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完蘇菲假借瑪麗亞寄給自己的信件之后,艾格隆心里百感交集。
既有悲傷和愧疚,但又有著一股振奮。
他確認了,即使自己已經逃離到了異國他鄉,即使自己已經成婚生子,但曾經深愛著他的蘇菲,仍舊對兩個人曾經的甜蜜時光念念不忘,仍舊在渴望著與他重聚。
她曾經擁有一切,所有人對她莫不畢恭畢敬,然而卻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連對外通信都要拐彎抹角小心翼翼,始作俑者豈不是就是他嗎?
不管是從感情上來說,還是從道義上來說,他都無從逃避,只能履行往日的承諾。
“我會解救她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帶著無比的篤定,對著瑪麗亞說。
雖然這話并沒有什么根據,但從少年人此刻雙眼中迸發出來的神采,卻讓瑪麗亞暗暗相信,他也許真的能夠辦到。
既然他之前可以做到那么多難以想象的事,那么再多辦成一件也并非不可能吧?
“好,那您出了靜靜等待之外,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于是她又問。
這個問題,讓艾格隆原本高漲的氣勢,頓時又泄氣了不少。
是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千難萬難。
不管他的外祖父老皇帝怎么厭惡憎恨蘇菲,但蘇菲就是他法定的兒媳婦,崇信天主教的哈布斯堡家族不可能有離婚一說,所以這是無可更改的關系。
這就意味著,他無論給出什么好處,老皇帝都不可能把蘇菲“送”給自己,想都不要想,他丟不起這個臉。
冒險派人去綁架?這也不可能。
首先蘇菲身份如此尊貴,又在宮廷當中深居簡出,想要把她劫走、還要再穿越兩國漫長的路程送過來,根本不可能做到;就算做到了,這種消息又怎么可能瞞得過去?
到時候破壞規矩的他,要面對的可不是奧地利一個國家的怒火了。
是的,情況看上去就是如此絕望,似乎無論怎么走,前面都立著一塊牌子“此路不通”。
不過,在絕望之中,卻好像又蘊藏著一丁點希望的火光。
瑪麗亞的存在,讓幾乎沒有轉圜余地的絕境,存在了微妙的翻盤可能性。
艾格隆仔細思索,然后抬起頭來著瑪麗亞。
像,真的太像了,甚至不能叫“像”,而是完全的復刻版一樣。
不光是外貌,還有那種目中無人、傲慢自大的氣勢。
當然,仔細分辨的話還是有些許不同的,蘇菲因為是帝國的皇子妃,所以她的傲慢是溢于言表的,也更加直截了當,如果討厭一個人就會一點不留余地地展現出來;而瑪麗亞的傲慢則更加陰損一些,她更加偏向于尖酸刻薄陰陽怪氣,恐怕這也是地位不夠的原因吧。
不過,這一點微妙的區別其實并不容易區分出來,只要稍加掩飾就不會有人感到異常。
如果用瑪麗亞把蘇菲替換出來的話,那么外界就察覺不到有什么問題了,自然哈布斯堡皇室的顏面也就不會受到損害。
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但唯獨還有一個重要的環節需要解決,那就是瑪麗亞本人愿意不愿意?
在之前兩個人見面的時候,艾格隆就已經考慮過李代桃僵的計劃了,還稍微對瑪麗亞暗示過,但是瑪麗亞態度激烈地直接拒絕了——很明顯,現在蘇菲的處境之惡劣,連她自己都熬不住,她又怎么可能愿意讓自己跳進那個火坑替姐姐承受煎熬?
