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剛到,就被下了大獄。
顯然是從金明寨突圍出來的求援的小校。
別人不清楚,李逵和郝隨都覺出點味來了,郝隨一琢磨,埋頭吃菜,這事他不管了,也不管不上。李逵喝了一碗酒,感覺酒水都是酸的,不是滋味。但也不好說話,如果讓程知節帶兵去救援金明寨,估計在半道上就要命懸一線。
可總有一些人頭鐵。
“大人!”
宴會廳內聽到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這貨才感覺到自己似乎犯了大錯。
禍從口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地水,呼延灼也在暗暗懊惱,天要塌下來,關他什么事?可已經開口,也明白多半是躲不過去了。
沒辦法,頭鐵的呼延灼干脆破罐子破摔,梗著脖子開口道:“不如將實情告知,讓其去京兆府求援…”
說話間,才發覺周圍都是鄙視的目光,呼延灼這才想起來,京兆府也沒有軍隊。
神宗時期有過一次裁兵,十萬人。大部分都是西北的西軍,元祐時期也有過一次裁軍,人數不下于五萬人。這導致章楶當初在環慶路抵御西夏人進攻的時候,不得不采取聲東擊西的辦法,來掩蓋兵力不足的困境。
呂惠卿不是不想救金明寨的宋軍,是沒辦法救。
一個武將,還是個品級不高的武將,敢對宣撫使有意見,這貨的腦子絕對不夠用。呂惠卿可不會給他好臉色,盯著呼延灼道:“你一個小小的武官,哪里有你說話的地方,站起來,給他的餐食都撤下去,讓他站著清醒清醒。”
呼延灼站起來,尷尬的發現自己站在席子上,空無一物的面前,懊惱不已,為什么管不住嘴?
可呼延家的脾氣就是這樣,有時候很沖動,少有的機靈。比如說呼延贊老爺子,那他是高祖。這位曾經就做過很多人家人哭笑不得的事,呼延贊當初為了能夠帶兵打仗,在臉上刺青,胳膊上都刺上了字。這是很丟人的事,達官顯貴都以刺青為惡。但他老人家不在乎,還在臉上刺上了‘殺賊’,這就搞的呼延贊老爺子站在朝堂上,是個人看到他就想笑。皇帝明擺著看他腦子不太好,根本就不敢用他。最后老頭一氣之下,給家人都刺上了字,呼延家出門,一個個臉上刺著‘殺賊’兩個字,就問怕不怕。
還比如呼延贊為了驗證自家的孫子命硬不硬,跑到二樓將剛出生不久的孫子扔下去了…最后孫子沒事,他很高興。
久而久之,呼延家族的人在官場上有了一個標簽——智障。
但這并沒有讓呼延家族受到多大的影響,反而這個家族出來的人,很多都被受到了器重。唯一不好的是,升遷不上去。怕呼延家的人動不動就作死。
呂惠卿雖然生氣,但也犯不上和呼延灼動氣。要是換成文彥博和章惇,這家伙就倒霉了。呂惠卿被打壓了十多年,收斂了一些脾氣,加上年紀大了,也犯不上動不動就發怒。
或許是考慮自己身單影孤的沒有個援手,呂惠卿出人意料的對屬官道:“算了,將人帶上來吧?”
