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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旋渦

熊貓書庫    雛鷹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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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您能夠做到,陛下當然樂意奉陪,他絕不擔心自己會在民望上輸給任何人。”

  盡管塔列朗親王的提議讓人有些意外,但是諾瓦蒂埃侯爵卻一口答應了下來,因為在他看來,這個提議對艾格隆有利,所以有權代表艾格隆做出決定。

  不過,雖說他答應下來了,但是心里卻不可避免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么塔列朗要這么做。

  就塔列朗的個人利益來說,他如果能夠在本屆議會當中得勢,那就應該繼續維持議會的存在,而不是讓它自我解散,更不能放開全民的選舉了——因為接下來局勢恐怕會超出他自己的掌控能力,甚至有可能選出一屆對他具有敵意的議會,那也會讓他的盤算都化為泡影。

  塔列朗這種人怎么會做出這種會損害自己的事情呢?會不會有什么陰謀?一瞬間,侯爵立刻就起了疑心。

  有了疑心之后,他直接就單刀直入來詢問塔列朗。

  “那么您為什么這么做呢?塔列朗親王,我現在并非以陛下代表的身份,而是以我個人的身份來問您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認識幾十年了,我老實說,您的這個想法,并不符合我對您的一貫認知。”

  說完之后,他毫不退讓地逼視著對方,仿佛能夠看穿一切謊言。

  塔列朗親王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

  “我已經經歷過太多政府更迭了,侯爵先生。”片刻之后,他才略帶悵然地回答,“雖說一開始這給我帶來興奮和刺激,給我帶來了操縱局勢的機會,但是到了現在,我已經累了,我相信整個民族都已經累了,我們都厭倦了幾年十幾年走馬燈一樣地更換統治者,想要得到一個更加穩定一些的政體,您覺得這不符合我的利益嗎?我倒是不這么看,現在比起讓整個國家風雨不寧,我更寧愿在平靜的年代中壽終正寢。”

  說完了這段獨白之后,他又嘆了口氣,“我參與的每一個政府都是我的作品,有劣作也有杰作,現在上帝留給的時間也沒有幾年了,我只來得及在人間留下最后一個作品,我希望它具有傳世的價值,為此我應該去精心培育它,并且為它涂抹上最神圣的油膏,這樣它才能夠傳世下去。”

  聽到了塔列朗親王的比喻之后,諾瓦蒂埃侯爵終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塔列朗看上去是想要為自己的“蓋棺定論”來做準備了。

  他之所以主動提議要搞全民選舉,是為了賦予新政府更高“合法性”,讓它能夠在全民認可的情況下重建法蘭西的秩序,盡管這不符合他目前的利益,但是卻可以讓這個他參與建立的政體,能夠盡最大可能地延續下去。

  這應該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還是說,這個老妖怪終于厭倦了折騰,準備為自己尋找一處安靜的墓穴?

  不管塔列朗是出于何種動機,總而言之,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動機對陛下無害。

  以諾瓦蒂埃侯爵對塔列朗的了解,他認為剛才塔列朗說的是真話。

  于是,侯爵輕輕瞟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瓦萊夫斯基伯爵,而年輕的瓦萊夫斯基伯爵也是個機靈人,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后以秘書的身份,將塔列朗親王剛才的話都記錄在案——他親手記錄的這些文字,將會在第一時間內傳遞到艾格隆的書房當中,然后塵封在帝國的秘密檔案庫當中。

  也許這些記錄會永遠都不見天日,但是歷史上一個個關鍵瞬間,都將被凝固在紙上。

  塔列朗親王也注意到侯爵的眼色,不過他并不在意,說到底,他這番話不僅僅是對在場的人們說的,更是對那個隱身在幕后的少年人說的。

  他知道,自己的“歷史記錄”當中充滿了污點,不可能得到那個少年人的完全信任,不過在提出這個提議之后,他相信兩個人之間的隔閡會變得少許多——而這種隔閡對他們兩個未來的合作是極為不利的,因此越少越好。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親王殿下,我替陛下感謝您的幫助和配合。”諾瓦蒂埃侯爵輕輕點了點頭,以表示對這個曾經的盟友、曾經的敵人的微小敬意,“而作為一個認識了您幾十年、和您恩怨糾葛的人,作為一個和您一樣已經時間所剩無幾的老人,我為我們在人生最后階段的和解感到慶幸,命運總會給我帶來玄妙莫測的禮物,但愿這一次我們會以盟友的身份走完終點!”

