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的目的地,是乾星系的首都星球坤。
按照資料顯示,這顆星球是乾星系文明的發源地,擁有整個星系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口,乾坤集團的總部就坐落在星球大氣層以外的“蒼穹頂”太空站,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蕓蕓眾生。
客船從超空間中跳躍出來,肖恩就透過舷窗看到了那即便在太空中看去也顯得宏偉瑰麗的巨大穹頂。
其狀如圓盤,但最薄的部分也有數百米厚,偌大的圓盤中隱藏著乾坤集團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從正上方看去,則能看到這圓形的穹頂正中處,繪制著一個面積大得驚人的灼灼烈日。
肖恩正想開口和師父探討一下乾坤集團的技術和美學問題,忽然感到眼前一花。
腦海中,一輪熾烈的艷陽熊熊燃燒,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焚燒殆盡,宇宙與星辰在這股光與熱的排擠之下形若無存!
幻覺只出現了一個瞬間,肖恩身形晃了晃,就發現腦海中的太陽消失不見,只余下一道輪廓渾圓的烈日圖案。
這圖案似曾相識,不過沒等肖恩細想,就聽師父問道:“怎么了?臉色不太好。”
“我,剛剛有一瞬間出現了幻覺。”
肖恩對師父沒有任何隱瞞,將自己片刻間的所見詳細闡述了一遍,之后又將腦海中殘留的烈日圖案也細細繪制下來,之后又不由偏了下目光,只覺全息平板上的太陽,和那蒼穹頂太空站上的圖案似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莫斯提馬卻沉吟不語,片刻后說道:“這是原力對你的啟示,要銘記于心,卻不要執著于此。”
“是。”
肖恩立刻將腦海中已經勾勒出的種種猜測拋諸腦后。
原力啟示對于絕地而言并不鮮見,那些與原力融為一體的大師們,可以依靠無所不在的原力感受到遠方發生的危險,從蛛絲馬跡中獲得啟迪,甚至有限度地看到未來。
但是對于還遠不成熟的學徒而言,原力的啟示往往是模糊不清的,若是以主觀臆想妄加判斷,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師父,咱們這次直接到坤上來,是因為你懷疑兇手就在董事會高層嗎?”
莫斯提馬說道:“顯而易見,按照常識判斷,堂堂乾坤集團的董事會高層成員,不至于輕易死于外人之手。”
肖恩放下了自己的通訊環,裝上客船提供的收費適配器,連入了乾星系的內網夏河網,瀏覽著近期的所有新聞,然而,從專題到簡訊,沒有任何新聞提到南鶴禮的死。
不過,沒有新聞本身也是一種情報,足以驗證絕地大師的猜測。
“乾坤集團的統治力比資料上顯示得更強大。”莫斯提馬站在肖恩身后,與他瀏覽著同樣的信息,總結道,“至少他們能夠完全凈化星系內網。”
肖恩笑道:“杰米·布拉森也可以。”
莫斯提馬說道:“他能封鎖的只有一個干涸的星球內網。”
聽到干涸二字,肖恩不由點頭。
貝加摩爾的網絡極其單調乏味,除了總統那張被無限美顏過的老臉,千篇一律的演講詞,以及周圍人如潮的諛辭之外,幾乎看不到什么別的東西。
但乾星系的內部網絡卻大為不同,雖然政治敏感的內容依然會被過濾,但除此之外的各類節目頻道可謂五花八門,內容上從乾星系的本土文化、到各種前沿科學技術,乃至銀河共和國的種種緋聞八卦,可謂應有盡有。
更遑論乾星系的人口規模、富庶程度,都遠不是貝加摩爾可比。想要封鎖這里的網絡,需要的是絕對強大的統治能力。
“所以,在這樣一個發達而有序,統治集團對一切都高度嚴格地關注的星系中,南鶴禮居然死于區區入室搶劫,這是無論如何也很難解釋通的。”
肖恩問道:“既然如此,我們這么不加掩飾地進入乾星系,應該也驚動了真正的主謀吧?”
“當然,但這對于我們的調查反而有利,打草驚蛇很多時候并不是壞事。”
莫斯提馬又解釋道:“南鶴禮的死至今已經過去幾天時間,而在乾星系這樣的地方,如果主謀來自乾坤集團高層,幾天時間足以讓他們掩蓋掉一切痕跡,我們很可能查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肖恩思忖片刻,點頭同意師父的觀點。
乾星系不比貝加摩爾,不可能靠著寥寥數人的力量就將鐵幕撕開縫隙。如果事情真那么簡單,共和國也不至于把絕地武士派到這里。
“所以讓他們得知我們的到來,反而可能引發連鎖反應。這當然有風險,我們有必要去承擔這個風險。”
肖恩本想點頭應和,但不知為何卻不由自主皺起眉頭:“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莫斯提馬說道:“我也有,這次的任務會很艱難,但我們不應畏懼艱難。”
飛船在當地時間的晚上7點降落到了首都星球坤的首府夏京。
這艘長逾千米,可以容納數萬人的大型客船,在一望無際的港口上落定身形時,立刻顯得微不足道,從上方看去,宛如卑微的螻蟻。然而從這螻蟻中,卻有足足上萬名乘客、沿著不同的通道匯聚成數十道洶涌的人流,奔騰而出。
“歡迎您來到夏京,祝您旅行愉快!”
