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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帝國的復辟,巴黎的局勢迅速地穩定了下來,之前的喧囂和騷動都已經成為了被人遺忘的歷史,人們又回復到了往常那種忙碌卻又安穩的生活當中。
在這種安穩甚至沉悶的氛圍之下,德·維爾福檢察官的再婚,就成為了上流社會當中不大不小的新聞。
在之前,眼見波旁王家風雨飄搖,久負盛名的維爾福檢察官華麗轉身,神不知鬼不覺地轉投到了波拿巴家族的麾下,并且以自己的才能協助陛下對奧爾良家族發起了政治指控,并且成為了奧爾良家族最終在權力之爭當中敗退的導火索。
毫無疑問,在外界看來,原本深得波旁王室厚恩的維爾福,這么快就跳船未免顯得有些“忘恩負義”,卻也有不少人在隱隱當中贊嘆維爾福這小子看似鐵面無情,其實還有幾分見風使舵的敏銳,不愧是諾瓦蒂埃侯爵的兒子。
而在改朝換代之后,維爾福檢察官馬上就傳出了再婚的婚訊,連圣誕節和新年都不愿意等過去,在外人看來,這就顯得多少有點迫不及待了。
平心而論,維爾福的妻子已經死去了好幾年,即使他的前岳父岳母圣梅朗侯爵夫婦,也沒有資格指責他再婚,但是表現得這么“迫不及待”,就好像顯得他之前的深情只是一種表演,實際上不過是忌憚岳父岳母罷了,這讓外界對他更加多了幾分私下里的鄙夷。
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維爾福改換門庭和急速再婚兩件事,其實都是身不由己,是被逼無奈之下的選擇,雖然他確實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但他寧愿繼續演下去,以便得到外界的尊重和畏懼,他并不想讓自己苦心經營的形象就這樣崩塌下來。
明明他一直都以智慧和手段而自傲,即使王公顯貴都對他敬畏三分,結果現在卻被陛下和父親壓制得難以動彈,只能當一個最俯首帖耳的工具人,這如何讓他高興得起來?
而且父親給維爾福挑選的結婚對象,也讓維爾福不滿意,他認為以自己的權勢和社會地位,哪怕是再婚也能夠娶一位沒出閣的名門閨秀,結果父親卻只給他挑選了一位不幸喪夫的前朝命婦。
雖然按理論上來說這也算是一位貴婦人,配得上再婚的檢察官大人,但是維爾福卻自然大失所望,心里憋屈至極。
這股郁悶的心情,也讓他對婚事基本不聞不問,把一切都交給了父親和身邊的仆人安排,自己只是在必要的時候才出面。
而女方則不一樣,她反倒很滿意這樁婚事,畢竟作為名望卓著的檢察官的夫人、作為諾瓦蒂埃侯爵的兒媳婦,結婚之后,她未來在新朝的宮廷當中也會占據一席之地,進而言之她的社會地位非但沒有因為革命和喪夫而跌落,反倒是有所提高——就算她看得出維爾福有點心不甘情不愿,但既然能夠得到這樣的幸運,她還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不知不覺當中,就到了他們兩個結婚的日子。
這一天,天公并不作美,到處下著小雪,巴黎的街巷被白色的積雪所覆蓋,街道上因為融雪而泥水密布。
不過對維爾福來說,這反而是一個好天氣——因為在這樣的天氣里,市面上和街道上看熱鬧的人會很少,不會更加增添他此刻的郁悶和尷尬。
因為兩邊都是再婚,為了避免尷尬,所以維爾福并沒有大操大辦,而是選擇了一個小教堂舉辦婚禮。
在教堂接受神父的證婚以及祝福之后,這對“新婚夫婦”又很快趕回到了家中,而參加婚禮的賓客也不多,除了兩方的親戚之外,就只有少數維爾福認為“有價值”的朋友接受到了邀請,作為自己新婚的見證人。
作為父親的諾瓦蒂埃侯爵,以及作為檢察官現在最重要“盟友”的基督山伯爵,自然也包括在內。
在簡短的婚禮結束了之后,他們一同乘坐馬車從教堂又趕回到了維爾福的家中。
此刻的埃德蒙,心情也極為復雜。
就在剛才,他坐在教堂祭壇下的椅子上,全程看完了這一場冷清的婚禮,作為當事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場婚事為什么會急匆匆地發生。
這一切都是諾瓦蒂埃侯爵,想要在自己復仇之前,讓維爾福抓緊時間為自己的家族延續血脈,以便不至于家名就此斷絕。
而在臺下,他也目睹了此刻諾瓦蒂埃侯爵的表情——他的臉上絕沒有半分的喜悅和慶幸,只有嚴肅的憂慮以及難以言說的悲痛。
他絕不會同情維爾福這個敗類,但是對身為同黨以及前輩的諾瓦蒂埃侯爵,卻充滿了敬佩之情,畢竟對方的忠誠和氣魄都堪稱自己的楷模。
自己的復仇,將會讓他失去他唯一的兒子,這和當初失去父親的自己,又有什么區別呢?
