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志青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卞志偉,抿了抿嘴。
“少爺安排我事先打點各大匪寨之時,我曾提出過疑問,八百里秦川,匪寨數不勝數,如此巨大的數量,何年何月才能打點得完?”
“少爺如何說?”
“只需打點人人都曾聽過的大匪寨即可,小匪寨不足為慮,當初少爺這般說,我也只是松了口氣,并未深入想過,直到今日…”
卞志偉不由得點了點頭,剛才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已經證實了少爺的觀念是對的,小匪寨人數少,看到自己這四五百人的隊伍,哪里敢生起劫掠的心思來,若想吃下自己,勢必要聯合眾人,人多了,心就不齊了。
剛才那些山匪若是等車隊大部分都進去再發動,今日怕是要損失慘重。
“前面障礙大概要清理多久!”
“…至少一個時辰!”
遙遙的聲音傳過來,卞家兄弟搖了搖頭,齊嵩心中也忐忑起來,盤算著能否如期趕到長安城。
一旁的付鏢頭卻道:“難怪你們口口聲聲要求一車盡量堆更多的糧食。”
在幾人詫異的目光中,付鏢頭用手指了指前面正在清理的道路:“當初齊員外要求一車拉八十石糧食,四大鏢局中人無人理解,八十石,那可是接近萬斤的份量,勢必難行,我們也需要四五人才能驅動車輛,現如今…算是明白為何如此做了。”
這時候齊嵩也是恍然大悟,自己人難以驅動車輛,代表劫匪也難以運走,變相的在降低運輸風險。也難怪,交由自己的手書上,要寫明上下坡的運輸之法。
那…讓自己離了南郡后盡快入秦嶺,難道不是口誤?
齊嵩念及此處,就把心中所想講了出來,只是目前幾人依舊想不透此舉何意。
這個時候幾人身后卻有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語氣語調充滿了不屑和狂妄,讓人聽在耳中頗覺得不舒服。
“我不知你家少爺是誰,只是如此淺薄的計策,爾等居然要想許久!”
眾人紛紛回頭,正是那兩個不速之客中的年輕書生,如此姿態,頗不討喜,卞志偉穩重,不以為意,抱拳行了一禮。
“還請賜教。”
這年輕書生輕哼一聲,負手而立,偏著頭,并不看向眾人,自顧自說道:“爾等若從南郡直接入秦川,即便當時消息就已經走漏,有些人想對爾等不利,他報訊的速度并不一定有爾等行路的速度快。”
說著話,在書生又是一聲輕哼:“想必是爾等偷懶,嫌棄早些入秦川山路太過難行,寧肯走遠路向北繞一圈,也要走坦途!殊不知這樣給了山中那些匪人充沛的準備時間。”
接著這年輕書生手一指一旁滿是悲戚之色死了親朋好友之人,繼續冷言冷語:“自己作死還怨天尤人,可笑至極。”
“你胡說些什么!”
“可是我等救了你們性命!”
“忘恩負義之徒,呸!”
“你!誰求著你們救了!”
“呸!無恥之尤!”
“莫要吵了!”齊嵩朝各鏢局管事之人使了個眼色,制止了這次無謂的口舌之爭,然后正了正神色,朝年輕書生行了一揖,“還請先生教我,現下該如何做。”
“哈哈——簡單至極,念在剛才災變陡升之際,這位兄臺叫我兄弟二人先走之恩,現在就將法子告訴于你,你我兩不相欠!”
這年輕書生手一指卞志偉,反而讓卞志偉有些莫名其妙,我剛才說這些話了嗎?
“看各位服飾,想必并非一間鏢局,應當…四間,此時看似平靜,無人打擾你們清理前路障礙,但勢必還有人在暗中窺視,等待良機再次下手!”
年輕書生此話一出,眼前眾人盡皆動容。尤其齊嵩和卞家兄弟,恨的直咬牙,此言有理,這下未聽大少爺之言,竟然將自己陷入如此兩難的局面,這可如何是好?
年輕書生話說一半,看著眼前眾人的表情,不由得冷笑一聲,刻意頓了一頓,看著他們滿臉驚恐交頭接耳的樣子,滿意的點了點頭。
“所以此時只消你們四家鏢局在此為了分這些糧食而爭吵起來,接著直接火并,想必那些匪人今日午后,最遲今夜就要去而復返,屆時爾等埋伏兩側,自然可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齊嵩還有鏢局諸人聞言眼睛一亮,紛紛贊嘆:“好計策!”