隨后他又對郝隨解釋起來:“郝公公,并非是呂某人見死不救。而是步兵出城,就是騎兵的靶子,去少了沒有用。去多了,如今的鄜延路根本就沒有這么多的軍隊。”
“呂大人客氣了,咱家不過是個殘缺之人,也不懂君國之道,還是得靠呂大人照應著。”郝隨并不愿意擔責,更不愿意為了一場注定失敗的救援而背負罪責。一旦救援金明寨的軍隊遭受大敗,甚至全軍覆沒,他可能受到的責難要比呂惠卿還要大。
說軍械不足,士卒不足,這不過是相對的。
鄜延路說什么也是西北頂在黨項人南下關中的最重要的兩個路之一,另外一個是環慶路。老范家對環慶路情有獨鐘,自從范仲淹之后,他的兩個兒子,范純粹和范純仁都在環慶路做過知州。
知州兼宣撫使,團練使,這樣的官職在大宋已經是頂配,可以發起戰爭的那種。
只不過,范家運氣不太好,遇到了大宋對西夏的衰弱期。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朝堂上的爭奪,導致大宋在西夏的戰略上,二十年里,出現了多種反復。第一種就是戰爭,不死不休的那種,說什么也要把西夏滅掉;另外一種是投降派,不打了,說什么也不打了,給點好處打發走西夏這頭惡狼。
兩種思路都有問題,前一種,大宋沒有滅亡西夏的實力,或者說有,但付出的代價讓大宋無法接收。
第二種比第一種更不如,西夏人貪得無厭,給一點,就想著更多一些,甚至恨不得大宋將整個關中都能給西夏。這又是大宋朝堂,就算是宣仁太后都無法接收的結果。
到頭來,和平根本就不可能在西北出現,該打得時候,還得用武力說話。
延安府的防御,在西北幾個州之中,絕對是屬于第一流重鎮。
常年駐軍超過五萬,多的時候二十萬。是大宋在西北最為重要的進攻策源地。但如今的延安府,情況卻不太妙,兵力縮減到了三萬。一部分還駐扎在延安府和西夏的交界處,因為西夏的進攻,這些兵力已經損失殆盡。
除去被困金明寨的軍隊之外,三川口,敷縣,還有陽泉等有少量軍隊,其余的兵力都在膚施,總兵力也只有一萬出頭,不到一萬五。
這點人守城是夠了,但要是派兵出去解金明寨的圍,恐怕真的是癡人說夢了。
救援?
誰不想救援?
畢竟都是友軍,金明寨丟掉之后,膚施恐怕也難以幸免,延安府糜爛的戰局將輻射到整個鄜延路,甚至西北六路。但延安府根本就沒有騎兵可以用,如果有五千騎兵的話,或許還能的能夠有所作為。
張川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帶到了宴會廳之中,他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剛下大牢,連屁股底下的稻草都沒有坐熱,就又被帶來了宴會廳?
不過,他看到了一個幾個熟人,麻木的心情頓時活絡了起來:“參見大人,將軍。”
“爾是何人?可有信物?”
“卑職是金明寨步軍指揮,張川,卑職隨行帶來了家父張輿的官印。”
“官印?”呂惠卿皺眉不已,難道是金明寨已經破了?看向張川的心情有點復雜。誰也不想背上個見死不救的罵名,當年種諤見死不救,其實情況和如今差不多,也是步兵不出城,擔心在野外被黨項人擊敗。呂惠卿如今麾下也沒有種諤這樣的良將,更不敢派人救援了。
當他聽到張川帶著金明寨守將的官印出現那一刻,不由的緊張起來:“金明寨破了?”
張川搖搖頭,道:“還沒有,但城內傷亡慘重,黨項人猛攻了十來天,我軍傷亡三成,恐怕支撐不了幾天了。”
“試問黨項人在金明寨外有多少軍隊?”呂惠卿追問。
“幾萬人,不超過五萬。”
這個數字大概率是正確的,張川也和黨項大軍交戰了十來天,對圍困金明寨的黨項軍隊已經有所了解。五萬人,已經是一個非常接近黨項人正確兵力的數字。
呂惠卿隨即看向了程知節,他的用意很簡單,程知節要說去救援,他給五千兵馬。這也是保證膚施安全的最高的出兵數量了。
單要是程知節說不可能救援成功,那么他就會當場拒絕張川的請求,避戰不出。
程知節為難道:“戰馬倒是不缺了,可騎兵哪里來?”程知節說這話,擺明了他想救,但實力上太差,只能忍氣吞聲。隨即看向了李逵,即便是自己的準妹夫,程知節還是忍不住嫉妒李逵的好運氣,這家伙稀里糊涂的就獲得了一場大勝所需要的所有戰功,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大運。
如果是匪徒賊寇,程知節根本就不會琢磨李逵是否是運氣使然,肯定是莽上去,然后大殺四方。
可是面對的是黨項人,連程知節都覺得,李逵想要從黨項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下來,需要一點讓人嫉妒的好運氣。
張川遲疑地看向了程知節,鄜延路有多少騎兵他難道沒數嗎?
就三個指揮的人馬,一營的人馬都不足。一千多人的樣子。什么時候鄜延路能夠富裕到湊齊整五千騎兵的戰馬了?