如果是剛剛從牢里的埃德蒙,滿腔怨恨和憤怒,當然不會同情任何人,但是現在他的已經不一樣了,他已經擁有了之前自己都難以想象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他也已經品嘗到了足夠多的“復仇的快樂”。
他甚至親手手刃了自己的情敵、一切紛爭和仇怨的起源費爾南,并且還讓他身敗名裂,承擔了叛國的罪責,下了地獄都難以翻身;而唐格拉爾,也被他整得破產,現在還被關在不知名的地方受苦。
嗜血的復仇心得到了太多血液的澆灌,以至于有些麻木了。
現在的他,終于也有余裕去同情其他人了。
侯爵那天在他面前的哀求,直到現在還言猶在耳,老實說他確實有點同情那個老人。
不過,對于他提出的“交換條件”,埃德蒙卻從未動搖過,因為這太荒謬了。
瓦朗蒂娜還只是一個孩子,自己也從來都只把她當成孩子看待,怎么會想到結婚上面去?這太荒唐了。
不過,如果自己真的選擇了復仇,那瓦朗蒂娜勢必就會成為一個孤女,哪怕有爺爺照顧,但天知道諾瓦蒂埃侯爵還能活多久呢?所以,自己到那個時候,也可以在她成長的過程當中暗中照顧她一下,就像照顧費爾南的兒子阿爾貝一樣。
埃德蒙的復仇只針對仇敵,他不愿意殃及下一代,就讓仇恨在自己這一代清算干凈就好了。
教堂的婚禮結束之后,維爾福檢察官邀請在場的客人們一起回到他家慶祝宴會,因為盛情難卻,埃德蒙也跟著過去了,在復仇的利刃刺出之前,他還要扮演著檢察官盟友和靠山的角色,所以也有必要維持好關系。
很快,他們一起回到了維爾福的宅邸當中。
雖然外面下著雪,但是宅邸里面卻非常暖和,而且之前仆人們已經進行了精心的準備,在客廳當中張燈結彩,墻上掛上了大量喜慶的錦緞,還準備了大量的點心和酒水,供客人們享用。
客人們一邊向兩位“新人”祝賀,一邊自在地三三兩兩聊著天。
很自然地,埃德蒙變成了孤身一人。
這也不奇怪,雖然已經成為位高權重的“基督山伯爵大人”,但埃德蒙本質上并不喜歡社交交際,更不想要在上流社會當中交朋友;而其他人也畏懼他一副冷面、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更加害怕得罪這位陛下的寵臣,于是也不敢擅自過來跟他攀談搭訕,寧可把他晾在一邊。
埃德蒙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自我隔離”的場面,他拿著酒杯從容地喝著酒,心里則在盤算什么時候提出告辭回家最為恰當。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一個矮小的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
埃德蒙抬頭一看,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瓦朗蒂娜小姐。
她今天自然也參加了婚禮,所以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頭上還戴著慶賀的花環,不過即使如此也難掩她此時的稚嫩。
她的頭發被梳理成了小辮子盤在了頭上,白皙的面孔充滿了飽讀文章的斯文氣,深邃的微褐色的瞳孔像是能夠滴出水來一樣 確實是個非常可愛孩子,埃德蒙心想。
這時候,他又突然想到了諾瓦蒂埃侯爵那個駭人的提議。
于是心虛之下,他再也不敢直視這位小小姐的眼睛了,主動避開了視線。
“瓦朗蒂娜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嗎?”他小聲問。
“基督山伯爵大人,您好。”瓦朗蒂娜用清脆的聲音向埃德蒙問好,而后又微微屈身,毫無瑕疵地對他行了個禮,“我感謝您出席了我父親的婚禮,這是我們家的榮幸。”
從她的聲音和動作當中,埃德蒙很輕易地就能夠地看出,瓦朗蒂娜確實具有非常良好的教養。
是個好孩子,值得更好的命運。
不過,埃德蒙很快又察覺到了一點點異樣。
太平靜了,這個小女孩兒不該這么平靜。
照理來說,一個小女孩兒不可能對自己的父親再婚感到高興,因為這會意味著她的家庭里突然會多一個外人,可是從瓦朗蒂娜的臉上,埃德蒙卻看不出任何的緊張和厭惡,她極為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是真的這么懂事嗎?還是另有原因?埃德蒙搞不清楚。
