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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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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剛進入深秋,和林的冬天卻已不期而至。

  貴由在掃鄰城前下馬,看了一眼城門口卒悉數跪著迎接的守卒,扔開馬韁,信步而入。

  掃鄰城中依然人跡了了,原來密布的軍帳已經所剩無幾,讓整座城池更顯空曠。

  相比隔壁繁雜喧鬧的輔城,這里顯得有些過于安靜了。

  走在這座城池內唯一的街道之上,貴由腦子閃出一絲的恍惚: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來過掃鄰城了?

  似乎是忽里勒臺會召開那時起,自己搬入和林城的萬安宮后,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想及于此,貴由心里掠過一點點的內疚。

  不管如何,自己畢竟是她的兒子,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但是,貴由隨即便蹙起眉頭。很多事情他一直到現在為止,也依然想不清。

  她,為什么要霸占著汗庭的權位,遲遲不肯召開忽里勒臺會議?

  她,為什么總是以自己不擅處理軍政為由,對于汗王權力的交接設置各種障礙?

  為什么每一次見面,在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濃濃的不信任。

  她不相信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不相信自己委任的每一個將軍,甚至不相信自己處罰的每一個仇人。

  比如竟然敢率兵威脅和林的那個老賊酋斡赤斤;比如那個一向輕視自己的奧都剌合蠻;比如那個貪圖她財貨的法迪瑪。

  尤其是那個竟然不來參加忽里勒臺會的拔都!

  一想起這個讓自己咬牙切齒的人,貴由心中剛剛攢出對乃馬真的一絲內疚,立時就變成了怨恨。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經維護這個偉大的蒙古汗國,為了讓蒙古人能夠凝聚在自己的麾下繼續征戰天下。

  母親,她不知道,一個蒙古男人是需要尊嚴的。

  更何況是如今天底下最有權勢的蒙古男人!

  為什么?

  哪怕已經擁有數萬里疆域的這位蒙古國大汗,也始終想不透這個問題。

  也許真的是因為她的占有欲?

  從小就不讓自己離開她的視線,哪怕只有片刻時間。

  她努力地操縱著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娶妻生子。

  自己的長子忽察,在她身邊的時間比在自己與他母親海迷失身邊加起來還多。

  父親死后,自己更是每一天都得活在她的安排之下。去哪個部落、見哪個王公、寵幸哪個女人、去哪里打獵。甚至于每天該花多少錢,該把錢花在哪里。

  即使乃馬真沒有在自己眼前出現,貴由也能在任何一個角落里感覺到她的威嚴的嘮叨:

  “不行…不可以…你不能…”

  每每想起這四十年被壓制住的疲憊,貴由就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

  他總算有點明白了,這便是他為什么再不想到掃鄰城的原因。

  因為自從他把自己的母親安置在這里之后,自己才開始肆意地呼吸著草原的每一口新鮮空氣。

  宮殿中,傳來一陣壓抑而嘈雜的鼓聲,如來自九幽深處的鬼吼。

  貴由皺了皺眉,對著在殿前跪下的守衛問道:“里面在干嘛?”

  “大薩滿法師,在為太后跳神祛病。”

  “多長時間了?”

  “已經一天一夜了…”

  貴由又皺了皺眉頭,看來這次是真的有些嚴重了。

  前幾次發病時,自己讓那個薩滿法師過來,最多只跳兩個時辰,再服些藥就會舒醒過來。

  鼓聲時而低沉,時而急促,時而飄渺如云,時而狂躁如野馬。

  其中還夾雜著薩滿法師斷斷續續的吟唱聲。

  薩滿在治病,貴由自是不能進去打擾,他只好讓侍衛搬個墊子,便在寢殿門前坐下。

  也算給自己的母親,守一次門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鼓聲終于停了。殿門打開,渾身凝著煙火味的薩滿法師步出宮殿,對著貴由長拜問安:“見過汗王!”

  貴由扶起疲憊不堪的法師,問道:“醒了嗎?”

  “是的,但是…”

  貴由點了點頭,面色波瀾不驚。

  送走法師后,貴由抬起腳便準備踏入寢殿,卻聽到里面隱隱傳出有人說話的聲音。他凝神一聽,似乎是自己的兒子忽察。

  貴由略一猶豫,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寢殿之內,正是已經守了一天一夜的忽察。

  他焦慮的臉上帶著一絲濃重的疲憊,對著躺在榻上,剛剛服下藥的乃馬真問道:“祖母,祖母,你感覺得好些了沒?”

  “貴由?你來了?”乃馬真渾濁的眼神中閃出一絲驚喜。

  “祖母,我是忽察!”忽察焦慮愈盛。

  乃馬真努力地眨了眨雙眼,眼中的驚喜漸褪,一絲的失望閃過之后,看著忽察,眼中又出一些寵愛。

  “你父親呢?還在忙嗎?”

  忽察點了點頭,又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乃馬真長嘆了一聲,說道:“你,能把你父親叫過來嗎?”

  “祖母,你先歇歇,我這就去找他!”

  乃馬真卻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忽察,搖了搖頭,說道:“算了,他現在很辛苦,就不要為我再去打擾他了!

  趁你父親不在,有些話,我想跟你說說…”

  貼在門外的貴由一怔,抬起的腳又縮了回去。

  “你父親,這輩子是被我給害了!

  你祖父六個皇后,我是最不受他喜歡的一個。我的父親死于鐵木真之手、我的丈夫死于鐵木真之手、我的第一個兒子也是死于他之手。

  要不是鐵木將我賞賜給你祖父,我也一樣會死在他的手上。

  你說,這是因為長生天在懲罰我,還是在眷顧著我?

  你父親,因為我的出身,一直就不被你祖父喜歡,從小就這樣。

  但是啊,他喜歡闊出,闊出卻早死。他喜歡闊端,闊端卻自幼多病!他還喜歡木哥,偏偏木哥一個兒子也沒給他生出來。”

  乃馬真突然發出一聲桀桀怪笑,而后看著忽察,長嘆一聲說道:

  “兒啊,你知不知道,我的丈夫死了,我卻被迫嫁給仇人。我的家人死了,我卻只能以仇人為主。

  我的汗王不喜歡我,我沒有人能依靠,我這輩子啊,只有你一個啊!

  我不怪你,真的!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不知道,每次看到你受到傷害,哪怕只有一點點,我都有多么害怕。

  成吉思汗的子孫,每個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啊!

  你根本不知道,你拖雷叔叔怎么死的,你父親怎么死的,你兄弟是怎么死的。還有…哈哈,那個木哥賤女人,是怎么死的…

  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過完這輩子,所有的惡事,都讓我來。

  我愿意接受長生天的任何懲罰,哪怕墜入地獄,我也不后悔。

  我只是,希望你啊,能安安穩穩地登上汗位,掌握這個帝國。”

  殿門之外,貴由的眼淚默默地從眼角中流淌而下,順著脖頸,匯入胸口,一片冰涼。

  這一刻,從他的心底深處,突然涌出一股極其強烈的后悔與內疚。他覺得自己愧對母親,愧對這個用一輩子保護著自己給了自己所有疼愛的母親。

  而如今,她卻已經快要離去。

  窩闊臺汗死時,貴由并沒感受到任何的悲傷。此時,卻有一股越來越濃重的疼痛在他心里絞動不休,讓他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考。

  耳邊,似乎有一絲漂緲不定的聲音,在輕輕地催著貴由:“快進去吧,向你的懺悔,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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