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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女人燒三年紙

熊貓書庫    王德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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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德發自己都不知道這日子他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太不容易了,這種生活的另類滋味,沒有經歷過的人,再怎么給他描述,都是無法體會的。

  對于外人而言,表面好像一切都沒什么兩樣,王德發一家,在干什么就干什么,三個孩子,該去學校就去學校,周末和假期能幫忙到地里干活就干活,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個只有男人的家。

  王德發的變化也很大,最不愛去的地里,現在成了他的最愛,每天不去趟自己家的果園,他都覺得一天好像缺點生么。他是個接受能力很強的人,凡是有外地果樹專家來傳道受業,他總是全隊掌握的最快的人,當然,果園管理的最好的也是他。

  回首一看,三年的時間轉瞬而逝。這三年的時間,王德發在錢上,沒受什么苦,果窖的生意讓他維持整個家庭的開支綽綽有余,明年情況會更好,他家的那些蘋果樹,最早栽的一批,也就是女人活著的時候栽的,明年就可以掛果子。和他家同期栽的樹,王德發家的絕對收成要高很多。

  過日子就跟滾雪球一樣,雪球越滾越大,日子,只要認真過,肯定越過越好。王德發信這個道理。

  三個孩子已經足夠懂事,傻傻的王貴生,個頭也長了不少,人是傻,也趕不上別的同齡孩子的靈活,語言表達依然吱吱嗚嗚,但是,他已經不是那個老讓王德發操心的孩子了,這是三年,王德發感覺最欣慰的一件事情。以現在這個情況,他對貴生給王家傳宗接代又有了希望。那鎮上、隊里,有的是傻子娶個傻老婆過日的例子,生下來的孩子正常的很。

  別人行,他的傻兒王貴生就也行,甚至,王德發都想著多攢點,等貴生大了以后,拿錢給他買一個媳婦回來。

  女人去世后的第三個年頭,在過完正月十五之后,王德發找了鎮上一家飯店,把廚子邀請到自己家里準備給女人操辦三年紙的宴席。

  燒三年紙,在鎮上其實不算是白事,但大家都會隆重的對待。燒三年紙比送喪的氛圍要簡單的多,不那么悲痛欲絕。

  三年的時間,死去的人已經成為了過去,死去的人,三年前就已經擺脫了現實、病痛等折磨;而活著的人,也已經從悲痛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適應了離開親人的新生活。所以,對死了的人來說,三年紙時間白事,對活著的人來說,三年紙恰恰就跟紅事一樣,一件從過去的悲傷、思念、不舍中走出來的紅事。

  燒三年紙,也是一個象征,一個無比沉痛的象征。象征著離開的人,離活著的人的心里距離越來越遠了,那種千絲萬縷的聯系、想念和不舍,都將會在燒完三年紙之后,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再也沒有人能夠記得起。當然,血親除外,比如王成龍,現在都快小學畢業了,在她的眼里,母親好像就從來沒有從心里離開過,現在不會,將來肯定也不會。

  以前,女人在的時候,她娘家的人,逢年過節都會來王德發家走親戚,現在,連李啟陽都很少來了,正月里走親戚李啟陽都是最后那幾波來王德發家串門的,進來坐著休息下,喝點水,連個飯都不會吃一頓就走了。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都是因為一種紐帶聯系在一起,當這個紐帶一旦斷了,這種關系也就不復存在,慢慢的也就不相往來了。

  鎮上的人家,每家都有一個小本子,會寫字的人都會在上面記著一些重要的事情。自己家的紅白喜事,都誰來了,本子上記得清清楚楚,誰家有什么紅白喜事,也接的清清楚楚,但凡欠著別人的情,一聽到那家子有啥事,一定要去行情,把情給人家還了,這恐怕就是最傳統的禮尚往來吧?