不過,他也并不是特別喜歡干涉別人的家事,于是也沒有太多想。
“您的父親對我提供了很多幫助,所以,既然他對我盛情邀請,那我當然應該過來祝賀他的喜事。”
接著他又問,“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并非我有事,先生…”瓦朗蒂娜輕輕搖了搖頭,“我的爺爺讓我過來叫您的,他有事想跟您說一下。”
又想要繼續哀求我了嗎?埃德蒙心里大概有了底。
他本想拒絕,可是一想到侯爵那悲涼的眼神,他心又軟了下來。
罷了,就當是讓這個老人有機會發泄一下吧,他心里嘆了口氣。
再說了,在別人家里拒絕一家之主的邀請,也確實不合禮數。
“好吧,請帶我過去吧。”于是,他從容地站起身來。
“請跟我來吧。”
瓦朗蒂娜轉身就走,而埃德蒙則跟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兩個人一起走上了樓,而這時候,客廳當中那喧囂的吵鬧聲也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就在這兒。”走到了一間房間的門口之后,瓦朗蒂娜停下了腳步,然后打開了門,“伯爵,請進吧。”
埃德蒙大踏步地走了進去,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不過這也正常,諾瓦蒂埃侯爵可能暫時脫不開身過不來,他也不介意等一會兒。
然而,就在這時候,瓦朗蒂娜自己卻走了進來,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瓦朗蒂娜小姐…”埃德蒙感覺到有些不對了,于是馬上開口詢問,“您的爺爺呢?”
瓦朗蒂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緊緊地背靠著門,接著昂著頭,仰視著面前這個還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
她并不是沒有見過伯爵,只是,原本伯爵在她眼里,只是個“威嚴但又和氣的大叔”而已,她并不會過多矚目。
但眼下,這一切已經不同了,因為,她已經漸漸地把自己的人生目標定位為成為“基督山伯爵夫人”。
當然——其實她并不是很明白“夫人”到底意味著什么,又到底需要做什么。她只是懵懵懂懂地意識到,這意味著要熱愛自己的丈夫,為他料理好家里的事情,別的她當然一概不知道,自然也不會有人教她。
但是,也正是童稚,反倒是顯得惹人愛憐,因為這是沒有經過任何社交場和風月場的侵蝕浸染,也沒有任何邪惡欲念的純粹。
眼見瓦朗蒂娜還是一言不發,埃德蒙心里更加疑惑了,他當然不會繼續留在嫌疑之地,而是微微皺了皺眉頭。
“抱歉,瓦朗蒂娜小姐,我好像有事要回家了,請您給我讓開一下好嗎?”他語氣有了些不耐煩。
瓦朗蒂娜知道,這就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了——決定父親生死的時刻,決定自己未來一生的時刻。
在制定這個小小計劃的時候,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很緊張,甚至可能會害怕到哭出來而說不出話,可是在此時此刻,當真正面對這個時刻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并沒有那么害怕。
“伯爵大人…很抱歉,我欺騙了您,我的爺爺沒有叫您,是我自作主張把您叫了過來。但是…請您相信,我沒有任何惡意,我只是想要和您說些話而已,如果您不愿意聽,您隨時可以把我一把推開扔到地上,然后打開門就走,沒有人會阻攔您,也沒有人攔得住您。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懇求您,稍微給我一點時間,別把我當成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孩兒,讓我和您好好談談,可以嗎?我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