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是一回事,會不會打仗是另外一回事。
文臣之中,能夠領兵打仗的真不多,呂惠卿絕對不在其中。可要說文臣之中能言兵的大佬,數不勝數,蘇軾都想攙和一腳,好在沒人讓他如愿。
可見大宋的文臣對于討論軍事作戰有多么熱衷了。
大宋文臣兩大特長,治水和言兵。
前一個特長基本上都是真的,但后一個特長很有欺騙性,大部分的文臣雖然寫文章治軍如孫武再世,就算比不上孫武,也至少是個當代孫武。可實際上,真能領兵打仗的文臣,微乎其微。可大宋的政體限制了武將的發揮,戰爭時期,文臣為主將是國策,武將只能當副手。
但真要是在戰場上,還是得武將出工出力,指望文臣運籌帷幄是不太現實的。
當然也有特例,比如說章楶。
章楶的指揮能力很強,而且他的協調能力太強了,取長補短,能夠非常好的利用邊軍的所有兵力,在地域廣袤的西北戰場,屢戰屢勝。還有就是戰略家,范仲淹。這位也是歷史上提出‘堅壁清野’戰術的先驅,提出了堡壘蠶食的作戰思路,但都是戰略上的成就,真要是放在戰場上,也無法指揮千軍萬馬。
呂惠卿接手過大宋軍隊改革的重任,而變法之中,置將法是變法在軍事上最為重要的政令。這也是短時間就能提高軍隊戰斗力的好辦法。
來到西北之后,呂惠卿就開始推行置將法。
可要是把他仍在戰場上,他比一個小卒子都不如。
在兒子的攙扶下,呂惠卿終于回過神來,這時候著急的不應該是他,而是程知節。這位名義上是軍中的副手,但實際上,已經是鄜延路戰場的最高統帥。在張輿陷落在金明寨之后,所有的防御都是程知節在做。
尤其是程知節是太師的女婿,皇帝的連襟,算起來也是國戚,聽說還是主動請纓來西北覓軍功的驍勇之將。即便黨項人來了,也要開始攻城,只要城守住,就不會出大亂子。至于金明寨?
可惜了,金明寨之中的大量物資和糧食。
來到城頭上,程知節凝重的眺望遠方,雖沒有鋪天蓋地,萬馬奔騰的樣子。但看著也像是有兩三千的戰馬,軍隊數量不知,也不會太少。看到呂惠卿的那一刻,程知節微微欠身道:“呂大人,你也來了。”
“能不來嗎?黨項人都已經打到了家門口。”呂惠卿心說。
隨即他也學著程知節的樣子,眺望遠方。他哪里知道,太師家的這位二女婿,別看長的五大三粗,面相兇惡,可真的沒上過戰場。唯一的一次,還被公孫勝給騙了。好在如今公孫勝已經投靠了他,總算是身邊有了個出主意的人。
“公孫先生,你怎么看?”
“大人,你們多慮了。如果黨項人攻破了金明寨,那么這支騎兵不應該出現在靠近西門的方向,而是北門。總不至于黨項人為了隱秘行蹤,故意繞了個大圈子,從三川口來吧?”公孫勝下巴上的胡子已經初具規模,距離美髯還差點意思,但至少兩根手指頭捻著,還能轉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樣子。
程知節聞聽,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呂惠卿。
后者似乎覺得公孫勝說的很有道理,但呂惠卿卻因為慌亂,跑掉了一只鞋子,這會兒正金雞獨立裝高冷,腦子轉的慢了些。
隨即,呂惠卿點頭道:“等靠近了,自然知道是敵是友。”
他這才想起了之前陳琦想要放棄三川口,匯聚兵力在膚施,這樣一來,似乎膚施的防御力量增加了,也更安全了。但這個提議被呂惠卿拒絕了,延安府已經丟棄了不少堡壘寨子,要是連三川口都放棄了,西夏人不去占領還好說,真要是霸占了三川口,到時候丟臉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呂惠卿。他心說:“不會陳琦丟棄三川口,逃來膚施吧?”
很快,趕來的隊伍之中,出現了一騎,朝著膚施城下飛奔而來。
騎士個頭似乎不大,但氣勢很足,打馬跑地飛快,這一幕讓城頭的人蒙上了一層陰影,似乎是西夏馬啊!
大宋的戰馬耐力不如西夏馬,根本就不敢這么驅使。
很快,騎士接近城頭,背著風大喊道:“城頭的人聽著,欽差大人到了,下來迎接!”