該想什么辦法讓她同意這個計劃呢?艾格隆陷入到了思索當中。
瑪麗亞顯然沒有想到,此刻這位少年人居然是在想辦法對付自己,她只是感覺到對方直視自己的眼神有些閃爍,似乎有些不懷好意。
“喂?!這么盯著我做什么?”她厲聲斥問,“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沒有,殿下。”艾格隆連忙搖了搖頭,然后擺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您是蘇菲最親的妹妹,我熱情款待都來不及,怎么可能心懷惡意呢?我只是看到您,就想起了她而已…一時情難自禁。”
“哼,這還不是你自己造的孽。”瑪麗亞的臉色總算稍稍好看了一些,接著她又話鋒一轉,“蘇菲現在不止擔心自己的問題,還有她和你的那個女兒的問題,現在那個孩子也將慢慢長大,難道你忍心看著她明珠蒙塵嗎?以她的身份,本來就應該享有公主的禮遇,如今卻向一個野孩子一樣被扔到鄉間看管,你難道也不管嗎?”
“當然不會。”艾格隆連忙搖了搖頭,“您放心吧,這件事我倒是已經在著手處理了,只要操作得當的話,過幾年我就可以讓我的外祖父把她直接奉還給我,到時候我會讓她得到她應該有的禮遇和頭銜。我斷不會容許我和蘇菲的孩子以見不得光的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
艾格隆把話說得這么斬釘截鐵倒不是故意在哄騙瑪麗亞,事實上,在他看來,珂麗絲忒爾的問題比蘇菲的問題確實要好解決得多。
珂麗絲忒爾雖說“血統高貴”,但她出生的消息是被嚴格保密的,皇室抹消了她存在的痕跡,所以對老皇帝來說,這個曾外孫女就從未存在過——既然從來沒有存在過,那就不會牽涉到誰的臉面,只要價碼合適,偷偷把她交易出來也就是有可能的——無非是個價格問題而已。
如今他手里攥著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又有著各種經濟和外交籌碼,交換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孩子絕對不會太難。
得到了他再次的保證之后,瑪麗亞也算是放下了心來。
她最后一次鄭重地告誡艾格隆,“陛下,如今您就要成為一國之君,您手里大權在握,沒有人能夠把您怎么樣,即使您把僅剩的良心拋得一干二凈、把說過幾次的承諾都當做沒說過,也沒有人能夠制裁您,就算您食言我也沒辦法;但是,在您如此春風得意的時刻,請您不要忘記,我的姐姐為您承受過多少罪責和痛苦,她又是何等殷切地期盼您去解救她,她更是何等深愛著您,即使被您如此傷害過也沒有忘卻這份愛意…如果您真的還記得這些,如果您還留存有一些良心,我懇請您去做吧。”
說完了這最后的告誡之后,她應該為姐姐事情也算是做完了。
而這時候,瑪麗亞原本緊繃的表情、以及隨之而來的壓迫力也漸漸消散,暫時擺脫了良心譴責的艾格隆,也終于暫時又放松了下來。
“殿下,您來到了巴黎有一段時間了,玩得還開心嗎?”為了緩和氣氛,艾格隆笑著問。
“還算開心吧…這座城市確實名不虛傳,無論是從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瑪麗亞回答,“我逛了不少地方,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瑪麗亞身為公主,如果是以官方身份跑過來的話,自然會受到各種限制,能去的地方極少;可是現在她是偽裝了身份跑過來的,就不會受到任何限制了,自然可以任意游覽這座她向往已久的城市。
這段時間里,她就像是個平常的游客一樣,懷著好奇心到處亂逛,上至高端的畫廊沙龍和藝術博物館,下至烏煙瘴氣的歌舞劇院和賭場,都留下了她的足跡。
她的祖國巴伐利亞,可沒有這么熱鬧的城市,更沒有能夠引領整個歐洲文化時尚的吸引力,對于喜歡浮華和熱鬧的她來說,這座城市比任何地方都要和她投緣。
只有親身感受過這里的一切之后,她才會明白,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外國的名流貴族寧可拋家舍業跑來定居于此。
越是投緣、越是喜歡這座城市,她心目中對特蕾莎暗中懷有的恨意就越發高漲起來——因為,在她看來,這座城市原本就應該是屬于她的,是特蕾莎竊取走了她本應有的一切。
正因為如此,她越是心中憤恨不平。
