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斷了和絕地大師奧斯洛德的通訊后,莫斯提馬就陷入沉思。
肖恩坐在師父身旁,同樣陷入沉思。
從剛剛的任務資料來看,這次任務派師父莫斯提馬來執行的確是最為妥當的,她在絕地大師中不算是那種特別能征善戰的類型,但淵博的學識、謙遜溫和的性格、周密而全面的思維模式,卻讓她極其擅長處理各種疑難雜癥,萬能絕地的外號也是由此而來。
而且,或許是因為原力的指引,他們師徒去年才剛剛研究過奧普洛維斯星區,還學習了乾坤語!
片刻之后,莫斯提馬說道:“剛剛奧斯洛德大師發了一份關于乾星系的更詳細的資料,咱們仔細研究一下吧。這段時間里還要復習乾坤語,這門語言太過小眾,一年不用必然有些生疏了。”
“好。”肖恩點點頭,調出奧斯洛德大師的資料,細細研讀起來。
關于這個星系,大面上的東西莫斯提馬已經概括得非常準確了:地處偏僻,卻繁榮富庶,有著自己的獨立文化,然后和共和國若即若離。
奧斯洛德大師發來的資料,不過是提供了更詳細的佐證。然而,從那浩如煙海的資料中,肖恩卻隱隱品味到了一絲暗流涌動的意味。
例如語言問題,在乾星系,共和國的基本語只能算是“外語”,當地人使用的是被共和國命名為“乾坤語”的稀有小語種。
這種語言的語法規則與基本語差異巨大,學習理解的難度很高,去年肖恩和師父共同學習這門語言的過程也極其艱辛。
甚至找遍共和國,除了那種裝載有完整語言模塊的禮儀機器人,都少有人通曉乾坤語。
語言不通,于是文化不通,文化不通于是人心不通。作為共和國名義上的成員國,乾星系一直維持著極高的獨立性。從奧斯洛德提供的內部資料看,獨立性一詞都顯得有些輕描淡寫。
乾星系的人高度排外,這一點從那畸形的種族分布也可見一斑,此外,乾星系內部,脫離共和國的呼聲一直都居高不下。
在這樣的環境下,絕地師徒作為外來者想要順利開展調查,可著實不易。
肖恩不由沉思:所以,師父打算怎么開展調查呢?
依靠南鶴禮在乾星系留下的支持者嗎?
有當地向導的幫助,調查工作的確可以事半功倍。比如貝加摩爾的調查任務能順利完成,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了共和國精銳特工斯夸克先生前期的勇猛試錯。
但是,乾星系和貝加摩爾的情況并不能同日而語,過度依賴當地人恐怕并非良策。
肖恩正想著,師父莫斯提馬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們之后乘游船過去,沿途與乾星系的乘客們復習一下乾坤語。順便摸一下底,到了地方才不至于太過被動。”
“那我來準備訂票。”肖恩說著,打開全息平板,開始聯絡與乾星系通航的航運公司。
師徒二人將登船地點選在了乾星系外的一顆旅游貿易星球。
作為一個邊陲富庶星系與共和國之間的中轉站,這顆星球有著極具魅力的獨特人文風情,可惜肖恩卻無暇滯留——為了搶打折票,他選的登船時間實在有點趕。
師徒二人處理過繳獲自貝加摩爾總統的穿梭機后,就立即登上了這艘長逾千米的大型貨運飛船,住進了簡陋卻寬敞的客艙中。
登船后,肖恩興致勃勃地開始打量船上的種種細節,很快就有了感慨。
“乾坤集團的技術水平比資料顯示的要高,這艘客船的結構設計已經非常現代化了。”
肖恩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摸出了兩支細長的微型鉆頭,準備在船艙壁上打鉆取樣,調查一下合金型號。
莫斯提馬連忙制止了肖恩的鉆研精神,說道:“比起明面資料上的記錄,這艘船的設計水平的確要先進一代以上。”
肖恩又將注意力放到艙室的一副全息掛畫上,雖然只是廉價藝術品,但那黑白兩色的寫意風格,卻霎時間抓住了他的眼球。
“有意思,這是乾星系的傳統文化嗎?”
