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天空中自由穿梭的龐然大物,被一根由眾多縛索積聚而成的巨大鎖鏈牢牢鎖死。
再也動彈不得。
“加大輸出!”
驚懼的神色出現在李達面容上,他的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青都界南北蜿蜒萬里,總會有些人愿意做些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對元嬰修者陳當置之不顧,迎擊勢大的流匪。
李達咽了口唾沫,他早就該想到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沒想到會如此突然。
幾乎毫無預兆。
戰艦的核心處,數不盡的靈石被不計代價地投入,在極短的時間內轉化成各個法陣器械能夠利用的巨大能量,而后一股腦地涌入戰艦各處。
瞬時功率增大,戰艦的驅動器械猛地發出咆哮般的轟鳴!
肉眼可見的青色風流環繞在戰艦附近,同樣有熾烈的火光從戰艦尾部亮起,將那根巨大的金色鎖鏈拉伸,繃緊!
由此而生的巨大推力,直欲掙脫鎖鏈,將戰艦以極快的加速度推出。
鎖鏈根部的大地上,被鎖鏈上傳來的龐大力量扯出數不清的裂紋,無數土石簌簌而下,跌落進這些看不清深處的黑色裂紋當中。
但流匪的棕色戰艦,并沒有前進哪怕一丈。
每一根釘在表層裝甲的巨弩箭頭,都在嵌進去之后陡然膨大,絕不可能被輕易扯出。
主流戰艦的法陣,大多并不是單獨存在,而是以艦體和外部裝甲為依托,在此基礎上極大地增強其強度與韌性等特質。
并不只是一層薄薄的光幕。
“放棄表層裝甲!將釘在艦身上的縛索打斷!”
甲板上一片嘈雜,喧囂雜亂的人聲亂成一團。
從來都是流匪偷襲別人,何曾有過被偷襲的時候?
不曾接受過正統訓練的流匪們是無法在瞬間就形成戰備的,慌亂與惶恐成了戰艦上的主流旋律。
李達怒吼著下達命令,幾乎喊破嗓子,才有數人操起飛劍,朝金色鎖鏈斬去。
戰艦的裝甲十分厚重,且根據型號分為不等的數層,李達這艘戰艦長處在速度方面,裝甲較為薄弱,只有三層。
那些釘在戰艦上的巨型弩箭,只穿進了最外側的一層裝甲,再想突入便不可能。
弩箭和機弩的配合,不足以穿透兩層裝甲。
“都特么給我動起來!這艘戰艦是我們唯一的依靠!不想死的就把耳朵支棱起來!”
李達的嘶吼蓋過鼎沸的人聲,壓過了所有人。
他做了幾個月的戰艦指揮,多少有些能力和威望,于是漸漸的,大多數流匪都進入了自己的崗位,等候命令。
李達說的沒錯,現在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趕快掙脫束縛,然后加速逃離。
若是獨身脫離戰艦,只會成為脆弱的標靶。
李達額頭青筋暴起,一柄銀色小劍攜著他近乎一成的真元,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和獨屬于金丹真人的威勢斬向釘在艦體上的一根弩箭!
堅實的箭桿被成片斬斷,系著縛索的箭尾隨著大片大片的外層裝甲落向地面。
裝甲并不能覆蓋所有艦體,這些被斬斷的箭支,就是釘在艦體上的,即使裝甲脫落也不會一同掉落,而是繼續成為戰艦前行的阻力。
隨著箭桿的折斷與外部裝甲的脫落,緊緊縛在戰艦表層的巨大鎖鏈終于軟軟地垂下,從天空中跌落下來。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把靈石都用上!”
