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善變,時代的車輪也總是無情向前滾動,在幾個月之前,圍繞著巴黎的動亂和革命還曾經讓全國陷入到震驚和恐慌當中,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到現在一切都已經重新歸于秩序。
人們曾經被一個個大新聞震驚得無以復加,然而此刻卻又全身心投入到了平凡的日常生活當中,他們已經習慣了波旁王室的再一次消失,習慣了塔列朗再一次的上臺,也習慣了羅馬王的歸來,一切都歸于平靜,好像天經地義就是如此一樣。
曾經作為王權象征的杜伊勒里宮也同樣如此,在官方不計成本的精心修葺之下,不久之前那些慘烈的廝殺痕跡現在都已經消失不見,杜伊勒里宮逐漸又恢復了過往的優美身姿。
而今天,這座古老的王宮又迎來了一個明媚的早晨。
在晨曦的照耀之下,一隊騎兵的護衛簇擁著幾輛馬車,緩緩地駛入到了王宮之前的廣場當中,接著,一輛馬車上走下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十歲出頭的孩子。
他們長相都挺好看,而且言行舉止顯露出受過良好的教育,不過此時他們的臉上都有著明顯的畏縮不安,同時還帶有對未來的茫然無知。
他們是受母親之命來投奔自己“兄長”的,但即使是他們的母親,也不知道那位兄長大人到底是怎樣看到他們,又準備給他們帶來怎樣的命運,她只知道,只有把兩個孩子送到這里來,才有可能為他們的未來贏得切實的保障。
在兩個孩子走下馬車之后,他們被侍從帶到了王宮當中,一路暢通無阻,衛兵還紛紛對他們致敬,而這種恭敬的態度讓兩個孩子稍微安了心——看來他們在這里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地位的。
很快,他們就被帶到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仆面前。
雖說是穿著女仆的裝束,但是她好像在這里地位甚高,哪怕是原本趾高氣揚的侍從官也在她面前畢恭畢敬大氣也不敢出。
“兩位殿下,你們好!我叫夏奈爾諾埃爾,是陛下的貼身女仆。”看到兩個孩子之后,女仆微笑著湊上前去,然后從容地行禮致敬,“陛下已經在等你們了,請跟我過來吧。”
即使年紀還很小,但是兩個孩子畢竟是前法蘭西皇后、現帕爾馬女大公的孩子,他們當然懂得“誰離權力核心最近,誰就在權力序列排在前面”這個樸素的真理,所以在夏奈爾自報家門之后,他們根本不敢在區區女仆面前擺出架子來,而是同樣畢恭畢敬地向夏奈爾行禮。
看到兩個孩子恭敬而且畏縮的樣子,夏奈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位殿下,你們不必如此拘謹,畢竟這里以后就是伱們的家了…陛下會善待你們的,只要你們能夠向對待兄長那樣尊敬他、服從他就行了。”
兩個孩子忙不迭地點頭。
而就在說話間,他們被帶到了王宮內的接見大廳,衛兵緩緩地打開了門,接著寬闊的廳堂順著紅色的地毯漸漸地展露在了兩個孩子面前。
這里面有很多人,此刻他們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兩個從意大利遠道而來的孩子,而在大廳正中央的御座上,正端坐著兩個年輕的男女。
安博汀和威廉都是見過艾格隆夫婦的,雖然印象有些模糊,但是光是看這個排場他們也知道這里的主角是誰。
御座上的兩位陛下盛裝華服,威嚴莊重,再加上旁邊分列的宮廷廷臣們,那種隆重的氣氛,突然排山倒海地壓到了兩個孩子面前,讓他們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緊張害怕的情緒。
不過,他們畢竟也是王族后裔,從小也品嘗過眾星拱月的感覺,所以很快也克制住了這種畏懼。
作為姐姐的安博汀,雖然自己現在也不過才13歲,但是卻勇敢地站在了弟弟的身前,然后帶著弟弟沿著地毯一路往前走,最終來到了御座的面前。
這時候他們看清楚了“哥哥”現在的樣貌,也看清楚了“嫂嫂”特蕾莎此時懷著身孕的樣子。
他們兩個,就是自己姐弟倆未來的保護人、以及效忠的對象了。