  整整齊齊的院子里,王德發把借來的好多圓桌錯開擺好,擺了十二張圓桌,一桌能坐十個人,人多的話,就流水席,第一桌吃完了的人,撤了以后趕緊收拾一下就安排下一桌人坐。

  飯菜的活,全交給飯店的大師傅了,王德發要干的活也就不多了,燒紙用的冥具都已經準備好了。

  燒三年紙的消息,不用刻意地去一家一家的通知,想要來還情的人,自然會記得,不想來的,即使去叫,他們也不會來的。

  第二天早上,陸陸續續前來的親朋友擠滿了院子,不用擔心時間的問題,大家都會在大差不差的時間一起來,廚子大師傅們廚房里外忙個不停,一桌子一桌子的酒席,被端在在院子里的桌上。

  這酒席,不只是來給女人燒三年紙的。席間,好久未見的人,見到了對方噓寒問暖,聊聊近況,桌子上聊的不亦樂乎,大家也絲毫看不出悲傷的氣息,儼然是披著白事外衣的紅事。

  從這個角度看,這算是已經走了三年的女人,為大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院子里熱鬧非凡,王德發忙里忙外,招呼著前來的親朋好友吃好、聊好。

  李啟陽來的不算早,幾乎是在所有人準備女人墳上燒紙的時候,踏著點進來的。院子里的席位已經是滿的,王德發不知道把李啟陽安排在哪。

  “啟陽,這會人多,你一路過來也辛苦了,先到廚房里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等從你姐墳上回來,再給你做些好吃的。”

  對李啟陽來說,吃不吃不是個問題,雖然他也是鎮子周邊的人,燒三年紙是什么樣子他清楚,但他就是看不慣在姐姐的祭日,一大群人喜笑顏開的大吃大喝。

  時間一晃,都三年了,他苦命的姐姐,已經離開他三年了。家里的老娘,他從來都沒告訴過姐姐走來的事情,每當老太太問起的時候,他都是用各種語言搪塞,慢慢地,老太太也似乎懂了,三年時間,消瘦了不少,看那狀態,也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就會尋著她的女兒而去。

  送紙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朝著女人的墳前進,與三年前的隊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墳頭早已不是新土了,墳頭干枯的野草在今年的春風之中,必會再一次煥發新的生命,可是長眠在地下的人,怎么就不能死而復生呢。

  親朋好友帶來的紙、香等祭品,在一株小小的火苗之中,越燒越旺。王德發帶著三個孩子在最前面用一根棍子攪動著火里的紙,王德發多么希望在沒有女人的這三年,自己受的苦和可憐能被這火苗也一并燒掉。

  命,到底是個啥啊?或者的時候,覺得最不值錢的就是命,人走了的時候,命好像更加薄如紙張,付諸一炬就結束了。

  王德發身后跪著前來燒紙的親朋好友,火苗起來的那一刻起,大家嘴里說著的話,停下了。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竄起來的火苗,此時此刻,他們的腦子里,應該是在想和曾經女人生前的畫面吧,過了今天,那些畫面就會越來越淡,直到再也不會想起。

  正月的川地里,依然空闊,燃燒起來的灰燼盤旋在頭頂,墳頭的火已經滅了,王德發遲遲不肯起來,他不是因為再也來不到這墳前了,而是因為他知道,這一次起來,以后會以什么樣的心情來到這墳前。

  前排眾人不知道是為了早點回家、還是同情王德發,愣是把他給摻了起來。

  “老王,走吧,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在一旁的人都勸著他。三個孩子看見爸爸被摻了起來,自己也都站了起來。

  王德發踉踉蹌蹌的隨著大家一起,又回到了家中,最后一項就是在院子再次給女人上香、磕頭,三年紙也就算是結束了。

  吃飽喝足的人們,在門口一一和王德發告別,客氣的話、假話、真話,摻雜在一起,王德發沒有辨別的精力,一一點頭弓腰表達感謝。

  大廚和自己的幫手,已經在收拾從店里帶回來的鍋碗瓢盆,王家的幾個年輕人,幫著王德發在收拾院子里的桌椅板凳。

  “這些桌椅板凳,都是房下的,大家收拾完,幫我給他們在送過去吧。”

  “行呢,王叔,都是誰家的,你給我們說,分分鐘給他們送過去。”

  王德發把哪些是誰家的告訴幾個晚輩之后,回到屋子里坐下。看著桌子上女人的黑白照片,看著滿屋子一片狼藉,連他自己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