  也無怪乎侯爵如此感慨,按照兩個人的命運線,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攜手共進”了。

  第一次是1789年,兩個人都作為開明派貴族選擇了加入到第三等級一邊,間接地加入到了大革命當中,從此成為時代洪流的弄潮兒;不過后來因為塔列朗在1792年出逃英國背叛革命而結束。

  第二次是在1799年之后,拿破侖發動霧月政變奪取政權,當時反對反對激進勢力的諾瓦蒂埃侯爵認為波拿巴將軍才是法蘭西最好的保護人,于是就主動投入到了拿破侖的麾下,而塔列朗也早就看中了這個青年將軍未來將大有前途,主動向他靠攏,于是兩個人都在拿破侖帳下效力,彼此都成為了帝國的“元勛”;而這一次,他們又因為1809年塔列朗背叛拿破侖皇帝、接著被拿破侖皇帝解除一切職務而分道揚鑣。

  兩個人漫長的人生路,時而交織,時而分叉,無意之間共同書寫了幾十年的歷史。

  他們都活得比他們認識的絕大多數人更長,所以他們還來得及第三次攜手。

  這一次,兩個人都希望是最后一次了。

  在這么多次的風云變幻當中,哪怕是最好禍樂亂的人,也足夠對這一切厭倦了。

  “只要我們足夠努力,那么這就將是最后一次了。”塔列朗親王笑著回答,只是神情當中卻充滿了疲憊和厭倦,“不過,我只能管我活著的事,等我死了那就一切都說不準了!天知道他能夠干得如何呢…”

  “這一點我有足夠的信心,陛下有足夠的智慧去創造屬于他的時代。”諾瓦蒂埃侯爵毫不遲疑地回答,“親王殿下,您什么時候有空去面見陛下呢?陛下一直都在翹首以盼。”

  “我很樂意見他,不過在這個時刻,我主動跑去拜訪他,恐怕會惹人嫌忌。”塔列朗巧妙地避開了,“當然,如果他愿意,我倒不介意親自站在城門下迎接他進入巴黎!”

  諾瓦蒂埃侯爵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塔列朗親王不到最后一刻還是打著兩面逢源的主意,堅持不肯在確立了君主大位之前低頭。

  不過這才是他認識的塔列朗,家國固然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自己,只有在自己的一切私欲都得到滿足以后,他才不介意為這個國家盤算一下未來。

  “既然您堅持這個意見,那我也不為難您,不過我認為,既然您需要陛下確認您的地位,那您就最好表現出應有的恭順,萬萬不可因為他比您年輕半個世紀而心懷輕慢,否則那只會對您不利…”

  放完這句狠話之后,他又和塔列朗商討了接下來兩邊合作的細節,直到接近中午的時候,兩個人才結束了他們的密會。

  婉拒了塔列朗留下吃午飯的邀請之后,幾個人匆匆告辭離開,而后悄悄地返回到了基督山伯爵的住處。雖然精神上都略有疲憊,但是這幾個人的心情卻頗為激蕩,尤其又以年輕的瓦萊夫斯基伯爵為甚。

  他畢竟還過于年輕,之前沒有機會見證如此重大的事件,也沒有機會見到那些足以影響歷史走向的大人物,而今天的經歷對他來說,是寶貴的經驗。

  塔列朗親王和諾瓦蒂埃侯爵的風范,也正是他暗自佩服、又希望模仿學習的對象。

  我在以后,也能夠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他暗自心想。

  而對于諾瓦蒂埃侯爵和基督山伯爵來說,他們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加多了。

  雖說有了塔列朗親王的幫助,他們接下來可以更加自如地施展自己,但如何行動,還是需要協調的,有章法總勝過無章法。

  到這個時候,埃德蒙決定將艾格隆的另外一項指示告訴給老邁的侯爵。

  “諾瓦蒂埃侯爵,陛下還有一個指示,希望由我來轉達給您——”

  “什么指示?”侯爵立馬就來了精神。

  “陛下需要一個聲名卓著的檢察官,來配合他對奧爾良公爵的指控。”埃德蒙回答。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簡短,但是信息量卻特別巨大,以至于侯爵一時間竟然有些詫異。

  “指控奧爾良公爵?指控他什么?”

