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個時候，第一個說話的竟然是貴生。
“我，我能，能幫一千！”
坐在貴生旁邊的水仙，可能是看到了他的嘴型，也知道了個大概，臉上的表情要是仔細觀察的話，還是有點凝重的。
胡玉婷看著貴生，眼里的光能看得出來充滿了感激。
“貴生，你不用這樣，你剛修完房，開春還要開商店，把錢留著吧。”馬秀娥說。
“沒事。”貴生回答。
兒子都已經這么做了，王德發自己也坐不住了。馬秀娥不讓他說話，就是為了不讓他在四個孩子跟前為難，這時候要是作為一個父親，再不說話，可能就是有點逃避了吧。
王德發看了一眼馬秀娥，和馬秀娥的眼神正好對視在了一起。
“秀娥，我說兩句，可以吧？”王德發問她。
“行，你說。”馬秀娥覺得這事，她自己一個人是沒法解決的。
“首先啊，成龍，對你提出批評，這么大的事，你應該提前給我們大家說，而不是等著快要走了的時候，這會才提出來，根本就不給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去權衡利弊嘛。這事你就做的不對啊。”
“其次呢，就是把餐廳盤下來的這個事，我也說說，事是個好事，可以支持，但是，也得考慮到現實的困難，比如說，玉婷，餐廳的重點是啥啊？那是飯的味道，這一年多，你給老板打雜，偶爾是能掌勺，廚藝到底有沒有進步，那都會影響這餐廳你接過來，能不能活的關鍵啊。”
“玉婷，你要是真覺得你有這個信心，把餐廳做起來，那你就告訴我，這剩下的錢，我給你出。”
胡玉婷看著王德發，點著頭。
“那行，你自己愿意，就隨你的愿，我和你媽啊，可能慢慢也幫不了你們了，你看你二姐，自己選擇去那么遠的地方上學，我也一個不字都沒說，還是那么一句話，只要你們不干殺人放火、文法亂紀的事，我和你媽能支持的，都支持。”
王成龍看著他爸，甚至有一點不認識了。
既然王德發已經如此通情達理，王成龍也沒啥顧忌的，說：“爸，現在還有個事，玉婷跟我合計完之后啊，還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讓我們跟著一起去學校，幫她把餐廳的運轉起來了之后，再回來，那時候玉婷要招個打雜工，也都好辦了。這一開始，還得需要我媽的廚藝，支撐一下，過渡一下的。”
“讓你媽去，那是不可能的！你媽去了，果園咋辦，一日三餐我都可能吃不到嘴里，這個不行，我不同意。”王德發直接拒絕了。
“爸，你好人做到底，就讓我媽去學校先幫幫玉婷，你在家有困難，你就先克服一下，等把上面的事捋順了，我就讓我媽早點回來，你總不能看著玉婷把店盤過來，生意給黃了吧。”
“你們這幾個丫頭片子啊，我是看明白了，你們這是早就串通好的，早就有預謀了，是不是？你們真有你們的一套，我的態度很明確，你媽不能走。”
王德發把嗓門提高說話，紅著脖子就跟吵架的一樣。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如果說剛才以為資金缺口讓王德發很尷尬，這會，最尷尬的就是馬秀娥了。
都是做父母的，王德發對自己三個孩子是怎么樣的心情，馬秀娥對玉婷就是怎么的情緒。
玉婷能有自己當老板的想法，馬秀娥怎么能不支持啊，她心里倒是想去幫幫自己的女人，如果以后真能吃上餐飲的飯碗，那也不是不可，民以食為天，哪朝哪代，吃食這行，都虧不了。馬秀娥也明白王德發不讓她走的原因，根本不是果園里的原因，他和貴生兩口子的話越來越少，天暖和了，貴生要是搬新院子里去住，自己再一走，家里就只剩下王德發一個人了，雖然只有不到一百多米的距離，可畢竟家里是空蕩蕩的啊，王德發是受不了這份孤獨。
太為難了，實在是太為難了。
王德發從剛才的情緒中冷靜下來之后，平靜了許多。自個在心里不知道琢磨什么著呢。
“爸，媽，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王來弟好像想出了什么辦法。