  王成龍和王來弟已經在收拾屋子了,兩個女孩已經徹底長大了。這要是換作以前,用不了里面就該嫁人了,一輩子就是這樣一個輪回。

  王貴生還是稍顯稚嫩,在院子里的已經燃過的鞭炮堆里,仔細地找著沒有炸的,折斷之后把里面的火藥集中起來點著,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自己的動作。

  女人的三年紙就這樣燒了,她對王家的意義,王德發不知道怎么樣定義。感情這東西,一定是要人與人交流和接觸才能產生,人沒了,感情會淡,但是作為一個曾經的妻子、曾經的母親,那份親情斷不了,這也就是為什么逢年過節,王德發都要把三個孩子集中到一起,給黑白相片的女人燒香磕頭。

  人嘛,一輩子無非就是在弄懂三個問題的路上奮斗著,一個是“我是誰”;一個是“我從哪來”;還有一個“我去哪”。很多人,一輩子匆匆結束了,都搞不清楚這三個問題的答案,能找見真諦的人,那就更少了。

  不信的話,你去問問王貴生,他是誰,他肯定不知道,更別說他從哪來的。這樣問一個傻子,可能有點欺負人,王德發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三問,到底還是怎樣的答案。

  女人走了也有三年了,孩子們一天比一天大,王德發覺得自己也該把這個家的缺憾給補上了,這事,他一個人說了不算啊,關鍵得三個孩子要同意,雖說,他們還小,如果再找一個女人,相處不來,每天雞犬不寧,就沒什么意義了。

  六月女人生日的那天,王德發一早把三個娃娃打發著去學校之后,自己跑了一壺茶,拿了些饃饃,帶著自己的煙,就奔著女人的墳去了,他想和女人好好的聊聊自己的想法,除了土堆下面的女人,王德發再很難找個人訴說自己內心的苦楚。

  茶給女人墊上了,王德發給自己裝了瓷實的一煙鍋,坐在墳頭上看著上面的草。

  “月萍啊,你撒手放下這個家,都已經三年了,這三年,我才真正體會到了你在這個家的意義。答應你的事,我全都做到了,三個娃,都在學校,成龍確實如你所說,是個念書的料,帶著來弟的成績也在提升著呢,誰都可以瞧不起我,可這兩個娃,給我長了不少臉啊。”

  王德發先給女人說了說現在的情況。猛抽了幾口煙嘴。

  “有一件事,我得給你說清楚,你是埋怨我也好,罵我也好,我覺得我都能接受。三年多前,檢查結果出來之后,醫生告訴我基本已經是晚期了,說是可能就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了。我瞞著沒告訴任何人,讓你把囊腫手術做了,也為了能給你一點希望。可你走了,很多人戳我的脊梁骨啊,說我沒人性、說我不是個男人,你弟李啟陽沒有當著我的面說過,可我知道他在心里恨我。不是我狠心,是你這病,做啥都是徒勞啊。”

  這話要不是今天王德發對著女人的墳說出來,估計是沒人知道的,他對誰都沒說過。

  “不管咋樣,我覺得,不管是我做的對的地方,還是不對的地方,我都能拍著胸脯告訴你,對你、對這個家,我是全心全意的。別人怎么戳我的脊梁骨,我都不在意,我希望你泉下有知,能夠理解我。不是不給你治啊,要是能治,我砸鍋賣鐵都給你治。”

  “你走了三年了,這三年,我過得窩囊,我一個人,既當媽又當爹,累,心累!這期間,也有人給我提過,讓我把這個家給補完整,我拒絕了,沒那想法,你的三年紙沒燒,我是不可能再找一個的。”

  “現在,孩子們習慣了沒有你,我習慣了沒有你,你的三年紙也燒過了。這家里的日子能勉強過的下去,眼看我這也快干不動了。確實就像老二說的,我需要個伴兒,今天你生日,我本不應該給你提這事,如果,這些話你要是聽見了,你是什么意見,你就給我托個夢,好不好?你要是不同意,那再苦再難,我都能頂的住。”

  王德發把自己的心里話在女人生日這天全都給說了出來,覺得壓抑在內心的情緒得到了極大的釋放。不知道女人會不會給他托夢,會不會同意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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