李達怒吼著收回飛劍。
流匪中并沒有那么多的金丹修者,他們沒有那么多的資源和環境來增進自身修為,所以這艘戰艦上并未有其它同境界者。
除了李達本人,其余的都是些歸真與筑基。
戰艦主要依托的是艦上載的各類法器和戰艦本身,對修者等級的要求相對較低,只要有一名金丹修者壓陣,其它戰兵修為低些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妥。
但這樣的陣容,對上組織松散的修者們固然會是碾壓,對上高階修者不多的戰陣也可略占優勢,但如果對上的是同樣的艦隊,那么就會自然而然地處于劣勢。
更何況,伏擊者以逸待勞,已經占盡先機。
這種情況下,趕緊跑就對了。
李達的應對無疑是十分正確的,但在這樣的境地里,除非開掛,不然翻盤無望。
當李達的命令出口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一抹極鮮艷的藍色,從蒼茫的地面,從綿延的丘陵中驀然騰起。
他聽不到任何關于這瑰麗藍色的聲音,因為它上升的速度,比聲音更快。
李達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似乎曾經在哪兒見過相似的場景,以至于他對這冷厲的光芒居然有些模糊的熟悉感。
思維轉的很快,現實卻比他飛速運轉的思維稍稍慢些。
等他想起到底是從哪兒見過這抹藍光的時候,他話語的余音還繚繞在流匪們的耳畔。
一股遠比剛才更尖銳、更暴力的震顫從艦身傳到他的身體上,與此同時,他腳下的甲板如紙片般被扭曲、撕裂。
湛藍色的箭頭毫無滯澀地穿破他的護身法器和符箓的護體效果,從他的胸口冒了出來。
“貫星箭...”
金丹破碎,肉身成灰。
李達的法器也被粗烈的箭勢裹在其中,待到變形的箭支卡在艦身上時,還殘留的法器都已經變成了毫無價值的破銅爛鐵。
貫星箭本就是對艦的大型法器,能破開絕大多數戰艦的全部裝甲,即便只憑余勢,打碎等閑三品護身法器也是戳戳有余。
雖為同屬三品行列,但貫星箭的體量和普通三品單人法器,根本不在同一個層面上。
貫星箭的準頭不好,正常來說,是無法擊中人形目標的。
但李達剛巧站對了地方,而剛收回飛劍的他舊力剛去,新力未生,心頭剛升起警兆的他甚至來不及往旁邊避一避。
于是他沒了。
在藍色巨箭沒入艦體之后,成百上千的金色流光從地面騰起,牢牢搭在流匪棕色戰艦的各處。
那是芒山修者們通過機杼操縱的鉤爪、縛索、弩箭和無數特定彈藥。
再然后,兩艘深黑如墨的戰艦緩緩從地面中騰起。
戰艦頂部,有燦爛的金色砂礫流瀉。
“結束了。”
數之不盡的金色鎖鏈將流匪的棕色戰艦封堵了個嚴實,甲板上的護盾也被擊破,凡有人操縱的法器皆被擊毀。
柳余恨揮舞令旗,以向各艦傳達命令:“準備跳幫,剿滅其中流匪,奪取戰艦。”
跳幫的意思就是戰兵們沿著貫星箭打出的缺口和甲板,進入流匪的戰艦內部作戰。
“一定要跳幫嗎?”
一旁的陸淵問道。
跳幫意味著接舷戰,現在司昭軍和瓊華軍已經具備了絕對性的優勢,進行接舷戰會給戰兵帶來額外的危險。
所以方才想的是直接開啟主炮來一發,那樣更加安全。
畢竟,藝術就是爆炸。
“并不一定。”
在各艦接受命令,眾多著黑甲的戰兵沿著鎖鏈進入流匪戰艦之后,柳余恨放下了令旗,給了陸淵解釋。
“如果對戰利品、情報等沒有要求,且不計靈石消耗的話,啟動主炮將這艘流匪戰艦打成飛灰是沒有問題的。
但我們需要些活口來了解南方的情報,而且新軍的戰兵們也需要實戰來磨礪。光會操作戰艦法器的戰兵并不合格,他們還需要不為危險所動的堅毅和敢拼能拼的銳意。”
她站在甲板上,遙望不遠處的棕色戰艦,穿著黑甲的身姿纖細,卻透著股刀鋒般的凌厲。
陸淵覺得眼前一幕有些熟悉,辰皎剛來的時候,也是這般。
她真的是變了很多呢。
或者說,這才是她所期盼的生活?