張川不解的看向了程知節,躬身道:“大人,為何我們會有如此多的戰馬?”
“這你就要問人杰了,要不是他打了兩個勝仗,我們也繳獲不到如此多的戰馬。如今騎兵不到兩千,但是有將近五千的戰馬。要是人數足的話,或許能夠給黨項人制造很大的麻煩。
可惜馬夠多,但能騎馬打仗的騎兵不夠。
“人杰大恩,我張家父子沒齒難忘。只是張某不明,人杰到底是在何處尋覓到了戰機,繳獲如此豐厚的戰利品。”張川不解道。她猜測到了當初離開金明寨的時候,突然間黨項人的進攻強度似乎降低了不少。認定了是李逵的功勞。
李逵笑道:“大概是在平戎寨附近吧,附近有個河灣,還有山谷,挺適合作為戰場的。高副指揮使的兵馬就是在那片區域和黨項人作戰,擊潰了黨項的一支三千人的軍隊,這才繳獲了不少黨項人的牲口。”
“不可能,騎兵施展不開啊!”
張川比劃道:“那個地方我去過很多次,河灣成葫蘆形,騎兵作戰根本無法迂回,沖殺一次,正面連一千騎兵都難以施展開來,怎么可能在那個地方作戰?”
“誰告訴你是騎兵對戰?我們是步兵對騎兵。我們才三百騎兵,要留在關鍵的時候用。當然步兵也不夠用,一共才一千的樣子。要不是二哥籌謀了不少準備,也不可能打敗三千黨項游騎。”邊上的李云反駁道,此戰可是他的成名戰,俘虜黨項將軍一人,足以成為他在軍中吹牛多年的資本。
但真要說此戰的功勞,基本上都是步兵創下的。
陣法的解說很容易,李逵將排兵布陣說一通之后,連呂惠卿都明白了,長嘆道:“賢侄,這可是背水一戰,非大勇大智不可為也!”
呂惠卿單單不好說李逵的運氣真好,竟然讓他賭博式的打法給打贏了。
而李逵卻并沒有賭博的想法,他更多的是驗證一種武器的誕生。事實上,火銃在戰場上的作用不錯,但還不能成為主導作用。但他覺得這種武器很適合大宋發展,于是就說了出來:“要說特別,大概是投入戰場的火銃發揮了不小的作用。這是一種用火藥發動的武器,射出大量的鐵丸和石丸,大面積殺傷黨項的輕騎兵,給槍兵減輕了不少的壓力。”
“哦,此物可否讓老夫一觀?”
連呂惠卿都提起了興趣,喝酒自然喝不成了,于是一行人移行到了軍營。將幾門火銃給圍起來評頭論足起來,比碗口小一點,能射出多少步?
“兩百步左右,可以殺傷敵軍。但最好放在一百步左右,效果最好。”火銃兵擺弄了起來火銃,裝藥,填塞閉氣,加入彈丸,點火之后,猛然一聲,宛如驚雷。
把呂惠卿徹底驚住了,就連程知節的呼吸都凝重起來,正色道:“人杰,你說多造幾門,或許我們真的能在野戰不依靠騎兵就能和黨項人的騎兵勢均力敵。”
“這個,督造不容易,需要青銅。炮膛需要研磨,耗費的時間恐怕也不少,恐怕等不了救援金明寨。”
面對三千人的騎兵,十門小口徑的火銃或許夠了,但是面對幾萬人的大軍。這哪里夠用?但臨時督造,恐怕也不容易。
程知節拉著李逵到一邊,低聲道:“人杰,你給我吐個實底,要多少火銃,才能保證步兵在野戰之中的安全?”
“至少上百門,最好有大口徑的。這些都是試用的火銃,當初鑄造的時候沒想好,鑄小了。”程知節渴望軍功,他心頭熱起來之后,就再也擋不住對于軍功的向往。他當即拍板:“這事我找呂大人商議,膚施城內的兵力不足,但是工匠有多少要多少,十天,十天應該夠了。”
看著急匆匆離開的程知節,李逵想要拉都拉不住。
反倒是程知節身邊的軍師公孫勝一臉惆悵,他發現自己的‘法術’好像被李逵白嫖了,還換成了戰功。要不是自己當初在鄆城用了火藥,李逵能想到這些?
這功勞給自己,那他豈不是要被賜封為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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