她對特蕾莎的敵意,已經不僅僅是來自于她姐姐的遭遇,更來自于這種被竊取的憤怒。
所以看到特蕾莎最近因為那位艾格妮絲大出風頭而暗自吃癟之后,她非但心里沒有半分同情,反而在內心里竊笑她的窘迫。
“能夠讓您喜歡,是巴黎的榮幸。”艾格隆存心討好瑪麗亞,所以話都撿好聽的說,“雖然您現在隱藏了身份,無法在這里留下您的名字,這誠然是一種遺憾,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給了您相當的便利,讓您可以盡興地玩。”
“嘿哈哈…”瑪麗亞突然又捂住嘴,然后竊笑了起來。
看到瑪麗亞這副模樣,艾格隆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種不怎么妙的預感。
“怎么了,我說錯了什么嗎,殿下?”他連忙問。
“沒什么,陛下,我只是想起來了,當初我們在米蘭可是好好暢游了一次呢——”瑪麗亞回答。
這么一說艾格隆也回想起來了,那一次,他偷偷在米蘭和瑪麗亞會面,兩個人在交換了信息之后,他主動邀請瑪麗亞一起同游這座具有悠久歷史的名城,兩個人一起在米蘭的運河上泛舟而過,也一起逛了聞名遐邇的米蘭大教堂。
如果不是因為比昂卡的刺殺行動的話,這原本應該算是一次愉快的旅途,可惜因為這事,原本的同游也不得不中途無疾而終,在自己遇刺受重傷之后,還好是瑪麗亞把自己送到了自己的母親那里,也算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是啊,我當然記得。”艾格隆點了點頭,“那確實是一次令人難以忘懷的經歷…”
瑪麗亞也知道對艾格隆來說那確實是不愿觸及的噩夢,所以也沒有過多糾結于舊事,而是話鋒一轉,“對我來說,上次沒有游玩盡興還是挺遺憾的——不過,現在倒有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了,既然現在我們是在巴黎,您也算是這里的主人了,所以您盡主人的待客之道,帶我再游覽一番如何?”
本來這只是一個很小的要求,艾格隆根本不需要考慮就會答應。
但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艾格隆多了其他的顧慮。
“我很樂意這么做,殿下,可惜如今我畢竟與過去不同了,如果我出現在人們的面前的話,恐怕立刻就會被人們所注目,您反而享受不到游樂的樂趣了…”
“噗哈哈哈…”艾格隆沒有想到,瑪麗亞反而又嗤笑了起來,然后嘲諷地看著他,“羅馬王陛下,您太高看您的辨識度啦,如果別人知道您是皇帝那當然會影響很大,可是您如果像現在這樣站在別人的話,誰又會知道您的皇帝呢?您大可以走到一個路人面前,然后對他說‘嘿,朋友,你知道嗎?我是帝國的皇帝,是你們的君王’——你覺得他們是會嚇得立刻單膝跪地呢,還是嘲笑你是個做白日夢的傻瓜?”
瑪麗亞一通冷嘲熱諷,雖然有點尖刻,但好像邏輯也確實沒有問題。
艾格隆雖然在萬眾矚目下回到了巴黎,但是他只在公眾面前露了幾次面而已,而后就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內在外面巡游,巴黎的普通民眾恐怕根本就不認識他——現在這個年代可不是21世紀那樣有著無孔不入的電視媒體,名人無所遁形。
如果艾格隆不是大張旗鼓擺明車駕的話,旁人只會覺得這是個俊俏后生,搞不好是個貴族公子——但也僅此而已了。
誰又會相信皇帝陛下就在自己的面前呢?
想通了這些之后,艾格隆反倒是豁然開朗。
好不容易奪回了自己的首都,要說他沒有一點“好好飽覽”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按瑪麗亞所說,自己也算是可以得償所愿了?
等等!
艾格隆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原來瑪麗亞是邀請自己和她一起微服出游。
“您為什么會這么想?”
他略帶遲疑地問。
“難道您不希望好好看看自己的首都嗎?這可是您的城市呀。”瑪麗亞反問。“陛下,您就回答我吧,您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如果您搖了頭,那我就當這件事我沒說過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