“我想說的是啊，爸，你和我媽呢，辛辛苦苦了大半輩子了，也該歇一歇了，你看看我們四個，貴生都已經成家了，孩子都有了，你們都當爺爺奶奶了，我和我大姐也用不了幾年，陸續就畢業了，找個工作、上個班也不在話下吧，玉婷既然喜歡餐飲，你們兩支持，我覺得特好。現在是玉婷遇到了這樣的困難，而且，我覺得能幫她的，也只有我媽，她做的飯，我們都愛吃，學校的學生肯定也愛吃，等把生意給玉婷轉開了，那時候，你們二老呢，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說這么多，就一個想法，趁著你們現在，還能幫我們，就多幫幫嘛，以后就換做我們來陪你們，爸，我媽走了，你沒事就去貴生家，和念祖玩，在他家蹭飯，有何不可啊。”
王來弟還真是會說話呢，看著不多的幾句話，句句都戳中了重點。
“我覺得來弟說的有道理。”王成龍在一旁又強調了一句。
馬秀娥聽了來弟的話，嘴上不說話，心里一個勁的夸這個孩子嘴皮子是真會說。
王德發從兜里找自己的煙，自從念祖出生以后，王德發從來不在屋子里面吸煙，冬天也是，都是在屋外吸完了再進屋。煙和打火機準備好之后，起身就往屋外走，邊走邊說：“你們啊，說的都有道理，就這樣吧，秀娥，你自己做決定，我也都同意，如果去了，幫順了，你就早點回來，家里的活啊，你就放心吧，我能打理好。”說完，自己出去吸煙了。
王德發把這話一放下，幾個孩子就開始勸馬秀娥了。
“媽，我爸都同意了，你就去幫幫玉婷，玉婷我看是個當老板的料啊。”
“貴生，媽要是走了，你和水仙就多照顧著點他，別讓他一個覺得孤單，多把念祖抱給他，讓他別閑住了。”
“玉婷，你趕緊給媽說啊，趕緊說，要是一會咱爸反悔了，可就真沒機會了。”
屋子里討論的你一言我一語，屋外冒著煙的王德發，句句聽在在心里，誰都覺得自己有理，再說，家里也跟就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陌生到坐下來一板一眼的講道理，那還有什么親情可言啊。
沒多長時間的功夫，一根煙已經吸到了頭，王德發把煙頭扔在院子里，用腳狠狠地踩了踩，平常的時候，煙頭都是放在那個專門為他準備的罐頭瓶瓶里，這會，他只想用這跟煙頭來發泄心中的又愛又恨卻不得不妥協的矛盾。
王德發假裝咳了一聲，就進屋了，煙是在外面吸的，煙味還是隨著他進了屋。
“爸，這煙，你以后少抽點，我以后是不可能再給你買煙了。”王成龍先給她爸來了個下馬威。
水仙聞到了煙味，抱著念祖就往旁邊坐。王德發環顧了一下所有人，臉上對他接下來要做的決定充滿了期待。
“爸，你這煙也抽了，可以說說了吧，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你可別把咱家未來的老板給埋沒了啊。”王來弟一點都沒含蓄，直接問她爸。
“都等著我發話呢？”王德發坐下來說。
“都等著呢啊，你看，我媽也就是去幫忙而已，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再說了，貴生要開商店，那也是當老板，你有你的果窖，也是老板，大家是不是都得幫玉婷一把啊？”王來弟說。
“行了，你們的意思呢，我也明白了，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媽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的態度啊，不重要了。”
“老漢，你得態度很重要，你說，一句話，讓我去，我就去幫幫玉婷，廚房里的活，我還是能拿得下的，你要是不讓我去，就讓玉婷自己想辦法。”馬秀娥干脆得很。
“行呢，一根煙的功夫啊，我也想了很多，你去吧，趁著我們還能動得了，能幫孩子就幫幫他們吧，等我們真老得動不了了，那時候，就真沒用了，只求這幫孩子不嫌棄就好。前年我和你去送成龍上學，你說那是你第一次走出了咱們縣，現在好了，機會也有了，去了，別光顧著干活，有時間了，把省城也轉轉，等玉婷一切都理順了，你就回來。成龍，在學校，你有空閑時間了，也幫著干點活，剛開始要是有困難，就把你的同學們，叫過去給捧個場。”
