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蘇轍手里的信件大部分都是偽造的,當然,這種偽造更多的是攀污,不在乎真假,在乎當權者是否懷疑?
尤其是西夏的實際掌權者梁太后還是個疑心病很重,且手段狠毒的女人。加上制造這些證據的人是西夏皇族的李秉乾,證據是否真假已經不重要了。
梁太后是個能將親大哥都殺了蛇蝎女人,她一旦發現西夏皇族對她的統治不利,會毫不猶豫的舉起屠刀。
這種證據,假的也能當真的用。
蘇轍糾結的地方就在這里,李逵不過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通判,惹出來的麻煩卻讓他這個堂堂大宋左相都束手無策,可見他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了。之前他還在擔心李逵去西夏可能會有危險,畢竟當探子危險性很大。
如今蘇轍倒是不擔心李逵是否會有危險,而是擔心西夏皇族會不會被這貨給坑死。
尤其是他堂堂左相,竟然被李逵當成個跑腿差遣的小廝,這能忍?
可沒辦法,李逵鬧的事太大,已經不是蘇轍能夠決斷的了。這次他必須回京城,而且刻不容緩。
讓兒子蘇遜叫來了延安府推官種建中,這位也是一臉的緊張,碰到李逵這個不靠譜的上司也就罷了,可誰讓李逵的跟腳硬地讓他連生氣的心思都沒有呢?
按理說,安排鄜延路的政務,至少需要呂惠卿出面。可誰讓蘇轍官職大,大到西北六路都在他的管轄之下?
“叔寬,相爺匆忙召下官來所謂何事?”
種建中還以為蘇轍是因為李逵跑了,要拿他這個推官出氣。作為將門子弟,本來在文官之中頗受排擠,種建中早就習慣了被人言語中夾槍帶棒的攻訐了。誰讓他不是進士出身?隨著做官時間越來越長,這種感受就越深刻。
可讓他無奈的是,隨著年紀的增長,進士大門對他越來越遠。
原本,他還期盼自己政績出色,獲得皇帝的關注,然后獲得個進士出身。這種皇帝單獨授予的進士身份雖然底氣不足,但好歹也是個身份,給他幫助的很大。要是有個進士出身,蔡京真要是想辦他,還真不容易。
至少他有可以去京城申辯的機會,而沒有進士身份,似乎所有讀書人都沒將他當成自己人,即便他師從張載,即便他已經做了快二十年的文官。
事出機密,蘇轍也不會對蘇遜說,即便他對種建中感覺很好,想幫忙也幫不上,苦笑道:“彞叔,小弟實在不知,你見到家父,自然知曉。”
種建中也是抱拳道謝,他承認李逵是個很好相處的上司,比他這輩子所有的上司都好相處。
可問題是,李逵太不靠譜了。堂堂通判,竟然說走就走,還去西夏做探子了。這位對當官又多么嫌棄,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蘇轍是李逵的長輩,他們可是穿一條褲子的,自己這個外人,恐怕夾在中間,真的很難。
“下官,參見相爺!”
“彞叔,不必多禮,你是微仲的晚輩,自然也是我的晚輩。如今召你來,是有一件要緊的事要讓你做。”
種建中聞聽,不由的后腚一緊,官場就怕上官對下屬說,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
很可能,這是替上官做灰灰啊!
種建中不免緊張道:“不知相爺有何差遣,下官定當竭盡全力,為相爺排憂解難。”
這話要是平時說,蘇轍聽著會不值一哂地輕笑幾句。畢竟,拍馬屁的人太多了,都要他去應付,也應付不過來。但此一時彼一時,蘇轍多么希望有人能夠幫他將李逵這廝從西夏給抓回來,安安穩穩的不好嗎?
可惜,種建中都已經是半大老頭子了,這把年紀,根本就不是李逵的對手。
蘇轍長嘆道:“老夫喊你來是有一件事需要托付與你。”
“還請相爺吩咐!”
“延安府通判李逵擅離職守,如今已經不知所蹤。可延安府政務不能荒廢,如今老夫要急于回京,造次之間難以有合適的人選。不得已,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彞叔不要推脫。”
“相爺請說?”