“欽差?”
程知節愣住了,他怎么沒有聽說過,呂惠卿倒是微微點頭,想起來道:“似乎有這么一回事,殿前押班郝隨領命來西北當監軍,可沒說過來鄜延路啊!”呂惠卿如今的官職雖然被提拔了上來,但是貼職已經沒有了,沒有了觀文殿大學士,也不是保和殿大學士,連正兒八經的龍圖閣學士都不是,西北軍政輪不上呂惠卿做主。
郝隨即便身負皇命,也不至于來鄜延路吧?
呂惠卿看著城下的報信人,如同個泥猴子似的,灰撲撲的全身上下都是塵土,根本就認不出樣貌。呂惠卿不由地擔憂起來,不會是西夏人假扮吧?
可是程知節卻聽到了報信人的話,頓時興奮的扶著城頭,探出腦袋朗聲道:“是小二?”
“二姑爺,是您啊!”
來報信的是李逵的親隨阮小二,沒想到是自己人,程知節急忙對城門下的城門官喊話道:“開城門,自己人。”
不一會兒,阮小二頂著件腥臭的戰袍,污跡斑斑,甚至硬邦邦的出現在了程知節的面前。瞄了一眼站在程知節身邊的公孫勝,鄙夷的冷笑了一聲,隨即抱拳對程知節道:“二姑爺,我家少爺帶人來了。”
公孫勝聽到李逵要來,頓時暗暗叫苦:這煞星怎么來了?
可阮小二口口聲聲說李逵在隊伍里,自然沒有錯。隨機,阮小二開始吹起來,說李逵多厲害,跑到了黨項人的背后,斬殺黨項人無數,然后帶著兄弟們兜了個大圈子之后,回到了膚施城。連同從京里出發的郝隨,高俅,也都在隊伍之中。
只不過和黨項人大戰了一場之后,軍隊傷亡比較大。從三川口補充了一千禁軍上路。
當然,陳琦想要攔也攔不住,郝隨可是西軍的監軍,在戰場上還能臨時奪取統帥權,要是陳琦不答應,郝隨有的是辦法治他。同時,三川口的士兵也挺高興,因為京營的待遇可要比西軍好多了,真要是能夠進入京營,今后算是徹底脫離了西軍苦哈哈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了京城人了,個個歡天喜地的踴躍要求加入。
阮小二還說自己至少殺了十來個黨項人,挑釁的看向了站在邊上的公孫勝。
公孫勝可有唾面自干的本事,根本就不在乎阮小二的挑釁。這家伙也是壞,偷偷挪動了兩步之后,將呼延灼給從身后讓了出來。如今的呼延灼已經成了程知節手下的步兵統領。按理說,他對騎兵很有想法,可問題是他想要和李云搶騎兵統領的官職,根本就搶不過。誰讓李云是李逵的族弟呢?
阮小二心眼不大,他記住了公孫勝這賊子,還有呼延灼這家伙曾經在京城的府邸堵門想找自家少爺晦氣的過往。
呼延灼脾氣不好,要不然也不會當初在京城的時候去堵李家的大門了。
阮小二迎著呼延灼倔強的目光,隨后冷嘲道:“哎呦,這不是呼延校尉嗎?你可比爺們早來西北,殺了幾個黨項狗了?我估摸著你至少得比云少爺強一點吧!他就就抓了個黨項人的將軍。”
呼延灼被阮小二的話氣地火冒三丈,可他來西北比李逵等人要早不假,但問題是,這位也沒有上過戰場,更不要說斬殺黨項人,立戰功了。
而且,呼延灼更本就不信阮小二能殺十來個黨項人,黨項人可不好對付,你以為是羊啊!讓殺就殺?
呼延灼冷哼道:“就憑你殺十來個黨項人,你也配?李云還抓了個黨項人的將軍,真要是他做到了,我呼延灼一輩子為李云為馬首是瞻。”
“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呼延灼在氣頭上,加上他根本就不信李云能夠活捉黨項人的將軍,這可要比戰場上斬殺黨項將軍難度高得多。當然,百夫長以下的他肯定不算。
阮小二也怕呼延灼到時候不認,猶豫道:“三千人的主將算不算將軍?”