如此風姿品貌,也確實配得上吧…
兩個孩子停下了腳步,然后滿懷恭敬地向著這對夫婦行禮致敬。
他們的恭敬得到了夫婦兩個親切的回應,特蕾莎露出笑容向著他們輕輕擺了擺手,而艾格隆則直接從御座上走了下來,然后走到了兩個孩子的面前,接著一手一個輕輕地抹了一下他們的臉。
“安博汀,威廉,歡迎你們成為我們家庭的新成員——”
在這兩個孩子來法國之前,艾格隆曾經還為怎樣接待他們而傷了腦筋。
他們不配使用皇室成員的稱號,也肯定算不上國家的貴客,所以不可能給予他們太高的禮遇;但是在另外一個方面,他們又多少和他帶著一點血緣關系,而且當年他曾經答應過母親以及病入膏肓即將撒手人寰的奈佩格伯爵,一定要好好善待這兩個孩子,他不想違背自己的諾言。
所以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對這兩個孩子太過于冷遇。
于是,在經過一番思量之后,他決定采取“對外不大張旗鼓,對內則盡量禮遇”的方針,讓這兩個身份尷尬的孩子先在自己的宮廷安頓下來,只要所有人不去談論他們尷尬的身份,那就等于沒有尷尬了。
等到他們漸漸地成長到成年,周圍人也都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存在,艾格隆再把他們“轉正”成為真正的皇室成員,讓這對奈佩格家族的姐弟如同博阿爾內家族一樣成為波拿巴家族的半個親人半個附庸,享受特殊地位但又離皇族差一線。
他相信,自己這么做既沒有違背對母親的承諾,也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不過,大方針是確定了,但具體和這對姐弟保持怎樣的私人關系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艾格隆自視甚高,對身邊人的要求自然也很高,所以今后也要看他們的表現——如果他們有能耐,那自然就會有機會受到重用,如果沒有能耐的話,那就頂著自己賜予的頭銜安安心心過往平淡的一生吧。
此時,看著兩個怯生生的孩子,艾格隆不禁想起了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
她此刻也肯定在帕爾馬的王宮里為這對兒女牽腸掛肚吧?
那是我永遠沒有的牽掛…
原本艾格隆一想到這里就會憤憤不平,但現在,他只有平淡的釋然。
時間終究還是能夠抹平很多東西的,現在對于母親,他已經少了很多怨恨——當然,這也與他已經東山再起很有關系,人在春風得意的時候總是非常容易變得大度的。
在他看來,母親路易莎完全是他的負資產——他最大的資本就是自己的姓氏和血脈,但人們一旦想到他的母親是奈佩格伯爵夫人,哪怕無意譏笑他,也會讓他臉上無光。
路易莎越是高調,就越是會吸引外界注意,讓人們越是記得這一點。
所以,在艾格隆返回巴黎之后,幾個月時間里路易莎都識趣地保持了沉默,沒有發表任何公開言論,這算是幫了他的忙了。
可想而知,在兩個孩子被過來以后,今后她在余生當中一定也會繼續得體地保持沉默,讓兒子以及孫子不至于因此丟臉,換取艾格隆對安博汀和威廉的庇護,這也算是母子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吧。
“你們的母親,有什么話要你們帶給我嗎?”艾格隆突然問。
姐弟兩個人面面相覷——艾格隆用‘你們的母親’來稱呼路易莎,顯然是在刻意和母親保持疏遠。
不過,他們當然也不敢質疑艾格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安博汀小聲回答。“在我們離開之時,母親委托我們向您問好,她祝愿您今后的事業將如同今日般成功,她會一直在上帝面前為您祈禱的。”
頓了頓之后,安博汀又借機強調,“另外,母親還叮囑我們,一定要把您當成父親一樣來看待,您無論說什么我們都要毫不遲疑地聽從,而且我們要盡我們所能,成為您的左膀右臂。”
“成為我的左膀右臂?那可不是光靠著她的血就能成得了的,還得要有真本事才行。”艾格隆笑了笑,雖然略帶嘲諷,但語氣并不嚴厲。
“那你們今后努力吧,我等著看你們的表現!”