“暫代延安府通判之職,等老夫抵達京城之后,自然會給你說項。至于蔡京的事,老夫也可以替你擺平,相信老夫還有些薄面,讓你回秦鳳路官復原職是不太可能。但是讓你徙延安府知府的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種建中腦子里嗡嗡的,就一個念頭,老子要發達了,老子要有靠山了。
不得不說,張載的學生們都很倒霉。關中本來就是文教貧瘠之地,同門之中,做高官的一個都沒有。以至于種建中只能靠著伯父種諤的余蔭在文官群體之中做個邊緣人。可問題是他伯父種諤是將門,在文官之中一點面子都沒有。聽到蘇轍要力挺他擔任延安府知府,種建中也是被嚇了一跳。隨即而來的是欣喜若狂。
但是他也又擔心,畢竟跟腳不硬,讓他在文官體系之中步履維艱。
“相爺,可是呂大人哪里?”
“吉甫那里我會替你說項,畢竟他心思不在西北,做不做知府對他的影響不大,不會阻攔。但是你在延安府的職責需要銘記,一則,如今延安府城寨毀壞嚴重,需要你發動民夫修繕,至少在入秋之前要恢復到去年西夏進攻之前的水平。”
“下官尊令。”
“還有一件事情你要銘記,李逵如今去了哪里,你誰也不要說。我認為李逵很快就會派遣人送來消息,而這些消息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關乎西北六路,關乎國運。”蘇轍謹慎道。
種建中輕聲詢問:“相爺,是否李大人那里有了轉機?”
“此事不要多說,人杰信任你,才將信件由你周轉,但是你也要記住,授人以信,忠人之事,別讓朋友失望,別讓尊長失望!”
“下官謹記!”種建中不敢問了,一問,蘇轍就擺出臭臉,他這才明白,他的身份要不是有李逵的信任,這等大事根本就不會讓他接觸,雖然他還不知道李逵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甚至李逵這么做,更可能是給他一份便宜功勞。按照這份厚待,種建中覺得自己不和李逵結拜,有點說不過去啊!親兄弟都不見得會如此幫他。
畢竟宦官郝隨和李逵的關系比他更近。
當然,郝隨也不是萬能的。
郝隨畢竟是宦官,他給宮中皇帝趙煦聯絡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要讓他幫著聯絡文官,尤其是和蘇轍接觸,李逵覺得郝隨真不合適。
蘇轍真不是危言聳聽,真要是李逵在西夏折騰起來,將西夏折騰到半死不活的樣子,很可能幾年之內大宋就能收回西夏。即便不是一個完整的西夏,但也至少是能夠打通河西走廊,只要大宋打通了河西走廊,大宋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戰馬。
同時商道的恢復,對商業極其繁榮的大宋來說,無疑是增強國力的契機。
尤其是對西北來說,如今大宋的西北六路因為連年和西夏作戰,昔日的長安城,如今的京兆府,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輝煌。導致這一切的結果就是,長安城已經失去了絲綢之路起始之地的地位,沒有商業財富的堆積,加上連戰戰爭,京兆府的沒落也是無奈之舉。
可要是打通了西北商道,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京兆府別的不說,光一個大宋馬匹交易城的好處,就能吸引大量的商人前來。
西北的繁榮指日可待。
至少關中之地,如果擁有陸上絲綢之路的供養,西北六路,以后就不需要大宋每年在西北扔掉三千萬貫財政收入了。
不求西北能夠上繳大宋王朝賦稅,只求自給自足,對于大宋足以心滿意足了。
有了這三千萬貫的收入,對于大宋來說,真的是一筆無法想象的大錢。
當初仁宗皇帝為什么要變法?
那是因為大宋財政出現了赤字,財政開始虧空。因為和西夏的戰爭,讓大宋原本健康的賦稅出現了不足的狀況。每年的虧空數字超過兩百萬貫。實際上,這筆錢對大宋來說不算多。朝廷每年的鑄錢的收入足以彌補。
但這對大宋來說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原先大宋每年都能從賦稅中剩余五百萬貫,甚至更多的財富。
一下子開始虧空了兩百萬,從皇帝到朝臣都慌了。
變法的念頭在皇帝和大臣之間產生,一開始范仲淹的變法也并非阻礙重重,等到朝臣們發現,老范的變法是劫富濟貧,頓時怒了。因為劫的是自家的錢,救濟的國家的府庫。這不是讓當官的不拿俸祿,還給上交國家一份孝敬嗎?豈不是變相的賣官鬻爵。
這如何能忍?