陸淵抬起頭,視線順著柳師姐的目光望去。
遠處的棕色戰艦上,劍如飛蝗。
“有瓊墉在上面,他們不會死。可能你覺得我在這件事情上做的欠妥,但這時候他們多流些血,日后說不定就能撿條命。”
柳余恨淡淡道,她并沒有動身的意思。
沒這個必要,新軍已經處于絕對優勢。
陸淵搖搖頭:“我并不覺得師姐做的不妥,只是覺得此時的師姐和平日有些不同。”
平日的柳師姐,雖然同樣不茍言笑,待人卻也溫和,會體諒他人的難處,有什么要求,央求幾句也就同意了,是個很溫柔和善的人。
而現在的她,卻帶著冷厲的威嚴,還有不容置疑的果決和凌厲。
是同一個人沒錯,但如此的反差卻讓陸淵有些不太適應。
“平日里我是藏經閣首席,他們都是我的師弟師妹,是太華的未來,寬厚和善些是應當。
但穿上這身甲,我就是司昭軍統領,凡有令,麾下必從。做戰軍的統領,不能優柔寡斷、也不會好說話,一切以軍規為先。”
她站在船舷旁邊,落日將她的影子映在甲板上。
單薄、卻筆直。
她轉過身來,對陸淵說道:“慈不掌兵,這是鐵則。因為戰軍統領,需要在最合適的時候,作出最合適的選擇。統領需要為整支戰軍和宗門負責,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壞了大局。
而要成為一名合格的統領,不管平日里有多不著調,都要在這時候拿出絕對的威信。”
說到這里,柳余恨似乎是想起了某個人,她的眼中有著追憶和憧憬,那是陸淵從沒有在她這里見過的情緒。
“統領是戰軍的主心骨,平時可以偷懶耍滑,聽歌唱曲,但在關鍵的時候,你得讓別人知道,讓別人相信一件事。
那就是你能行,你值得他們毫無保留的信賴。”
陸淵本來不清楚柳余恨的那些情緒是對誰而發,聽到‘聽歌唱曲’這四個字便了然了。
仔細想想,光頭師兄倒也確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平時是很不正經,但不管是陸淵的檔案還是其它,都是四爺幫著搞定的。
不知道他在盤圓界怎么樣了。
陸淵正想著,耳邊卻傳來一陣轟隆的爆鳴。
棕色戰艦的各個舷窗,都能瞅見絢麗而危險的赤色火光。
他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忍不住要動身上前,看看瓊墉和同門們的狀況。
陸淵手心捏了一把汗,攥著一疊符箓和一把護身法器。
他甚至沒聽到后方柳余恨說的話,就已經沿著勾連的金色鎖鏈沖了上去。
柳余恨說的話是:“沒事的。”
但陸淵已經跑得遠了,她搖搖頭,跟了上去。
沒等陸淵接近,甲板上就鉆出來個黑黢黢的人,把他嚇了一跳,手里的符箓差點就砸了上去。
“草!瑪德最后還給老娘來了一疊符箓,要不是老娘皮糙肉厚還真著了這幫流匪的道,往日也沒見他們這般血性啊,今兒個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嗷嗷叫!”
大黑人一邊跳著用真元蕩開身上的灰燼,一邊罵罵咧咧地。
陸淵總算松了口氣,這是瓊墉的聲音。
在她之后,有數以百計的戰兵跳出來,甲板上一時顯得有些擁擠。
他們的身上倒是沒有很多塵灰,看來主要傷害是被瓊墉擋了。
陸淵砸吧砸吧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皮糙肉厚這也不是個好詞兒啊。
“完事了?”
柳余恨問道。
“完事兒了!”
瓊墉一張黑臉上倒有些興奮:“好多天沒活動筋骨,今兒個算是舒服了。
對了我還打暈了幾個流匪問話,其余的不知道怎么的,一個勁兒的沖,就像故意找死一樣,攔都攔不住。”
在她們交談時,一陣狂風吹過來,陸淵站在鎖鏈上,注意力全在甲板上,一時不查,差點摔下去。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金丹真人,不能肉身橫空,只能通過一些法器以達到飛行的效果。
等到他穩住身形,手里抓的一疊符箓已經掉出去幾張。
“嘖嘖嘖,可惜了。”
幾張黃色的符箓迅速被風刮走,很快脫離的陸淵的視野,飄落在無數的丘壑之中。
陸淵沒有要撿的意思,畫符的成本對他來說太低了,飛這么老遠去追有點累,干脆就放棄了。
檢查俘虜的柳余恨抬起頭:“很重要么?”
她方才顧著檢查瓊墉帶來的俘虜,瓊墉忙著撣灰,都沒顧及到那幾張飛速遠去的符紙。
陸淵聳聳肩:“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