卞志偉卻忽然道:“這些人并未經過戰陣,都只是有些尋常武藝,缺乏戰陣殺氣,如何火并?作假若是被瞧出,被人將計就計,豈非自尋死路。即便未被瞧出,他們只要不蠢,過來打掃戰場之時,勢必會在假尸體上補刀,這樣極容易提前暴露,以至于前功盡棄。”
這年輕書生一聲嗤笑:“那些受傷之人直接殺了當作尸體便是,這樣誰能瞧得出來?”
這書生說話語氣輕描淡寫至極,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就連這書生一旁那衣衫襤褸的大漢都皺了皺眉,喚了一聲:“七弟!”
齊嵩連忙擺手:“此計不妥!著實不妥,大家行止一體,猶如手足兄弟,此舉大大不妥。敢問先生可有其他計策?”
“沒了!愛用不用!二哥,走吧!”
“七弟!畢竟受人之恩,豈可如此,出了那八卦莊,他們自然可以不用管你我二人,任由夜里我們被野獸叼走,救了便是救了,好好出個主意。”
這年輕書生的胳膊被拉住,于是他看了看他口中的二哥,再次開口:“看在我二哥的份上,再出一計。若是不聽,愛莫能助!”
這年輕書生也不管眼前眾人作何反應,自顧自道:“眼下,如此多的糧食散落在地,而且糧車損毀那么多輛,想必各位想要把這些散落的糧食裝到其他的車上,會很不容易。這些糧食,不要也罷!只消各位往里面下上劇毒,爾后后退幾里佯做修整,勢必山匪會過來將糧食運走…”
這書生話都沒說完,所出計策的就已經令眾人冷汗直冒。此計極好,十分有用,但是…聽在耳中就令人心情十分壓抑…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根本沒有探討此計該具體如何實施的心思,滿腦子都是,這年輕書生心思居然如此毒辣。
此計一出,那個手持銀槍的襤褸漢子皺了皺眉,輕聲喝道:“七弟!”
也不管兀自走遠的年輕書生,而是一抱拳:“在下司空翔,各位救命之恩銘記在心,之前不明敵我,是以對各位的好意都有些怠慢,在此希望各位恩公不要介意,前路但有匪患,有我破軍在手,應能護住各位周全!”
這個時候那年輕書生也聽見了自家二哥所言,不由得嘆了口氣又走了回來。
“二哥你不必如此,只消去各個寨頭告知此地散落糧食由他們自取,糧隊絕不干涉便好。”
卞志青聞言,擊掌贊嘆:“此計甚妙!和少爺所言不謀而合。”
“趙公子手書有記錄此事?”
卞志青搖了搖頭:“并未提及此類細節,只說分而化之便好,糧食是死物,能省則省,固然更好,但若是不得已,可以自行斟酌舍棄。”
然后卞志青看了看齊嵩,也看了看自家大哥一眼,致了聲歉:“少爺知道我擅長這些,因此是少爺單獨囑咐我的,擔心齊家會在糧食數量上有所怠慢,也擔心大哥你豁出性命也要護著所有糧食抵達,因此并未記錄在手書中。”
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如果模棱兩可,難免讓人心存僥幸,不如直接將要求明確,在安排可靠之人居中調停便可。
“少爺還有別的法子可以搞到糧食?”
