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喂錢莊內,晉陽有些詫異的看著滿臉緊張之色趙微,緩緩走了過去。
這些日子趙微都是上午消食閑逛時會過來和自己碰上一面,那時也正好是開業前的準備,閑人也少,二人會閑聊一會兒,這個時候過來,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而趙微,也只是定定看了自己一眼,長出一口氣后,扭頭便出門而去了,步履甚急。
“哎!哥!”
晉陽頗感詫異,走出店去,就看見趙晴正好也跑到了門口。
“晴…趙小姐。”
“見過公…啊,見過趙公子。”
“你們這是…怎么了?”
趙晴有些著急的踮起腳尖朝趙微消失的地方望去,就將剛才發生的事情簡單解釋了一下。
“…沒事就好,晴兒先走了,回頭見。”
說著話,趙晴趕忙微蹲福了一福,跑遠了:“哎!哥!等等我…”
晉陽望著趙晴消失的方向,心頭泛起了絲絲甜意。
紅顏知己嗎?自己這身份藏得很好,認得的基本沒有幾個,這呆子,自己怎么會被人綁票了。
晉陽不由得用手背輕輕掩嘴,擋住忍不住泛起的那絲笑意,同時也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回到店中。
忽然間,晉陽猛然一怔,趕緊跑出店去,高聲叫道:“滿馚!”
緊接著,一個颯爽的女護衛就從錢鋪子頂上躍了下來,嚇得路人紛紛避讓。
這位女護衛朝晉陽一抱拳:“有何吩咐?”
“速去城南常安坊,看看宋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出事了,趙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相幫,你便一切聽他的吩咐!”
這名女護衛一抱拳,非常瀟灑的一個轉身,勁裝下擺仿佛荷葉般飄起,迅速的消失在了晉陽的視野之中。
當趙微找到常安坊時,宋潔正在指揮坊里的鄉親忙這忙那,趙微看見她,松了一口氣,不由得回頭朝石頭笑道:“真是什么惡作劇都有。”
石頭也點了點頭。
這里的動靜吸引了宋潔的視線,詫異之余也帶著幾分欣喜走了上來:“趙公子今日怎有閑暇來此。”
趙微擺了擺手,沒說話,看著常安坊里面這個宏大的場景,走了過去。
眼前有幾個巨大的木桶,木桶的上方用木質吊索懸著一個巨大的木叉子,一旁有絞盤相連。
木桶里面盛滿了黃色的液體,湊近一聞,一股子雞屎味道,趙微皺了皺眉,立時也就明白了過來,竟然是在用這種法子來將雞蛋打勻。
而一旁,也有不少其他的工序,所用到的工具都頗為巨大,但看起來也都是十分省事的設施。
趙晴這時候也喘著氣跑了過來,看到宋潔居然在此處,欣喜的跑上前去拉著她的手:“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姐妹兩個可是許久未曾打過照面了,最近那一次還是那個杜密告辭時,趙晴透過門縫遠遠瞧見了宋潔。
這一通說話,可謂是嘰嘰喳喳:“…我去你府上找了你好幾次呢,都說你不在府上,原來是在這里,以后可以找你來玩啦!”
“你怎會來此?”
“哎呀,還不是有人射了只弩箭來,說我家哥哥的紅顏知己被人綁票了…”
順著話音,宋潔朝趙微望了過去。看著那個滿是好奇神色四下打量的趙微,原本白皙的面色忽然升起一團緋紅,漸漸的越來越紅潤,連帶著脖子和耳尖都變了顏色。
“不錯么,有些東西我沒提過,你都能想到法子做出來。”
趙微的聲音傳了過來,原本已經能夠對什么都淡然處之的宋潔,此時居然慌了,連忙偏過頭去,使得趙微也好一陣納悶。
很快那個叫做滿馚的女護衛也趕了過來,見到這二人之間頗有些曖昧的氣氛,面色一沉。趕忙走到二人之間,擋住趙微的視線,抱拳行了一禮,道明了來意。
至于那個成天跟在趙微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蟲,就這樣非常沒有存在感的被遺忘了。
第二天,城南十字坡的小木屋中,有兩個身著夜行衣的蒙面男子用手擦著腦門流下的汗漿子,終于忍不住將遮著面的黑巾取了下來。
“啐!真他娘的!什么人啊!”
