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在大宋政壇有過任何經驗的新人米芾上路了。
他的優點是,哪怕再好騙,遼國也不可能從他口中得到任何大宋的機密,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關心…
要是有人想著從米芾下手,來刺探大宋的機密,肯定傻眼,還以為遇到了個信念堅定的忠臣。
高俅覺得米芾的責任很大,主要是怕萬一遼人從米芾身上什么也沒有得到,惱羞成怒,辣手摧花,這就悲劇了。
說什么都是老朋友了。
高俅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米芾可是經常來蘇軾家里做客的,而且這貨經常翹班一兩百里來蘇軾家里。一般來說,一兩百里的轄區肯定超過了一個七品官的轄區,換個人,早就下大牢了。
要不是米芾是神宗皇帝的奶兄弟,他媽閻氏是高太后身邊的女官之首,太后身邊的紅人,他也不會被皇帝當成空氣,還每月發他一份俸祿了。
“元章,你這次去遼國,遼人肯定會套你的話。”
高俅謹慎的提醒米芾,不能掉以輕心。
米芾微微蹙眉,所有所思道:“放心吧,進賢,我不會將宮廷隱秘透露給遼人的。”
米芾…
這位從小認識英宗皇帝,和高太后也熟悉,還是神宗皇帝的奶兄弟,真要是說一些大宋宮廷秘聞的話,很有爆炸力。恐怕到時候遼人聽地興起,回到大宋之后,被皇帝趙煦咔嚓了——誰讓你把我家的事往外亂說的?
不過這個答案肯定不能讓高俅滿意,高俅一腦門子的冷汗,心虛道:“宮廷隱秘…能不說,最好不要說。”
高俅深吸一口氣,凝神道:“我是說遼人打探我大宋的機密,朝堂上對遼國的態度,我大軍在河北路,河東路的布防。萬一問了,你怎么說?”
米芾仿佛被羞辱了似的,心說:“高俅,我看著就像是叛徒嗎?”
米芾站起來,挺胸怒斥道:“打死我也不說!”
高俅傻眼了,他發現自己和米芾的腦回路根本就不可能有交叉的可能,他是擔心米芾去了遼國中了遼人的奸計,同時也希望米芾綁著他給遼人散布一些假情報,好讓他能夠從容部署軍隊。
自從李逵回了京城之后,高俅感覺到和遼軍對峙的壓力越來越大了。
他需要幫手,一個能迷惑一下遼人的幫手。
“不,你得說。不僅得說,還得說不少,好讓遼人知道一些我們愿意讓他們知道的消息。”高俅比劃著給米芾解釋道。
米芾腦子沒問題,可想法單純,很快就被高俅轉暈了。古怪道:“你到底是想要遼人知道,還是不想讓遼人知道?”
“哎呀,米芾你怎么就轉不過彎來呢?”河東路監軍宦官鄭宜打斷道:“高將軍的意思是讓你把假消息帶給遼人,而且還不能輕易吐露,得在遼人用計策不斷試探你的時候,稍不留神說出來。這些總該懂吧?”
不得不說,宦官是這個時代心思最為古怪,但同時也是心思最為活泛的人群。
米芾這才恍然大悟,嫌棄道:“早說啊!這簡單。”
米赟作為米芾的長輩,看不下去了,看向米芾的眼神多了一些關愛,仿佛是看傻子似的憐憫。開口道:“要不就算了,我怕元章他壞事。”
被自己長輩的眼神刺痛了自尊,米芾不樂意了:“叔祖,小時候我可是以聰明聞名家族,這種小伎倆,還能難住我?”
米赟不想說了,這話說出來,米芾恐怕得尋死。米芾小時候,他老娘是皇后身邊的紅人,后來高氏升格成太后,這身份放在大家族里也是一等一的大腿,誰敢得罪他呀?
一個人要是小時候經常被旁人夸長得好看,這話恐怕是真的,至少大概率是真的。
如果一個人小時候被夸獎聰明,就需要琢磨了。
是真的聰明,還是假的聰明?
真的,一切都好。如果是假的,那是旁人已經無法從長相,志向,氣運方面去評判,只能說一句:這孩子長得聰明!
這話甚至可能落在傻子身上,只要他爹,或者他娘夠厲害。
而米芾恰巧擁有這等背景。
高俅看向米赟,覺得這位老將軍雖說實力上中上,可是心直口快,是個可交的朋友。
米芾有點氣餒,可隨即想到自己有才干。當即對高俅等人自信滿滿道:“諸位也別說了,我可以將遼國的所見所聞都用畫筆畫下來,甚至遼國的新君,皇后,大臣…都可以畫出來,然后送到京城,一樣可以立功。”
這是個不錯的辦法,可是有個難處。
宦官鄭宜問:“你是使臣,見遼國新君容易,為何你要給遼國的皇后畫像,這可不容易。”
“是嗎?”