莫斯提馬說道:“只是乾星系無數傳統文化符號中的一種,這種風格起源于數千年前,對現在的乾星系人來說并沒有實質影響,但是了解它卻有助于了解乾星系的整體文化,旅途期間,你可以抽時間研究一下。不過記得還是將主要精力放在語言上,這一年咱們基本沒再用過乾坤語,已經生疏了不少。”
肖恩頗有感觸,學海無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去年他研究乾坤語時,曾拼了命地背課文,練口語。然而今年回憶起來,那些努力都已經變得模糊又紛亂起來。
“出去轉轉吧,熟悉語言不能靠閉門造車。”莫斯提馬說著,率先離開了客艙。
外面一片人聲嘈雜,客艙走廊、天井下的餐廳,頂層劇院、以及隔壁的舞廳,成百上千的乘客熙熙攘攘。其中有學者一般的吉文人,與吉文人結伴的伊索人,還有在飛船上就已經開始尋找商機的內莫伊迪亞人。
但大部分乘客都是人類,而且有著極其鮮明而統一的特征:如肖恩一般黑發黑眸;使用著地道的乾坤語。
事實上,這艘廉價航班本來就是乾坤集團專為乾星系本地人所設立的,肖恩在購票時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會下單——不然的話其實他還能找到折扣更實在的航班。
有了正宗的當地人提供語言環境,肖恩只感到腦海中那團名為乾坤語的亂麻倏地清晰了許多,仿佛有一雙妙手在以絕快的速度梳理著所有的紛亂之處。
等肖恩隨著莫斯提馬來到底層的餐廳時,他已經回憶起了去年所做的功課,可以勉強用生澀古板的乾坤語和服務員對話點餐了。
太空旅行過程中很難有美味佳肴——尤其是廉價航班,哪怕是在裝潢華美的餐廳里,供應的大部分也都是罐頭食品,只是多了一道工序:草草加熱后扣在大大的餐盤里,立刻就賣出不菲的價格。
但無論如何,哪怕是鐵皮罐頭,也極具乾星系的本地特色,肖恩一邊品嘗,一邊生出莫名的親切感,仿佛那略顯油膩的菜肴喚醒了味蕾中隱藏的久遠記憶。
莫斯提馬沒有急著用餐,反而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肖恩的反應,一直到肖恩吃到一半,她才說道:“餐具用得很熟練啊。”
肖恩這才發現,自己用起餐桌上默認的乾星系餐具“筷子”,的確是出奇地熟練,這種由兩只細棍組成的餐具簡單實用,但上手難度略高。
肖恩余光瞥過四周,很多外來游客都抓著筷子一臉苦相,不得已又叫了侍者機器人換上刀叉,有個提列克人甚至不小心用筷子打翻了餐盤。
而肖恩卻已經熟練地用筷子扒光了半盤特色炒飯。
肖恩捏著筷子若有所思:“師父,我是不是應該改練風格更為精巧劍法?”
莫斯提馬笑了:“可以考慮,不過先把你的基本功練到登堂入室再說吧。”
肖恩點點頭,一邊繼續體悟著舌尖和指尖上不斷流淌而出的親切感,一邊聽著身邊人的閑言碎語,只感到自己對乾坤語的領悟又有精進。
不久后,盤光碗凈,莫斯提馬站起身來說道:“去別處看看吧。”
肖恩跟在師父身后,在船上轉了許久,圖書館、劇院、舞廳——這廉價航班雖然廉價,卻是五臟俱全。
在整個航行期間,師徒二人接觸了許許多多的乾星系人,他們形貌各異,性情不同,甚至說乾坤語時都會在口音上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卻共同恪守著一個統一的準則,這種準則可以說就是乾星系的文化之魂,難以言喻卻確鑿存在。
莫斯提馬說道:“乾星系人有著相對統一的文化信仰,無論是瀏覽資料記載還是實際接觸下來,都應該能感覺得到,他們對家族、祖先極其重視。”
“乾坤集團旗下的幾個巨型企業無不是由一個龐大的家族牢牢掌控,董事長的位置代代相傳,換句話說這個星系的統治階層幾乎被幾個家族寡頭壟斷。”
“但除此之外,乾星系人又相信‘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相信個人奮斗可以改變他的階級和命運,非常矛盾但有趣。”
肖恩沉吟許久,點了點頭,這些都是資料中沒有顯示,他自己領悟時也感到含糊不清的內容,經老師這么抽絲剝繭地說下來,總算是逐漸有豁然開朗之感。
“不過這些也只是泛泛而談,家族、先祖之論,是扎根在人心深處的文化之骨,而非具體表象,切不可將結論盲目套用,例如你看船上就有反例。”
莫斯提馬一邊闡述著,一邊伸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家三口。一個肥肥胖胖的年輕人正在當眾呵斥年邁的父母,因為兩個老人試圖將餐廳內的華麗餐具私藏,帶回客艙,且拒不接受他人的勸解。
于情于理,年輕人的呵斥都是理所當然的,四周圍觀者也紛紛點頭。但肖恩也聽得分明,人群中并不乏反對意見。
“畢竟是親爹媽啊,一兩只碗碟,至于這么較真嘛。”
“我看他還是覺得丟了自己的臉吧,所以就把爹媽的臉面置之不理了,生養之恩真是喂了狗了。”
這些對話,讓肖恩若有所思。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師父拍了下肩膀,從沉思中驚醒。
“不要想得太多,真正看得多了,才有沉思的資格。”莫斯提馬說完,便帶著徒弟回到了客艙。
客艙內的話題又是一變。
“現在你對乾星系的兇殺案,有什么新的想法嗎?”
肖恩回答道:“剛剛這一路走來,見到的游客不下千人,而我卻沒有聽到其中任何一人提及過南鶴禮的死,這可是董事會高層意外身亡啊。”
“所以,我認為有三種可能,其一是乾坤集團的存在對于大部分乾星系人來說都過于遙遠,以至于根本關注不到。”
“其二則是這位董事或許一直以來都扮演著極其低調的角色,以至于到死都不為人知。”
“其三則是乾坤集團對星系輿論的掌控能力極強,讓人們想什么,人們就會去想什么,讓人們不想什么,人們就一點念頭都產生不出來。”
莫斯提馬說道:“說得不錯,大概率是三者皆有,但具體情況還要和聯系人接觸過才能知道。”
肖恩則問道:“我們要怎么和聯系人接觸?”
“我們已經在和對方接觸了。”莫斯提馬笑道,“抵達乾星系后,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等他們來找我們吧。”
肖恩愣了一下,隨即恍然。
他購買廉價船票的時候,使用的是自己和師父的真實身份,剛剛又和船上至少上千人打過照面。
如果對方是想要為南鶴禮復仇的話,此時應該已經知道共和國的使者已經出發。
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到,那說明這群復仇者根本沒什么用處,到了乾星系以后,他和師父還不如單獨開展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