這二人怕趙微到得早,是以早早的就候在了這里,看著那一輪紅日都從東升至西落,眼下都已經能夠看見黃昏時,蘊出來的那抹橙黃了。
聽著自己和對方咕咕叫的肚皮,心中恨得牙直癢癢。
這二人是近些日子在長安混得頗有牌面的綠林中人,一個姓李名劍華,一個姓墨名羽。
“你這接的是個什么活計,靠譜不靠譜!不是說那廝難得身邊出現一個姑娘,是以必然會來嗎!”
那個叫做墨羽之人只是默默看了李劍華一眼,硬邦邦的吐出一個字來。
“等。”
于是又是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了,眼見著那輪太陽越來越低,已經可以用眼睛直視了,這十字坡跟前依舊是無絲毫有人前來的跡象。
“你真他娘的,老子牛皮可都吹出去了,現在怎么收場?”
“那是你吹出去的。”
“他娘的,你這話說的,這事兒是不是沒你的份兒了?當初是不是你拍著胸脯說一定辦妥的!是不是你!”
李劍華看著突然沉默不語的墨羽,心中有點兒發怵,這哥們屬于人狠話不多的類型,剛才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太過分了?
“是我。”
李劍華松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緩和:“現在怎么辦?人家沒來,咱不好交差啊!總不能拿了定銀人就溜吧?這也太不講江湖道義了,我李劍華可不敢干這種事情。”
“隨我來。”
看墨羽似乎有了主意,二人在這小木屋里趕忙將一身衣服都換成了常服,朝著北方長安城而去。
“你又跑到人家府上作甚!這可是大將軍府,里面能人輩出,昨天你那樣遞消息進去我就已經很不滿意了,我跟你說這事兒咱得慎…”
“嗖——”
破空聲響起,李劍華眼睜睜看著墨羽再次將一直喊著紙條的羽箭射了進去。
“哎喲我的墨兄,這弩箭用一只少一只,好不容易咱們從滕國搞回來的稀罕玩意,可得省著點兒用了,外頭打制的弩箭不是輕了就是重了,這原版的弩箭一共就沒多少。”
“你閉嘴!”
“好嘞。”
這二人從樹上下來沒多久后,就看到趙微、趙晴還有那個小黑丫鬟從南邊走了過來。本來還想再看,就看到趙微彎腰和那個丫鬟說了兩句話后,突然就將視線望了過來,嚇得二人猛然一縮頭,連忙跑掉了。
“你覺得他發現我們了沒有?”
“不知。”
“他怎么能察覺到我們在這里?不是說他就是個文弱書生嗎?莫非還有武藝在身?”
“不知。”
“你這人,當初人家到底怎么說的,你又是怎么應承的,現在你一問三不知。要是明天他還不來怎么辦?人質又不在我們手上,現在過去說,連趙微面都沒見到…這,這,所以要去切人家小姑娘一個小手指頭?這說不過去啊…”
“只有等了。”
李劍華看了看腮幫子兩旁肌肉突然鼓起的墨羽,非常識時務的住了嘴。
此時的陳府書房內,桌上的油燈越來越昏暗,點點搖曳仿佛荒野間的鬼火,而陳平怔怔的坐在桌案前發呆,沒有任何去添油或者剪捻的舉動。
陳豐從外面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原本富態的陳平,已經削瘦的不成樣子,就連頭發也白了一大片,不禁有些心疼,趕忙走上前給油燈添了添油,輕輕的喚了聲“老爺”。
而陳平,則是獨自怔怔出神,恍若未聞。
這些日子以來,最好的消息,應當就是太子殿下那邊沒有消息了…
自家兒子看似一切都好,就是無論吃什么,基本都是照原樣的要拉出來,人不停的喊餓,也是以眼見的速度瘦了下去。
請了郎中來,卻瞧不出什么毛病,開了幾個方子調理腸胃,確實有些好轉,可情況依然糟糕。
這一切…自然都是怨那趙微了。
“老爺…”
“嗯,何事?”