“別說三千人了,就是一千人的千夫長,我呼延灼也承認自己不如李云,以后將他就喊兄長。我就不信了,你們還能跑到黨項人的背后去不成?哎,不對啊!李云可是比我們提前出發,為何我們都來延安府半個多月了,卻不見他的人影,你們不會迷路了吧?”呼延灼不懷好意的盯著阮小二。
后者根本就不怕呼延灼,當初呼延灼這家伙傻乎乎的被李逵一招釜底抽薪,被逼的他在李府門口站了快一個月,要不是少爺開恩,這貨在京城可真沒臉混下去了。
如今混在程知節門下,也不知道收斂,還真以為缺了他就不成事了不成?當然,這也是建立在呼延灼自認為比程知節統兵訓練更出色的原因在。
呼延家族是有過輝煌,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的呼延灼的靠山可是太師府,不敬著點李逵,有他好果子吃?
謎題很快就揭曉了,李逵帶著兩千多黨項人首級,還有戰馬,牛羊,甚至還有兩個黨項的貴族。一個是阮小二口中說的黨項人騎兵將軍,另外一個身份更是重要,竟然是前線黨項主帥的兒子,仁多彥。
驚駭了所有延安府擔驚受怕了小半個月的大宋官員。
呼延灼期期艾艾的跑到了戰馬跟前,沒錯,肯定是西夏馬,都是好馬。隨后又去鑒定首級,看著也不是殺良冒功的西貝貨。
這會兒,他慌了,怎么可能?
而黨項人的貴族,更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步兵統領能夠審問的了,就連呂惠卿也只能好吃好喝的招待起來。等到戰爭結束之后,送往京城。
甭管鄜延路和黨項人最后打成什么樣,只要這兩個俘虜一到了京城,鄜延路就算是捅出了天大的簍子,功勞也比過錯要大。
此時此刻,宴會廳內,呂惠卿興致高昂的對李逵敬酒:“人杰,我鄜延路百姓感謝賢侄出手相助,放心在鄜延路住著,等黨項人退兵之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老夫這點權還是有的。”
知道李逵被貶謫來了西北,還是什么縣尉。
這不是欺負人嗎?
呂惠卿擔驚受怕了大半個月,卻終于迎來了救星,而救他的不是趕走了黨項人的將門將軍,而是李逵這個被貶謫的九品文官,這讓他有種劫后余生的輕松。即便金明寨守不住了,也不會對他影響太大。
李逵放在酒盞,好奇道:“大人,二姐夫,這黨項人怎么就打到了金明寨?為何遲遲不見援軍抵達呢?”
呂惠卿宛如被說到了痛處,目光頓時凜冽起來,惡狠狠道:“老夫的錯,老夫和李清臣不合。上任之初就多次要求增兵,增加軍械,訓練屯兵,但樞密院遲遲沒有回信。按照老夫對李清臣的了解,他是打定了主意讓老夫在鄜延路栽個大跟頭。”
“軍國大事,他也敢當兒戲?”郝隨微微皺眉,他早已經不再是殿前押班宦官,而是西北監軍,在其位謀其政,自然替西北考慮。
呂惠卿搖搖頭道:“如果知道黨項人會如此大規模的進攻,恐怕他不敢。估計也沒有料到吧?但他們對老夫有成見,那是必然的。”
李清臣、蔡卞、章惇…這些變法派如今在朝堂上的大員們,可對呂惠卿都提防的很。
好在呂惠卿過了最緊張的時刻,已經放松了不少:“好在人杰來了,天使也來了,一來還為陛下立此大功,百姓之幸,大宋之幸。諸位,今日這是慶功酒,也是接風酒,還請滿飲此杯!”
郝隨越想越不對勁,這呂惠卿難道自暴自棄了嗎?
如今,金明寨可還被黨項人圍困著呢,真要是不救援,這金明寨還能支撐幾天?
郝隨心有疑慮道:“呂大人,為今之計,應該想辦法救援金明寨啊!”
呂惠卿愣了愣,隨即搖頭苦笑道:“難啊!”
程知節也知道千難萬難,卻也無計可施,搖頭道:“我軍都是步卒,騎兵只有一千。之前一半還不在城內,即便這些人都派出去,野戰遇到黨項騎兵,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了。救援金明寨難以實現。想要救援金明寨,只能求援環慶路,可是環慶路也在和黨項人大戰,根本就不敢抽調軍隊增援。榆林的援軍也過不來,金明寨…難啊!”
說話間,呂惠卿的親信趕來在他耳畔說了一陣,呂惠卿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沉默了一會兒道:“將人下獄,不準任何人和他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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