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要幫忙,這事說起來就讓人覺得古怪。
正常人都不愿相信這是真的,可李秉乾又找不出李逵故意要欺騙他的原因。
更讓他無語的是,為了給潛在合作者以信心,李逵拍著李秉乾的肩膀,很自信道:“放心,對付太后,我有經驗。”
可不是有經驗嘛!
要不然,他一個前程似錦的殿試第三名,堂堂的探花郎,在秘書省如此有前途的衙門里做官,怎么會灰溜溜地被趕到了西北?
還不是這廝看不慣女人欺負女人,母子不能相認的慘劇嗎?向太后將趙煦養在身邊,卻讓朱太妃只能以母妃的身份覲見親生兒子,見皇帝還要行禮,這等荒唐的事,李逵看著就鬧心。加上他是個膽子大到無法無邊的主,就咬牙做了!
之后越鬧越大,向太后不得不承認邢恕幾個弄出來的假詔書是真的…
李清臣、邢恕、章惇這些朝堂大佬,向太后拿他們真沒什么辦法,但是李逵就倒霉了。向太后的所有怒氣就傾泄到了他的頭上。
而且李逵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實在太大,想躲也沒辦法躲。當初向太后的壽宴上,要不是李逵關鍵時刻出頭,邢恕等人的謀劃或許就付之東流了。當然,李逵要說自己有對付太后的豐富經驗,全天下,估計也沒有第二個人敢說比他強。
只是李秉乾奇怪,按照西夏的朝堂規矩,李逵這樣的貨色應該早死了啊!
為何這廝活得好好的,被打發到了大宋西北邊境,還要支持他這個西夏王爺造西夏梁太后的反?
與李逵合作,對李秉乾來說,并不是一句‘有經驗’就能接納的,接納李逵加入的條件不是李逵對付太后的經驗有多豐富,而是他這個人的身份。如果李逵是黨項人,李秉乾一點擔心都沒有,可以立刻接受李逵,并且委以重任。
可李逵是宋人。
這也不是問題,宋人在西夏做官的多了去了。西夏的實際控制區是唐朝在夏州設立的節度使控制區,不少漢人在當地居住繁衍生息。在西夏,漢人數量也不算少。漢人在西夏做官,也很普遍。就像是西夏的外戚梁氏,就是漢人。所以,李秉乾不嫌棄李逵的漢人身份,關鍵在李逵的另外一個身份——大宋文官。還是進士出身的精英官僚。
西夏建國五十年,漢人在西夏朝堂做官的不計其數。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大宋進士出身的文官,會投靠西夏。
可以說,李逵即便想要幫他發動政變,也是憋著壞,根本就想要讓西夏好過。這才是李秉乾遲遲難以決斷的原因。
再說,仁多家族已經想好要投宋,可是仁多彥卻并不愿意被李逵綁在戰車上,他但心李逵一旦插手李秉乾發動的政變,仁多家族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就不得不大舉遷移到宋朝。而這對仁多家族來說非常不利。更不利的是,李逵此舉已經斷絕了仁多家族和宋王朝要價的資本。
看似李逵亂打一起,卻有種一箭雙雕的深謀遠慮。
一則,可以立刻讓仁多家族投靠宋王朝,從而削弱西夏的實力,震懾西夏朝野。
其次,可以通過政變挑動西夏皇族和后族的交戰,擾亂西夏內政。當年大宋幾十萬人都沒有達到的作戰目的,卻讓李逵輕而易舉的完成。明明是待價而沽,卻在李逵手里成了棋子,仁多彥說什么也不答應。
所以,他是最堅決要求李逵立刻處死李秉乾的人,而且態度堅決到甚至想要用人仁多家族的投靠為籌碼。
可惜,李逵對李秉乾好臉色,并不代表對仁多彥會有好臉色。
這貨本來就是李逵的俘虜,去了京城一圈之后,竟然成精了。不僅獲得了官職,還比李逵的官職都大,好在沒實權,李逵早就瞧他不順眼。說話的語氣可沒有當初那么好說話了:“仁多彥,本官做事還輪不到你來評頭論足。你爹既然說要投入我大宋,我不管樞密院許諾了你們父子什么好處,但是你們父子想什么風險都不擔,就想將好處吞下去,別人我不管,在我這里,門都沒有。”
“李逵,你敢違抗樞密院的命令?”