“家中余財已經清點了…”
陳平擺了擺手,不想聽那可怖的數字:“愿意留的,就留,不愿意的,讓他們散了吧…”
家中的事情,陳平已經跟底下的下人都打過招呼了,只是隱去了太子,只說因糧價一事惹上了極為厲害的仇家,讓他們趕緊逃命,免得被殃及。
不少人感念陳平的體恤,是以還留在陳府中效命,這時再提及,陳豐也只是含混的應一聲,略過去了。
眼下的陳家,依然是一個擁有可怖銀錢的龐然大物,但是那懸在頭頂的利劍,讓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陳平并沒有放棄,而是打聽了今日長安城最有名氣的綠林中人,讓他們綁票,威脅趙微就范。
目前京城糧價平穩,多少運糧歸來的外地商賈都急于出貨歸鄉,是沒可能再漲得起來的。這其實已經算得上是于事無補的泄憤了,可是陳平樂意。
趙微那云淡風輕的模樣仿佛自己只是一個跳梁小丑,都不足以讓他另眼相看了。
“今日…那二人沒有消息遞來嗎?”
“據說是今日約那趙微碰頭,只是目前確實沒有什么得手的消息傳過來。”
陳豐輕輕將手中統計好的賬目放在了桌案上。
“老爺且放寬心,據說那宋尚書的孫女曾與家中起了齷齪,只因和趙微之間有些流言蜚語,這趙微就愿意去趟他們家務事的渾水。可見此人必然是個多情之人,眼下一個時常跟著他的姑娘被捉,他豈會不急?”
陳平咬著牙點了點頭:“尋來的二人可靠否?”
“李劍華和墨羽這二人,京城里有不少有關他們的流言,據說那李劍華能一劍退百人,說得神乎其神。老爺,就算這二人言過其實,想來拿下一個小小的文弱書生,自是不在話下的。”
陳平點了點頭,陳某人現在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陪你玩到底。
然而令陳平,令李劍華、墨羽出乎意料的是,滕弩的弩勁極強,今日射出的弩箭沒有被石頭所干擾,沒入到那巨大的銀杏樹上有三分之二的長度,只留了一截短短的尾羽在外。
就連弩箭上捆住的那根紙筒,也被樹干所阻掉了下來。
趙微根本就未曾發現自家小院中,有了這么一點點的異樣。
于是第二日,依然是十里坡的小木屋,依然是等得不耐煩的兩個綠林漢子,依然抹著額頭上被氣悶的夜行服捂出來的汗水,在那荒無人煙的郊外破口大罵。
“…真他娘的,怎么會有這種人!是不是逼咱們哥倆,是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墨兄,早就說了,那姑娘得擱咱手上!交到陳家去,咱們拿什么去要挾那趙微!”
李劍華氣急敗壞的用手中劍四處亂削,一旁花草矮樹枝葉四散紛飛。
“哎呀墨兄,你真是急死我了,都什么時候了,你倒是開口說句話啊!現在怎么辦?”
墨羽沒說話,嚼了嚼口中的草根,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再去一次。”
“還去?再射一次?說啥?上回說的話已經夠狠了,那趙微都沒反應,還有什么能比上回更狠啊?真看不出來,現在這些讀書人真是道貌岸然,那可是他紅顏知己啊!貪生怕死!還趙驍家的長公子,我呸!”
“你能不能閉上你的鳥嘴!”
李劍華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好隨著墨羽亦步亦趨。
這二人已經輕車熟路了,趙府院子對面有顆大樹,爬到樹頂正好可以看清趙微院子中的情況。
而且正值夏季,枝葉極為茂盛,只要注意一下周邊情況即可。
二人四下張望一番,趁著沒人注意,直接就竄了上樹,然很緊接著,就是接連數聲的慘叫響起,有李劍華,也有墨羽。
接著就是二人從樹上掉落下來的聲音。
樹枝折斷,樹葉紛飛。
塵土散去之后,二人強忍著劇痛站起,就看見身遭圍了好幾個持刀之人,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
“哪里來的蟊賊!膽敢窺視伯爵府!”
回應樊輝怒喝的,只李劍華的慘叫以及憋屈的嗓音。
“呸!是哪個狗賊!樹上還放老鼠夾子!如此歹毒的心思!就不怕誤傷幼童嗎!”
樊輝冷笑一聲,猛地揮動刀鞘,抽在了李劍華的背上。
“你還有理了!先壓回去,聽大少爺發落!”
“哎哎!慢!別啊!先容我兄弟二人將鼠夾子取下來啊…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