一根煙的功夫，讓王德發能如此動情的當著全家的面說出這樣的話，的確是王德發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玉婷在一旁聽著，眼淚打著轉。
王成龍聽著她爸的安頓，趕緊說：“知道了，爸，會帶著同學去的。”
“老漢，你別這樣，你說的人心里難受。我不去了，讓玉婷在學校雇人去干吧。”馬秀娥也被王德發的話徹底擊潰了。
現在所有的壓力和矛盾都指向王德發，反而王德發成了最大的問題。
“秀娥，我沒說氣話，也沒非拴著你在家里待著，你去吧，去先幫幫孩子，早去早回就行。”王德發把自己的語氣放緩，盡量讓大家都能感覺到他不是在說氣話。
“老漢，你要是沒說氣話，如果同意了話，我呢，就去幫幫玉婷，真要是個她能干的事，那以后我也就放心不少了，你在家，把念祖看好，有事沒事，你就去幫幫貴生，果園里的那些活，你實在不會的話，也沒有關系，等我回來弄，也晚不了的。”
“我真同意，你們也別覺得我是在說賭氣的話，該準備的就早點準備，我呢，去信用社給玉婷取錢，貴生說他要給玉婷借一千，這情呢，玉婷，你要記住了，兄弟姐妹之間，就應該互幫互愛。貴生，這錢你就留著，開商店、搬新家，要錢的地方還多著呢。玉婷的錢，應該我和你媽給支持了。”
說完話，王德發拿出自己的鑰匙，把他的小柜子打開，取出一張存單，就出去了。
后天就要出發了，這樣決定之后，一大家子，后天要去省城的可就多了，王成龍、胡玉婷、馬秀娥，加上想要提前去省城等著坐火車回學校的王來弟，一下子四個人就走了，家里只剩下王德發和貴生一家三口。
走在取錢的路上，王德發不得不感慨，家里的環境已經變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也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語了，從前，他是想破了腦袋，想讓這個家的日子能順利的過下去，那時候，他就是家里的天，就是頂梁柱；而現在，長江后浪推前浪啊，自己是這個家的主人，但已經不是家里唯一的天了，想著想著，他還有點失落和不服。
他本能的伸手摸進口袋里，抽出了一根煙，一只手拿著打火機，嘴里咬著煙，另一只手擋住煙頭，點著了。
接下來的兩天，全家每天忙碌的身影都是在給自己收拾行李。
顯然，三個孩子已經熟悉了出門在外什么該拿、什么不該拿，而馬秀娥呢，反反復復地整理自己衣服、要用的東西，裝進去、取出來、再裝進去，能看得出她的緊張。緊張之余，她就會問成龍，學校的學生都喜歡吃什么飯，對比著自己看會不會做。
王成龍看著馬秀娥緊張的樣子，總是很寬慰地說：“媽，你去啊，就做你的拿手的臊子面、拌面就可以了，只要出飯的速度快，趕得上學生們的點餐速度就行了！其他的你就別擔心了。”
馬秀娥恰恰也就擔心這速度的問題，食堂里吃飯的學生，肯定都是下課了匆匆地來，希望能快快地吃完飯回宿舍，她自己做飯沒問題，一輩子最多就做著一家人的飯，也沒個時間限制，去了之后，萬一速度跟不上，那不就是影響生意嘛。
臨出發前的晚上，馬秀娥給全家做了一頓團圓飯，一家八口圍在豐盛的飯菜前，反而沒有了以前的氛圍了。
孩子們知道王德發的心里是什么樣的心情，誰都不愿意去觸碰明天分離的話題，免得惹的大家都難過。
貴生很有顏色，給水仙使了個顏色，意思是讓她把念祖給他爸抱著。
水仙把孩子抱給王德發，示意讓他抱一會，自己吃點飯。這舉動一點都不突兀，自從有了念祖，水仙總是先抱著鬧騰的孩子等大家先吃飯，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再把孩子給馬秀娥或者王德發。
王德發抱著王念祖，臉上繃緊的皺紋，舒展了。
“還是我的念祖乖啊，明天開始，咱爺倆就相依為命啦！來，來，給爺爺笑笑！”
這話的言外之意，屋子里的每個人都聽的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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