一個笑容可掬的禮儀機器人一邊在肖恩的入境文件上蓋上鮮紅的印章,一邊說出程序化卻仍不失誠意的歡迎詞。
肖恩收起護照,心中想的卻是乾坤集團的機器人技術比奧斯洛德提供的資料顯示地更為高明,至少先進了一代。
不多時,師徒二人都已經通過了邊檢和海關,由于乾星系在共和國內部擁有特殊的待遇,貨幣自成體系,所以肖恩還特意在換匯窗口換取了一筆乾坤幣。
之后,兩人來到航站樓外的廣場。肖恩正準備去攔一輛出租飛行艇,耳畔卻傳來一陣喧囂聲,他耳朵一抖,不由提起神來。
“師父,那邊廣場好像有演講,要去聽聽看嗎?”
肖恩一邊說,一邊已經邁動腳步,小跑著往航站樓前的廣場而去。
莫斯提馬皺了下眉頭,緊隨其后。她的聽覺比肖恩更敏銳一些,已經聽到了遠處的演講聲。
字正腔圓的乾坤語,語氣堂堂正正,慷慨激昂。
“眾所周知,政治的基礎在于互利互惠,而我們加入銀河共和國這些年來,究竟得到了什么好處?每年上繳的稅收,又到底換來了什么?”
“我們需要共和國的時候,他們在核心區高高在上,不肯涉足凡塵,而當我們不需要他們的時候,稅務官卻又如影隨形!”
“我們究竟是共和國的一員,還是共和國的仆從?而當我們自力更生,在部分科技領域取得突破的時候,他們甚至肆意打壓,簡直無恥之尤!”
莫斯提馬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不遠處,肖恩也停下了腳步,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師父,這就和資料里說的完全不一樣了。”
無論是共和國的全息網絡,還是乾星系的夏河網,關于星系與銀河共和國的關系,記載都是一致的。
這個星系雖然和共和國有些若即若離,但整體來說仍算得上和平安康,雙方并沒有什么矛盾,內部獨立的聲音一直都有,但不足以成為主流。
然而當肖恩親自踏足乾星系本土后,卻在首都星球的太空港口前,聽到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演講。
莫斯提馬輕聲道:“或許只是少數派的聲音,恰好在此時放大;也或許我們應該意識到,南鶴禮的死,線索就在眼前。”
肖恩點了點頭,他的想法也是一樣的。無論這個演講是不是單純的巧合,無論演講本身是多么乏善可陳,但這種近似行為藝術的路邊政治宣講,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卻非常豐富。
首先,乾星系的首都星球允許政治宣講存在,這意味著星系的言論環境相對自由,當然,這也可能只是演講者的話題內容符合統治者的需要。
其次,從聽眾的反應來看,反對共和國的統治,在這里并不是太新鮮的事,大部分聽眾顯得興趣寥寥,但并不是反感它的內容,只是過于司空見慣。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個演講者歷數了共和國的無數罪狀——其中絕大部分純粹是子虛烏有——卻始終回避著南鶴禮的存在。南鶴禮作為共和國在乾星系最大的支持者,可謂反對派的最佳標靶。聲討共和國,怎么能回避南鶴禮?將他描繪成人間之屑,順帶抹黑共和國不好嗎?
肖恩不由陷入沉思,但還沒來得及深思熟慮,就聽師父已經在招呼他。
“肖恩,走了。”
不遠處,莫斯提馬已經叫好了出租飛行艇,只見一輛四四方方的黃藍相間的飛行艇,正安安穩穩地停在女子面前,一個圓滾滾的R2X7型機器人戳在駕駛席上,用一連串尖銳的電子音表示問候。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種機器人之間交流才會使用的語言基本等同雜音,所以在嗶嗶聲響起的同時,R2X7頭頂的一塊顯示屏上也浮現出由乾坤語和基本語并排顯示的歡迎詞。
“歡迎來到夏京,祝你們擁有美好的一天,請問尊貴的客人想去哪里?”
肖恩一邊主動為師父打開車門,一邊按動手上功能豐富的通訊環,用悅耳的電子音回應道:“也祝你擁有美好的一天,我們是初來乍到的游客,想要找一家足夠有品位的酒吧,最好是在核心商區,喝一杯后還能領略一下此地繁華,你有什么推薦的嗎?”
R2X7的頭頂閃過一連串的光芒,電子音的節奏也快了幾分。顯然對這個兢兢業業的出租車駕駛員來說,一個能夠理解電子語的有機生命體客人實在太稀有,太令人驚喜了。
而這也讓它不由得動用了全部的算力,從儲存在記憶芯片中的地圖里,為這位客人尋找最為合適的場合。
當肖恩坐到副駕駛位置時,R2X7已經算出了結果,用一連串歡欣鼓舞的電子音為肖恩做出推薦。
“多謝啦,就按照你說得來。”一邊說,肖恩一邊大方地將一枚乾坤幣屈指彈到了R2X7的駕駛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