要不是打不過李逵,仁多彥真想要掐死眼前這蠻不講理的黑廝,他們父子要是投靠了大宋,一旦進入將門,可要比折家風光多了,他爹仁多保忠至少也是個節度使的爵位。可是李逵一個小小的六品通判,卻敢明著逼仁多保忠立刻起事?
李逵不屑道:“有本事去京城告狀啊!還有,你對西夏李氏比我熟悉,擬訂一份有可能對西夏李氏忠心的名單出來,只要皇族和部落首領。”
“我要是不寫呢?”
李逵笑了,露出慘白慘白的牙齒,對仁多彥道:“瞧你說的,你要是不寫,我也拿你沒辦法,可這荒郊野嶺的,走丟個人太正常了,你說呢?”
威脅,仁多彥終于認清了李逵的真面目,這廝絕對不能把他當成文官看待,甚至不能將他當成官看待,而應該把這廝當成土匪。和土匪講道理,仁多彥覺得自己把握實在太小,好在李逵的要求不算太難,他就勉為其難的照著做。
如今這荒郊野嶺的,對李逵太有利了。李逵只不過順帶著將仁多彥送去西夏,萬一在邊境丟了仁多彥,也很正常不是?
或許樞密院認為仁多彥留在西夏要比留在大宋有用的多。
大宋不缺一個西夏貴族的俘虜,卻迫切地想要瓦解西夏的部族。表明立場之外,還想用懷柔的手段讓仁多保忠對大宋感激。
這事本來和李逵無關,可仁多彥來了,還跟著他一路,這就和他有關系了。
仁多彥手指李逵,哆嗦道:“李逵,剛才我指認李秉乾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廢話,沒看見我改主意了嗎?”
李逵變臉可比六月的天都要快,轉眼就不認了。
丟下仁多彥,李逵也沒閑著,開始琢磨起來西夏的局勢。按理說,西夏的皇族被梁氏壓制了三十年,皇帝說廢就廢,說囚禁就囚禁,西夏的李氏皇族已經虛弱到了極限。只要梁氏再進一步,西夏就沒李氏的什么事了。要是給仁多保忠再多一些壓力,或許能牽制不少梁氏的實力。李逵也不希望李氏能夠把持西夏的政權,將梁氏驅趕出境。
只要兩家打地難解難分,就不枉李逵一番折騰。
翌日,李云帶著兵馬來匯合。
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李云無語的落在了族兄李逵的身上。無奈道:“兄長,這端王府的人沒招惹你吧?”
“事情不那么簡單,我這里有一封信,等你回去交給蘇相。其他的…”
李逵的視線落在了李秉乾身上,讓李云等待片刻,他再次走到了神情木訥的李秉乾邊上,問:“七王爺,還沒想明白?”
“你真的僅僅是看不慣梁氏猖狂?”
李秉乾想了一晚上,還是無法決斷。總覺得李逵在騙他,可他卻找不出李逵騙他的目的。或許僅僅是出于大宋臣子對大宋的忠心,希望攪亂西夏國。
李逵呵呵笑道:“看不慣是看不慣,但我看不慣的事和人多了去了,難道都要一一去擺平?我此舉并非針對你,也是自救。”
“你還要自救!”李秉乾覺得李逵想多了。
李逵卻很坦誠道:“你都準備發動政變了,甭管端王府和你的合作到了什么程度,你都不會在謀劃政變這么緊要的關頭,放我們活著離開西夏。別的不說,就是走漏了消息,就不是你能承擔的后果。”
“我沒有想過要和端王府斷絕關系。”李秉乾試圖為自己解釋。
可是李逵卻根本就不信,沉吟道:“你只要將自己的身份威脅端王府,就趙佶那樣的慫蛋,怎么敢違抗你的命令?殺人不殺人,根本就不影響。”
說來也簡單,李秉乾一旦進入到了政變執行階段,端王府的這批人進入西夏后,肯定是李秉乾要率先滅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過是殺人而已,大人物殺人,不在于喜好,在于利益。李秉乾要控制端王府簡單至極,只要派人將自己的身份告訴端王趙佶。就趙佶的膽子,被嚇尿都有可能。
根本就不用維護兩家合作的交情,交情哪有把柄好用啊?