  “指控他是針對陛下的刺殺陰謀的主使者。”埃德蒙輕聲回答。“陛下在去年的時候曾經遭受過一場卑鄙的襲擊,現在刺殺者已經被我們逮捕了,關押在楓丹白露宮當中,而且有證據顯示,奧爾良公爵和他的親信顯然參與到了這場刺殺陰謀當中…”

  后面一句話當然是胡編亂造,不過看到埃德蒙這么言之鑿鑿,侯爵自然也就立刻相信了,“是嗎?那太好了!”

  侯爵畢竟在政壇上浸淫了那么多年,自然具有相應的嗅覺。

  在他看來,如果真的能夠指控奧爾良公爵企圖刺殺并且成立的話,固然現在無法逮捕或者審問奧爾良公爵,但至少可以影響到輿論。

  而如果這樣的輿論再配合上塔列朗親王準備搞的全民選舉,那豈不是足以成為政治上的重重一擊?所以他一方面為陛下在刺殺當中死里逃生感到慶幸,另一方面為這個消息而感到喜不自勝。

  不過,在片刻的喜悅之后,侯爵充滿智慧的大腦,立刻就又想到了別的問題。

  陛下為什么要專門指示我?“聲名卓著的檢察官”又是指誰?

  答案并不難猜。

  “陛下希望杰拉爾德維爾福檢察官前去協助調查?”侯爵問埃德蒙。

  埃德蒙輕輕點了點頭。

  諾瓦蒂埃侯爵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

  本來這不是什么大事,但正因為這個指控有著輿論上的作用,所以他知道這樣的指控具有著超出它本身的分量,而如果他的兒子維爾福檢察官參與其中的話,那就意味著他一輩子的名聲都押在了這個案件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身敗名裂。

  而且,這樣一個政治案件,真相其實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立場,維爾福如果參與其中就等于在和奧爾良公爵為敵,那么奧爾良公爵一派人肯定也會想辦法報復,維爾福自然也會成為他們的靶子。

  以侯爵的經驗,一旦卷進這樣的旋渦當中,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就千難萬難了,最好的結果,也是不得不選擇受到陛下的庇護,喪失原本的名聲。

  一時間,諾瓦蒂埃侯爵遲疑了。

  雖然他和兒子關系并不好,多年來父子兩個接近于斷絕了來往,但那畢竟是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而陛下這等于是讓他親自把兒子拖入到旋渦當中。

  對帝國的忠誠,和對兒子的眷念,一時間在他的腦海中糾纏在糾纏在一起,這確實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看著侯爵為難的樣子,埃德蒙心中也閃過一絲同情。

  他絲毫不會憐憫自己的仇敵,但是對這個可憐的父親,他不可能不心懷一點憐憫。

  “如果您覺得您不方便出面的話,那我去請他吧…您看如何?”于是他問。

  而他的問話,恰恰又提醒了侯爵。

  對啊,我已經答應過伯爵了,今后要任由他們兩個決斗,如果說把兒子“拖入旋渦”,我不是已經這么做了嗎?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資格再去猶豫呢?

  現在,他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

  侯爵的心臟在抽痛,但是他卻以莫大的毅力,輕輕搖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不,伯爵,陛下的想法很對,只有我最能說服他,讓我來吧。”

  埃德蒙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沉默地選擇了尊重侯爵的選擇。

  良久之后,他又補充了一條,“等這件事辦完之后,陛下將會為維爾福檢察長指婚,他會從這一次宮廷殉難的貴族遺孀之中挑選一位合適人選,盡快讓他們完婚的。”

  “陛下倒是有心了。”侯爵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了苦笑,“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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