鄭宜肯定道:“遼國如今的后宮和我大宋差不多,除非皇帝允許,不是宦官很難入后宮。不過真要是進去了,遼國所有的機密都等于對你不將設防。”
米芾這才想到自己計劃的漏洞,氣餒道:“算了,后宮就不去了。”
在遼國使臣跨入大宋開封府差不多時間點,米芾也上路了。
他的目的地是中京。
至于遼國的南京…新登基的皇帝耶律延禧站在被焚毀的析津府城頭上,神態悲涼。他離開的時候,這座遼國這位繁榮的城池只有一個城門被燒了,其他城內宮殿官衙,都完好無損。
可是不曾想,再次來到析津府,這座曾經輝煌無比的城池,大部分都已經被焚毀,城內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好不荒涼。
“陛下,皇城還留下一半,修一修,還能恢復往日規模。”
韓資讓跟在耶律延禧身后,蕭平因為錯估戰場局面,中了宋人的奸計,已經站在失寵的邊緣,需要靠著妹妹拉他一把了。對了,他妹妹是皇后。
蕭家一直是遼國皇族的后族,地位雖不如之前西夏的梁氏,但也差不了太多。
保住兄長的榮華富貴,一點問題都沒有。
耶律延禧也想修繕析津府,可問題是,整座城池被燒了一多半,這要是花錢,金山銀山都不夠啊!更關鍵的是自從耶律洪基和宋國開戰,擺明了不想要歲幣了。宋國每年雷打不動給遼國貢獻五十萬兩白銀,對于大宋來說是九牛一毛,可是對遼國來說,是一筆巨大的收入。一旦失去了這筆收入,耶律延禧擔心自己登基之后,賞賜臣子的禮物都拿不出來。
畢竟遼國無法生產精美的瓷器,也沒有絲綢茶葉這等必需品。
宋國的五十萬兩白銀,都是用來采購宋國的這些奢侈品。真要是讓遼國府庫拿錢,根本就買不起。
蕭常哥去宋國傳喪,并非是因為耶律洪基死了,處于宋遼兩國的友誼,而被耶律延禧派去大宋的,而是肩負著更重要的職責。想要恢復宋遼正常邦交,至少每年五十萬兩白銀不能少。
可宋國會給嗎?
耶律延禧心里沒底。
蕭常哥心里也沒底。
畢竟兩國兵戎相見,宋國還打贏了,耶律延禧怎么也想不出宋國會繼續支付遼國歲幣的可能。
哪怕這筆錢遼國拿到了,耶律延禧也舍不得投入析津府的修繕之中。
他剛剛登基,之前他皇爺爺耶律洪基執政的時候,征戰四方,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唯一一次失敗的對手是宋國,也是最近發生的事了。可讓他無言以對的是,等到耶律延禧確立了繼承者身份,準備登基為帝的時候,發現遼國竟然是個空殼子。
府庫都空了,遼國根本就沒有什么錢。
不僅如此,耶律延禧還發現了一個秘密,他的皇爺爺耶律洪基到處征戰,斬獲無數,這些錢哪里去了?
直到快登基了,耶律延禧才明白,為什么他的皇爺爺每年總要滅一兩個小部落,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打劫。
一個皇帝,手里沒錢了,去打劫不聽話的部落,這樣的鬼話,要是在耶律延禧做皇太孫地時候,說什么也不會相信。
可是如今,他信了。
東拼西湊的一點錢,僅僅能夠將耶律洪基順利安葬。
可是他登基之后,慶典的錢還沒著落呢?
失望之余,他帶著人馬回到了中京。
遼國的中京和南京相聚并不遠,翻過燕山山脈就到了。
等到了中京。
他聽說了宋國派來的時辰從同州已經出發,快要到中京了。
同州是哪里?
遼國的西京。
如今被宋人霸占了,一想到此事,耶律延禧恨不得將宋國來的使臣給砍死。可是如今遼國虛弱,耶律延禧不得不忍氣吞聲,小心應對宋國使臣。
從宋國使臣的名單,規模,還有身份地位研究對策,問了一圈臣子,一無所獲。
米芾,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大宋高官,竟然遼國朝堂上沒一個人能說得上來,這位從哪兒冒出來的?
“朕要你們何用?”
耶律延禧不敢在朝堂上發脾氣,最后不得已,只能找人問計。
蕭平好不容易通過妹妹皇后的幫忙,保住了官職。官職雖然保住了,可是想要掌控南京的兵馬,已經徹底沒了機會。如今,韓資讓因為保全了大遼析津府的宮廷,被耶律延禧賦予重任。反倒是他這個大舅子,有點失寵。誰能想到,韓資讓這位從去年宋遼開戰之后,第一個大敗的遼國大將,竟然最后復盤軍推之后,竟然是表現最好的大將,人才難得。
雖說是失寵,但耶律延禧沒人可問的時候,還是想到了蕭平。
“宋國使臣米芾,眼瞅著要抵達,可是朝堂之上,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此人的來歷。如果是宋國的新科進士,還說得過去。可此人為官不短了,出仕也有二十多年,為何我大遼對他一無所知。難道我遼國在大宋的密探都不作為?”
