顧好自己啊，自己不想做飯的時候，就讓水仙和貴生給做。”王成龍說。
“爸，你就堅持一下，等玉婷的生意捋順了，我媽就回來了。還有啊，你可得學著要適應，適應以后在我們四個娃之間來回得輾轉，萬一以后我畢業了留在了東北，我也得邀請你和我媽去幫幫我呢。”王來弟說。
這話一出，其它人都緊張了，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王德發明白來弟的意思，沒說話。馬秀娥把大家的碗收到廚房，她準備要把鍋洗了以后再出發，被跟著進了廚房的水仙攔住了，不讓她洗，用手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意思是讓馬秀娥抓緊時間出發，時間來不及了。
馬秀娥抱著水仙，激動地說：“水仙，我快去快回，你是女人，在家的一日三餐，就多擔待一下他們父子倆。”
馬秀娥說的慢，希望水仙能看著她的嘴唇知道說的是什么。
水仙使勁地點著頭。
“都收拾好的話，那就抓緊時間動身，過路的班車可不等人，一會可能就到了。”王德發把自己裝成個沒事的人，輕松地說。
全家出動，包括念祖，被包的嚴嚴實實的，抱著去送他的奶奶個三個姑姑。
從家里到鎮中街的過路班車站，不長的一截路，遇到的人都很好奇地問王德發這陣仗是要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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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孩子，送孩子。”王德發強顏歡笑的用這句話來應付。
每天從隔壁縣路過發往省城的班車，準時到了，四個人都有座位。
王德發忙活著把她們的行李在車上放好。司機就催著要出發了。
“成龍，你是老大，省城也熟了，把大家照顧好。”王德發即將要下車的時候又轉過生給成龍安頓。
“知道了，爸，你就放心吧。”
“你們都把自己的東西看好，別丟了。走吧，安頓好了，給家里打電話。”
王德發下了車之后，班車就開始抖動了起來。
車里的四個人，車外的四個人，互相對視著。
車移動了，越來越遠，車上的人，和留在原地的王德發，都知道，今天，可能意味著這個家，又開啟了新的局面。
這樣的局面，也是王德發以前從來都沒想到過的。都說人老是塊寶，以前，貴生和兩個姑娘，就是王德發的父母帶大的，現在輪到他時不時的帶念祖，馬秀娥更是，為了玉婷能早點有個自己想干的事業，也算是出了大力氣了。
回到家里，從來沒有過的冷清讓王德發非常不適應，他不知道自己要干啥，一會抽根煙，一會有去各個屋子里轉一轉，一會抱著念祖再心疼一會，總之，就像個無所事事的流浪漢一樣。
中午的時候，王德發肚子餓的咕咕叫，貴生把孩子抱到他的房間說：“爸，你先看著娃，我幫著水仙去做飯，你想吃啥啊？”
“啥都行，你們想吃啥就做啥，我不打緊。”
“哦，那行，那我們就做洋芋面片了。”
“行呢，你們做吧，我就吃一碗，別做多了。”
以前，王德發還哪管過做飯的事情，都是到點了來吃就行了，這眼下就不一樣了。
水仙做飯的速度還是挺麻利的，口味和咸淡都適合幾個人，平常馬秀娥做飯的時候，水仙也都參與，基本上能掌握大家的口味。
王德發現在最怕的就是，貴生再提起商店和新院子的事情。商店的事已經簽了合同，溫三娃家的新房年前天寒地凍的時候，基本已經停工了，現在年后天氣稍暖和一點的話，基本就可以交工了，那時候也就差不多該到了商店要起來的時候了。新房子，王德發怕的就是，萬一貴生過段時間，要搬新家的話，可咋辦，這家里可就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過日子了。
“爸，你，你幫我，問，問問商，店的房，啥時候能，好啊。”王貴生吃飯的時候說。
“哦，商店啊，行，這兩天有空，我去走一趟，給你具體問一問，應該快的很，但肯定得等到二月二以后了，天氣不轉暖，沒法開工的。”
“嗯。”貴生回答。
“貴生，這開商店，也得有資源啊，你店里的貨從哪進，要辦哪些證件，你提前早早的準備著，證件的事，就是在工商的口子上去辦，你要是不懂，你就去問你老二叔，這些事啊，你就自己辦，也該自己跑腿自己的事了。”
“嗯，我，我知道，知道了。”
“還有，貴生，你這新房，你準備啥時候搬進去住啊？”王德發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這個他特別擔心的問題。
“還，還早，等晾晾，我媽，回來了，再說吧。”貴生想都沒想就結巴地說。
王德發在心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得到的是貴生這樣的回答，心里就舒暢了，貴生這孩子，是真沒白疼他啊，貴生越是懂事，王德發就越自責。
“哦，那也好，剛修的房，潮的很，多曬曬，晾著也有好處呢，趕緊吃飯吧。”
三個大人端著自己的碗默不作聲地吃了起來，在炕上滾圈圈的王念祖，被水仙在炕邊堵著，也不會掉下來。
載著四個各懷夢想的班車，離鎮子越來越遠，離省城越來越近。車上坐在一起的王成龍的和來弟，一路上說說笑笑，兩姐妹互相討論各自在學校的趣聞趣事，當然也談以后各自的打算，對王來弟說這些可能還早，但是對王成龍來說，可一點都不早了，在學校的時間白駒過隙，用不了一年多，她就要畢業了，畢業所面臨的選擇，她現在不愿意去想，但不意味著就可以逃避。
“姐，你和甘文海現在是啥關系啊？”王來弟越聊越能放得開了。
“什么什么關系？我們就是同學啊，你都在想啥呢。你可小點聲說，別讓咱媽和玉婷聽見了。”王成龍直接反駁。