李秉乾低頭沉吟了一陣,終于放棄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李逵道:“我們的合作在大軍抵達興慶府之后就作廢。”
“可以。”
李逵答應的賊痛快,可是隨即李秉乾就發現了李逵的陰險,只見李逵拿出了一疊紙稿對李秉乾道:“七王爺,你受累把這些文稿和信件抄寫一遍。”
李秉乾看了一眼文稿,勃然變色,怒道:“李逵,你不要得寸進尺,我要是簽下這些文稿,豈不是背叛了西夏,成為李氏的罪人?”
李逵指著文稿對李秉乾道:“這里面有要西夏割地的句子嗎?有讓西夏臣服于大宋的文字嗎?有讓西夏李氏蒙羞的文字嗎?”
李逵如此理直氣壯的問,自然是底氣十足。
李秉乾茫然搖頭道:“沒有。可是我…將成為李氏的恥辱。”
“你不背叛我們約定的盟約,這些文稿都不會出現在眾人眼中。這是做買賣,先君子后小人,你肯定信不過我,我也肯定信不過你。而且我因為要說服朝堂更多的支持,不得不拿出有說服力的證據,萬一你們不成事了,我大宋是否要出兵幫忙?當然本質上也不是幫你們,大宋不會如此好心,西夏亂一點,對大宋才好。至于你,只要你赤膽忠心對李氏,背負一些罵名又如何?反正你要是失敗了,就是身首異處的結局,人都死了,名聲還重要嗎?”
李逵的每一句話,都不怎么中聽,可是對李秉乾來說,這樣的話才是真話。
政變一旦失敗,對于他來說將是毀滅,甚至他的家人都會如此。名聲不名聲的還重要嗎?
李秉乾終于在李逵的蠱惑下,開始寫起來。不得不說,西夏的皇族教育還成,至少李秉乾的字要比李云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等到李秉乾寫完了,李逵又拿出一疊文稿,對李秉乾道:“這些也寫了吧?”
李秉乾看后,怒了:“李逵,我李秉乾頂天立地,頭可斷,血可流,但是絕對不會出賣朋友。”
李逵設身處地的為李秉乾辯解道:“你說這些人是否會和你一起參加反梁氏的政變?”
李秉乾緩緩點頭,隨即搖頭道:“但這也不是出賣朋友的理由。”
“我說你這個人怎么就如此死心眼呢?你們要是政變成功了,就是西夏李氏的功臣,誰會在意你是否出賣過誰?要是失敗了,這些人都得死,包括他們的家人,大家都死了,出賣死人怎么能算是出賣呢?”
李逵在這里給李秉乾打埋伏,接著揚了揚剛才李秉乾寫的文稿和書信:“你看,這些都寫了,就多寫幾份而已,我可告訴你,被以為你吃大虧了,我才吃虧。就你手中的這點籌碼,還想政變?你們有足夠的糧食準備嗎?有足夠的武器嗎?這些都需要我給你們準備,萬一你們失敗了,我才是人財兩空懂不懂?”
李逵一副吃大虧的樣子,讓李秉乾疑惑了。
大宋人雖說麻煩了些,不爽快。可熱情起來,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可李秉乾也不想越來越多的把柄被李逵捏在手里,堅持道:“最多這些文稿書信寫完之后,我再也不寫了。而且,你也不能拿著這些書信威脅我。”
李逵沒好氣道:“咱們這是去推翻梁家老娘們的獨裁,我怎么可能將這些隱秘的東西拿出來?我還怕你們李家人組織不嚴密,露出破綻。”李逵也姓李,可是黨項的李氏是唐朝皇帝的賜姓,原來姓拓跋,和李逵的姓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五百年前,他們也成不了一家人。
李秉乾就像是開閘的洪水,一旦被李逵忽悠到了賊船上,就發現再也無法回頭。
李云看著李秉乾有些呆滯的表情,抬手招來阮小二問:“小二,這回二哥又想要對付誰?”
“聽說西夏的梁太后,這老娘們也太霸道了,把朝堂上的大官都讓娘家人去做,軍隊也控制在梁家人手中,要是讓她繼續下去,多半要稱帝。二哥說了,這種亂天下乾坤的事,是個老爺們也忍不住。”阮小二同仇敵愾的咬牙切齒道,可眸子中卻閃爍著興奮的賊光,明顯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李云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二哥簡直是太后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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