耶律延禧頗為不滿道,顯然心里很不舒坦。
蕭平低眉順眼地站在耶律延禧面前,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夫,心說:“缺了本大舅子,你就干不成事,最后還是求上來了吧?”
不過米芾是什么人,他也不清楚。
但是他估計有一個人可能清楚,耶律陳家奴。
自從跟著耶律洪基逃回中京之后,耶律陳家奴一直被拖住了手腳。事實上,回到中京不久,戎馬一生的老皇帝耶律洪基就死了。
比對外宣布的死期早了快一個月。
之所以秘不發喪,主要是耶律洪基損失了不少屬于遼國皇室的兵馬,皮室軍一下子損失了三萬人馬,遼國皇室的實力大打折扣。像遼國這樣的國家,皇帝要是失去了對兵馬的實力,沒有人會承認他還是遼國的王。
為了爭取力量,拉攏勢力,耶律陳家奴動用手段,剝奪了幾家的兵權。好不容易湊齊整了十萬人馬。
這十萬人馬,加上余下的七萬皮室軍,就是耶律延禧登基的底氣。
可同時,耶律陳家奴實力暴漲之后,耶律延禧對這位皇叔也提防起來。
沒辦法,對方也是遼國的龍子龍孫,真要是發動一場政變,耶律延禧也得完。
“陛下,為何不問南院大王?”
蕭平不知道他做何感想,只是低著頭,耶律延禧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耶律延禧擔憂道:“南院大王如今并沒有執掌析津府的打算,也不遠南下,你可知其用意?”
“陛下,臣以為南院大王想什么不要緊,但是陛下必須要做出準備。如今皇室凋敝,實力大損,如果南院大王受小人蠱惑,臣擔心會有大禍發生,還請陛下早做打算。”蕭平繼續堅持道。
耶律延禧有點腦殼疼,他找蕭平來是問宋使身份的,可是蕭平似乎一直在針對耶律陳家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顯然,蕭平也不認識米芾。耶律延禧干脆順著對方的話問下去:“府庫無錢,想要籌建軍隊,也做不到吧?”
“可以從東京道征用饑民,東京沈州是龍興之地,還有錢糧可以使用。不如組建‘怨軍’,以供陛下驅使。”蕭平這才露出自己的本意。
耶律延禧明白了,這是給自己攬軍權。
東京道留守是蕭保先,是蕭平的叔叔,這支軍隊組建之后,很可能指揮權會落在蕭家人手中。
耶律延禧揉著腦門,頭痛不已,底下的人一個個都在爭權奪利,他這個皇帝,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可讓他反對,也說不出理由。
再說,軍隊控制在蕭家人手中,也不算壞事,至少,蕭家也得出一份錢糧。耶律延禧點頭道:“準了。”
米芾坐了好幾天的大板車,顛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迷迷糊糊之間,發現車停下來了:“大人,遼國派大臣來迎接大人了。”
“不是已經派人了嗎?”
米芾不解,從入遼境之后,就有遼國的官員陪同。
米芾認定,這家伙不是好人。可是高俅、米赟等人在他離開之前囑咐他:說真話,別騙人,你不是這個料。
反正當時米芾很氣憤,看不起誰呢?他感覺被羞辱了。
后來發現,哪怕是草原人,心眼也不單純吶!
所以,米芾把能說的都說了,然后他發現自己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好,最近幾天,遼人竟然對他用美人計。真的美人,還是異域風情的美女,妖嬈,不失嬌媚。這簡直就是挑戰他的底線…他至今沒有被拉下水,主要是趕路,身上哪兒都疼,要是閑下來,恐怕他就要堅持不住了。
而從米芾口中知道了不少消息的遼國接待官員,立刻被送入宮廷。
米芾卻被護送去了遼國的鴻臚寺。
這是遼國接待外邦使臣最高的館舍,等級要比四方館高很多。
那個護送米芾來中京的官員被送到宮廷之后,立刻引來了遼國數位朝堂大佬,包括皇帝耶律延禧。
“米芾是什么人,你打聽清楚了嗎?”
“功勛世家米家子弟,他族人米赟統領宋國河東路一軍,在大宋頗有實力。他名聲不顯,主要是他是宋國神宗皇帝的奶兄弟,為人低調,喜歡書畫,比如今宋國皇帝輩分高,所以才在朝堂不顯山露水。”
沒等耶律延禧開口,蕭平這個皇帝謀臣急于表現,興奮道:“原來是宋神宗的‘安答’,是宋國已故皇帝的盟兄弟,算是如今宋國皇帝的皇叔。要是在大遼,至少是個五京留守總管,南北院大王都有可能。”
耶律延禧想了想,沒毛病,試探道:“那么用親王身份接待米芾?”
“陛下英明!”眾臣在蕭平的領頭下恭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