“少爺沒提及過,想來是如此的。”卞志青想起了田陽村時少爺給的錦囊,自家少爺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計策已定,眾人做起事來也就有了方向,卞志青與司空翔和眾人約定好了碰面的時間與地點后,便一起先行上路。負責打探有哪些小的匪寨,以及它們位于哪些山頭,然后…將此處散落糧食留作買路財的事情散布出去。
散落的糧食著實不少,損毀的五輛糧車足有四百石,一人一天吃一斤,足夠一個百人的寨子吃一年,這東西相比錢財,對山匪們而言,更加誘人。
繼續按照計劃一路前行,眾人比以往謹慎了許多,糧車損毀了五輛,卻也解放出來了五輛糧車的人手,是以探路的人和范圍又擴大了許多。
而那個年輕書生依然跟在隊伍里,畢竟自家二哥去幫忙,自己反而不好獨自離開了。
但是這個年輕書生著實不討喜,跟在隊伍中,卻是身邊空出好大一圈空地,根本沒人樂意靠近他,而他也不在意,自己手里拿著一面小鐵旗用手指來回搓動著,打發這無聊的行路時間。
隊伍里自然還是有很多人好奇的,在距離他比較遠的地方重提八卦莊的事情,胡亂猜測他為何要進去,又為何能出來。
卞志偉對他這種毒計沒有什么厭惡之感,用計殺人是殺人,拿刀殺人也是殺人,上了戰陣非死即活,太計較這些有些矯情,因此是第一個主動過來跟他說話的。
這年輕書生對卞志偉挺有好感,雖然姿態上依然頗為狂傲,但是說話時語氣還算柔和跟尊敬。二人閑聊之下,卞志偉也算知道了他的姓名。
此人姓李名山,至于來自哪里,為何要進那八卦莊,卻是一點也打聽不出來了。
“…那莊子前有塊石碑,不知你可曾見到?”
李山自然納悶,自己進這莊子已有三四次,卻是從未見到什么石碑,接著卞志偉就將自己所見到的告訴了他。
“…這明明就是老君山上那群牛鼻子老道當婊子還要立牌坊之舉!你居然還當真了。”
“何出此言?”
“除了老君山上那群道士,你可還曾聽誰說過這莊子是他們的?!明明不是莊子的主人,非說莊子是他們的!那百姓誤入無法生還還不全算在他們頭上!而他們自己不僅沒本事進莊子救人,更懶得安排人在莊子門口看守!所以干脆立塊石碑撇清關系,實在是無恥之尤!”
卞志偉登時啞口無言。
自家少爺對這類出家人都不喜歡,連帶著卞志偉也感同身受。
覺得他們雖然在學問上有得天獨厚的一面,但是…不事生產,還總有些敗類在滾滾紅塵中坑蒙拐騙!
那些得道之人又秉持道家學說中的“無為”與“自然”,看見不平事才有可能出手相助。
重點是“看見”二字,可是…能得道的都是吉祥物,成天都蹲在道觀里,你上哪里看見不平事去?
于國而言,著實看不到一丁點兒用處,實在是大大的蛀蟲一枚。
卞志偉沉默了許久,才再次開口:“不過…他們為何要說八卦莊是他們的?”
李山突然偏過頭來,邪邪一笑:“自然是里面有不可多得的好寶貝,他們認為那是道門之物。”
“什么寶貝?”
李山笑得更加詭異:“你真的想知道?”
卞志偉看著他的表情,心中雖然咯噔一下,但依然點了點頭,行伍之人,不畏鬼神。
李山見狀表情愈發邪魅:“兩本天書,可知上下五千年,有沒有興趣去莊子里看看?”
卞志偉登時一臉的難以置信,偏過頭使勁打量李山,試圖看出他所言真與假,過了片刻,卞志偉才笑道:“李兄說笑了,怎會有這種東西存在于世。”
“信與不信,都由得你,我只告訴你,道門五術,山、醫、命、相、卜,老君山上太一派所擅其三,尤擅命相二術,為何?”
頓時卞志偉反應過來,之前付鏢頭確實說過,老君山上香火不斷,便是因為不少善男信女會去求簽求符箓以求時運相濟,對老君山上的算命摸骨十分推崇。
這可不就是命相之術?!
命術是根據你的生辰八字來判斷你的性格、地位、貧富等等,判斷流年運勢,一生機遇。
相術是利用面相、手相、宅相等等推測吉兇禍福,好有所應對。
那李山口中所言的天書是什么?可知上下五千年…哪里會有這種東西,夏朝至今也不過兩千余年!何來五千年?還上下五千年!
“第三擅是什么?”
“卜術。”
卜術卞志偉接觸最多,以往跟著趙驍時,出征前都會用卜術測兇吉,但這個…實際上是大將軍刻意為之,次次都是大吉,純粹是為激勵士氣所用,當不得真的。
天書,可知上下五年前…似乎真的是跟命、相、卜三術有關了!
所以才說八卦莊是道門太一派的莊子?!
李山看著整個人都沉默下來的卞志偉,繼續用魅惑的語調說道:“怎樣,可想隨我一同入莊,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