兩個孩子連連點頭,而后,安博汀從自己的懷中拿起了一個香囊,然后小心翼翼地遞給了艾格隆。
“這是母親送給弗朗索瓦王子的禮物,她說她很遺憾沒有親眼見證王子的出生,而且以后…以后大概也沒有相見的機會,所以她希望用這份禮物來彌補些許的遺憾。”
艾格隆接過了香囊,然后打開了往里看,發現上面是一個鑲嵌著寶石的十字架,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邊沿的珍珠上蒙著一層圓潤的光。
艾格隆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母親之前常年佩戴的物品。
哼,這就算是奶奶對孫子的庇護嗎?
艾格隆默然將十字架又放回到了香囊當中。
送出這份禮物,她可能的確是真誠的。
哪怕母子之間關系再差,路易莎作為一個進入暮年的婦人,不可能對出世不久的長孫毫無眷念,她知道自己此生難以見到孫子,所以向把自己貼身使用的物品作為代替留在孫子身邊,這也情有可原吧。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是奶奶給孫子的禮物,艾格隆再怎么不講人情,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我謝謝她了,我想弗朗索瓦在懂事之后一定會很重視這份禮物的。”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替兒子收下了這份禮物。
看到艾格隆的表態,姐弟兩個人也稍稍放下了心來。
而艾格隆此時也百味雜陳,他知道,自己和母親的恩怨這輩子是難以了結了,他也不想“一笑泯恩仇”,但下一代人不應該繼承他的仇恨,終究一切都會化為塵煙。
正當艾格隆陷入感慨的時候,在一旁端坐的特蕾莎突然開口了。
“我親愛的弟弟妹妹,請原諒我行動不便,你們過來一些可以嗎?”
艾格隆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服從特蕾莎的命令,而兩個孩子也連忙走到了她的身邊來。
看著近在咫尺的兩個孩子那乖巧懂事的樣子,特蕾莎不由得生出了一種親切感。
這段時間里她備受煎熬,也感受到了法國人對她的冷遇,這必然給她暗地里帶了些許“思鄉情切”的愁緒,而這時候,兩位身為奧地利公主血脈的孩子的到來,也大大地迎合了她這種揮之不去的鄉情,她把他們看成了自己的某種慰藉。
而從利益角度來說,這兩個孩子在宮廷當中,也必定會天然地打上“外人”的標簽,和自己的立場是一致的,他們為了尋求庇護,也肯定會向自己靠攏——所以,他們就等于自己天然的心腹。
于是,無論從個人感情還是從利益出發,特蕾莎當然都需要去想辦法施恩籠絡這兩個孩子。
而在她看來這也不是什么難事,畢竟遠離故土的兩個孩子,也會渴求得到庇護和溫暖。
“你們再靠近點吧,我想要和你們說說悄悄話。”她眨了眨眼,示意兩個孩子。
安博汀和威廉沒有任何猶豫,一人一邊靠在特蕾莎身邊,還扶住了她的左右手,這種親切的畫面,在眾人眼中,也無異于特蕾莎公開向所有人宣示——以后這兩個孩子就是我庇護的了,你們誰要是跟他們過不去那就是和我過不去。
這種默然無語的暗示,有時候比任何話語都要管用一些。
“你們一路顛簸勞頓,一定很疲倦了吧?現在的歡迎儀式雖然隆重,但畢竟還是繁瑣了一些,既然你們已經見過了兄長,那現在我們就一起用餐然后歇息吧?”特蕾莎笑著對他們說,“我們既然是親人,那就應該以親人的方式相處,不是嗎?”
她既然這么說了,那兩個孩子自然也只能點頭稱是,而接下來,隨著特蕾莎一聲令下,眾人紛紛散去,而他們一直在說著親密的家常話,拉近著彼此的距離。
對特蕾莎的禮遇,安博汀和威廉自然喜出望外,并且以百倍的熱情回應著,但年紀稍大一些的安博汀,卻往往會注意“兄長”的反應——畢竟,那才是決定一切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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