隨后王安石主持的熙寧變法,也是如此。
這才是變法難以為繼的原因,同時,變法自上而下,肯定會疏忽百姓的實際情況,而百姓抗擊風險的能力是非常差的,越來越多的百姓因為變法而破產,也是矛盾擴大的原因。
可要是朝廷一下子每年多出三千萬貫,還變毛法?
錢多到用不完,還用折騰百姓和朝堂嗎?
甚至有了這筆錢,解決了西北的麻煩,大宋可以開始對遼國有所企圖了。想到這些,蘇轍就忍不住激動起來,解決大宋幾十年困境之人,才需要看咱蘇門啊!
龍州。
李逵嫌棄的看著明明已經入夏,城內的百姓還穿著冬日的皮裘。頗有點大宋暴發戶的味道。只不過天氣熱了,人就忍不住出汗,一身的臭汗,還裹挾著牛羊的膻味,皮毛的臭味,實在讓人作嘔。
李秉乾在大宋生活久了,也不太習慣黨項人的邋遢。但是沒辦法,黨項不缺皮毛,但是缺少布匹,誰都知道天氣熱了,穿輕便的衣服又舒坦又涼快。可問題是,他們根本就買不到輕便涼快的衣物。
人都是有廉恥的,黨項人其實在宋初,習慣和漢人已經相差不大了。也知道光膀子屬于沒羞沒躁的不要臉,不能圖涼快,而讓自己和家人蒙羞。
李秉乾見李逵蹙眉,雖說他恨不得李逵這廝去死,但關乎到家鄉的聲譽,不得不解釋起來:“如今尋常衣物都價格高昂,普通人根本就買不起,只能將冬日的皮裘套在身上遮羞。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大人行行好吧,她還小!”
“要是你太老,也輪不到她!”
幾個孔武有力的壯漢,拉著個小女孩,地上倒地的女人苦苦哀求,卻沒能讓大漢們有絲毫的憐憫,一腳將女子踹翻在地,揚長而去,如無人之境。
“唉唉,她家就一個女人,怎么能繳的起賦稅?”
“聽說男人戰死了,官府的撫恤也被侵吞!”邊上的人竊竊私語。
李逵聽不懂黨項話,可是他有翻譯啊!一字一句的將周圍的話源源本本的告知了李逵,聽到是這么個結果,連李逵都大為驚詫道:“剛才的壯漢是稅丁?”
仁多彥痛恨地看了一眼揚長而去的稅丁,長嘆道:“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希望了。”
幾人路過的時候,魯達不經意的在女人胸口塞了一把。不明白的還以為魯達好色。尤其是女人驚恐之后,反而捂著胸口,眸子中透著喜色。距離魯達很近的仁多彥卻看清楚了,那是一塊銀子。低聲對魯達訓斥道:“別多事,你會害死她的。”
魯達卻對仁多彥撇嘴滿不在乎道:“爺樂意。”
李秉乾沉默不語,他是西夏皇族,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但是西夏的沉淪已經無法改變。如果長此以往,不等宋軍攻過來,西夏的百姓恐怕都要造反了。
“少爺,是這里!”
阮小二拿著鑰匙,打開了一座小院的門之后,發現院子陰森森的,好在他們也不是怕事的人。進入之后才發現放置著靈堂。
也許這是邱宣懷的故布疑陣。
沒有看靈堂,他們直接去了柴房,搬空了雜物之后開始挖起來。
咚——
鐵器碰到硬物的聲音傳來,引得人一喜。
隨后,幾個大箱子從泥土中被起了出來,打開之后,金燦燦的金餅出現在了眾人的眼中。金燦燦的黃金,照耀的人臉更加的古怪不已。
李逵大致估算了一下,心中大致有了個數:“差不多兩萬兩。”
李秉乾也是松了一口氣,對李逵道:“這下我們終于有買絲綢的錢了。”
“有了黃金為何還要買絲綢?早知道你要絲綢,留下些就好了。”
李逵滿是不解。
李秉乾脫口道:“寺院里的佛像需要絲綢制作佛衣,這是賄賂寺院最好的財物。”
絲綢?
給佛穿衣?
李逵遲疑道:“為何不用黃金?”
李秉乾驚呆了,別說他了,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敢想,佛像穿上黃金的衣服會怎么樣?
但李逵清楚啊!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沒有金裝的佛,那還是佛嗎?
良久,李秉乾心痛道:“太敗家了吧?”
李逵鄙夷道:“那是你們不夠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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