“她們知道那還不是遲早的事情啊，沒關系，別人信，我可不信啊，沒關系，大過年的還要去趟人家的家里，還帶著家鄉的土，這是沒關系的樣子嘛，我才不信。”
“你啊，這張嘴皮子，全家每人能比得過你。”王成龍很無奈。
“聽你這么說，那就是有點關系了唄？”
“哎，咋說呢，反正就是，覺得他人不錯，挺踏實的，也沒啥壞心眼，而且你也知道呢，他還一個人帶著自己的母親，我就覺得挺不容易的，有時候就是想幫幫他，又怕傷了自尊。你知道不，去年正月里，他來咱家住了一晚，后來他告訴我，那天在家里吃得飯，比他和他媽在家過年吃得都豐盛。哎，你說說。”
“姐，你這是因心生憐憫而愛啊，我可告訴你，你可千萬別這兩種感情分辨不清啊，其實，你現在談情說愛，一點都不早了，完全可以了，我是明白了，你還是挺在乎他的。”
真是沒發現，王來弟的性格直來直去，但說話吧，四個孩子里，沒人能比得喪她，這孩子，走過的路途是最遠的，說的話，也最深遠。
“知道了，知道了，車搖的我暈乎乎的，我靠你肩膀上睡會，你別吵我啊，估計還得有兩個小時才能到呢。”王成龍不敢將話題繼續下去，趕緊找借口暫停了。
“行，你睡吧，我不打攪你。”
兩個人一路上聊天，聲音壓的再低，馬秀娥坐在他們后排，還是能聽見，可能除了王成龍自己，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們兩與眾不同的地方，只是沒有像王來弟你這樣說出來而已。
車子慢慢的進了城區，王成龍提前告訴過甘文虎今天她們要回來，甘文虎答應了要去車站接他們。
做最早的那班車，到省城也就是兩三點左右，甘文虎早早地到車站等著呢，看到縣上發往省城的班車，他覺得格外親切，到一輛他就伸長脖子看王成龍是不是在車上，兩點之前的班車，沒人影。
甘文虎預料他們肯定就在下一輛車上，坐在候車廳離停車場最近的位子上，等待著下一輛班車的到來。
王來弟從王成龍的角度分析了兩個人的關系，這種分析可能有點道理，可不能否認的事，一廂情愿是沒啥結果的。甘文虎到底是咋想的誰都不知道，就連甘文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對王成龍是怎樣的感情。
甘文虎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兩件事情上，一個是學習，一個是他媽。對王成龍，就好像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好一樣，很自然，也很正常，好像很少能想到兒女情長上去。
一輛從縣上駛進車站的班車，鳴了一聲喇叭，甘文虎本能的站起來，在旅客出站口等著接人。
王成龍第一個從車上下來，甘文海早早就看見了，大聲喊著朝他們跑了過去。
“你還真來接我們了啊，你今天沒課嗎？”王成龍問。
“沒，孩子的課我給調了下時間，不要緊的，來，東西給我，重的我幫你們拿。”
最后一個下車的是馬秀娥，東西已經被三個孩子從車上搶著拿下來了，長途坐車，馬秀娥明顯臉色不太好。
“姨你也來了，一路上辛苦了！”甘文海趕緊打招呼。
“是文海啊，還麻煩跑車站一趟，你媽好著呢吧？”馬秀娥問。
“好著呢，基本上是適應了著的環境了。”
“甘文海，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也是我妹，王來弟，過幾天就在省城坐火車上學去了。”
“我知道呢，那年去我們家的時候，她也在呢，在哪上學著呢啊？”
“東北，遠得很。”王來弟說。
“你是真有膽量啊，我一個男孩子家，想都不敢想跑那么遠啊。”甘文海說。
“好了，好了，大家先別聊了，我們先回學校，到學校了，休整一下，晚上咱們再好好聊，文海，晚上把你媽叫上，咱們幾個老鄉一起吃個便飯，聊聊。”馬秀娥說。
“哦，行呢，沒問題，我出門來接你們的時候，我媽還說要跟著一起來，實在是不方便，她啊，可想跟咱們家的老鄉聊天了，就是碰不到，也急得很。”
“我們人多，東西又惡補多，就坐公交車吧。”王成龍說。
“行，公交車方便還省錢！走吧。”
回學校的路，馬秀娥還有印象，除了王來弟對省城比較陌生，其他人一上車，都靠著自己的座位上閉目養神著，一路的顛簸，即使沒有暈車，也是很累的。
到了學校之后，又出了問題，王來弟可以跟著自己的姐姐擠在她的宿舍里，可胡玉婷的宿舍本來就是和老板阿姨住著，床鋪是有呢，可啥東西都沒有，還有，要住進人，至少得跟人家提前商量一下吧，這樣突兀的就住進去，一點也不禮貌。
“沒事，這么簡單的事，東西呢，我們幫著提到玉婷宿舍，姨，你就跟著我去我媽那，屋子雖然不大，但是你倆湊合著住是完全夠了，我晚上都是在宿舍住著，王成龍是知道的，你們看咋樣？”甘文海說。
“媽，你看甘文海這個建議咋樣啊？”王成龍問馬秀娥。
“也行呢，我和甘文海媽年齡相仿，住一起也不尷尬，我就是覺得啊，打擾你媽，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
“只要你同意就行，不嫌棄就好，沒啥不好意思的，老鄉在外面，就應該互相多幫助嘛。沒事的，那就這么決定了，把行李放下后，我就帶著你我媽那，這會估計她在街上補鞋著呢。”
“好，那就這么決定了，先去送玉婷，然后我和來弟去我宿舍把東西放下，咱們就再去你媽那。”
一切安排妥當了，王德發家走出鎮子的創業女人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打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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