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黑色的月弧斬下,帶著破開空氣時發出的嘯聲掀開了一片略顯泥濘的土壤。
陸凝延展出來的武器迅速縮回了袖口,她的身后一個人都沒有,就像是剛剛的感覺不過是精神太緊張出現的錯覺而已。
但那肯定不是錯覺。
周圍依然一片寂靜,空氣中只有潮濕和腐臭,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找錯地方了,不過也說不定是“找對”地方了。
一面警戒著四周,陸凝伸手將肩頭的衣服微微拉起,借著魔人的視力,她能清楚地看見自己肩膀上一個發青的手印正在個人體質下慢慢消失。
她直接沉入了影子之中,出現在墓園的另外一邊,現在她才發現這里為什么從來沒有引起注意過。
鎮子,也就是東邊的方向有一堵墻。
白湖鎮的北方是一片橫斷地形的山脈群,接近鎮子的地方地勢才開始變得平緩,這堵墻其實就是依山而建,如果從城鎮那一邊看來就好像是一塊塊為了防止野獸鉆過來而堵死的山間缺口,只有從這一側才能發現,所有堵死的位置聯成了一堵高墻。
整個鎮子西面都被這堵墻封死,繼續向南側則開始變成農林牧混合的農場,逐漸往農場的樣子過渡。也就是說從北面來的人會被山地擋住看不見這里,而南方又被大面積的農場區蒙蔽了視野,很容易下意識地以為往深處走的這一片區域也是差不多的樣子。
一個從視覺和心理上給人做好的死角。
陸凝思考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敲擊聲。她一個激靈,目光望去,聲音傳來的方向不過是一座在這里毫不出奇的木屋罷了。
第二聲,就像是有人曲起指關節慢慢叩打木頭表面一樣的聲音,足以讓陸凝清楚聽見。
她穩定了一下心情,開始往那個木屋走去。
這個場景難道除了魔人之外,還有別的勢力隱藏?這究竟是不是魔女的勢力?還是什么別的第三方勢力?這個被隔絕出城鎮的墓園究竟是為什么會這樣存在?
在第七聲敲擊響起時,陸凝已經站在了木門前,她抬起右手,對準了房門,渾身都已經做好準備,萬一有什么問題出現立刻全身化為魔人原型。
“呼…”
“在那里的是囡囡嗎?”
屋子里沒有發出第八聲敲擊,而是直接問出了一句話,陸凝差點就直接變身。
她瞄了一眼門框上方涂抹的那行字。
孩子,孩子,活著找不到了。
這她哪敢回答?
也許是等了片刻沒聽見回音,屋子里的聲音提高了一點。
“我在問你”
陸凝依然不進行任何回答。
“不回答?你還我”
手的五指驟然突刺而出,化為了五根利刃直接釘入了木門之中,陸凝金色的雙目眨動了一下,五指一張,將木門直接切成了幾塊!
“還我孩子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根本不具有實體的霧狀黑影從木屋中沖了出來,勉強能稱之為嘴的一塊空缺對著陸凝的頭部張口咬下,卻在接觸的瞬間就被震碎。
“和我想的一樣…”
陸凝將手恢復原狀,直接踏入了被破開的門,一股腐臭的死亡氣息從屋內傳出,屋子的角落里堆放著一攤黑色的“巢”,可以看出一些朽爛的骨骼之類的物品混雜在呈現細絲黏連狀的巢部,而在這一坨無法形容的東西頂端,長出了一株造型怪異的花朵。
它有四片劍形的狹長葉片,中間的莖干上還以螺旋狀扭曲了一圈如同血管一般的細脈,頂端則是一個花苞,充滿皺褶的外層花瓣堆疊著將內部緊緊包裹,只有一根牙簽粗細的中空小管從上方的中心伸出,整體的樣子像極了一顆心臟。
“魔女之心?”
陸凝稍微靠近了一點,當她走近那朵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卻出現了一種非常強烈的認知。
這朵花已經死了…它沒有價值,要想讓它重新煥發活力,必須重新種植它,讓它活過來。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里以極富誘惑力的方式不斷升起,陸凝甚至能看到自己培育出“活著”的花朵后所能得到的一切,也能看到作為魔人在種植成功之時所能取得的巨大優勢,仿佛只要將這朵花種出來的那一刻,勝利便是唾手可得。
“呃!”
她后退了一步,使勁晃了晃腦袋。
就在這時,她的身后再次響起了那幽怨的聲音。
“要不要聽一個死亡的故事啊”
陸凝的食指驟然伸長,將那顆心臟一樣的花苞直接從莖干上削了下來,皺褶的花瓣碎裂破開,五六顆和之前得到的一樣干癟的種子掉落下來,被化為巨爪的手從半空中抓住。
“種植。”
她的手變回了原狀。看了看那些已經沒有活性的種子,陸凝冷笑了一聲“這種東西,根本種植不了吧?魔女之心究竟是什么?”
“它是魔女之心。”
黑幽幽的霧從身后籠住了陸凝,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
“那你又是什么?”
霧中傳來了刺耳的尖笑聲,那個聲音刺得陸凝耳朵異常難受,她揮手將霧氣打散,也基本確定魔人不會受到這里太多影響。
但是人類呢?
利馬絕對不是從這個詭異的墓園里知曉魔女之心這個名字的,他在寄給自己的郵件中明確提到自己發現了這種植物,并得知它的名字是魔女之心。如果是如此詭異狀況下獲悉的話,絕對不可能抱著研究的心態繼續考察藥性。
也就是說魔女之心有著別的渠道可以獲得,鎮上有知曉這個東西真正名字的人存在,那個人…或許來過墓園。
那個人誘惑利馬研究這種植物的目的又是什么?或許這是有意為之的安排?鎮上有隱藏的魔女勢力?不論如何,應當有相當一部分人知曉這個墓園的存在,如果要從這個范圍內排出,那人數就太多了。
陸凝無法從這里得知魔女之心的種植方法,那么這個方法一定還保留在鎮上的某個人,或是某些人手里。
“誰曾經來過這里。”她試著向黑霧發問。
“一個少年”
“發生了什么?”
“他聆聽了我們的故事掌握了知識知道了事實”
黑霧一陣盤旋,落回了那堆“巢”之中。
“死了死了他死了成為了我們的一員就和你一樣就像每個人一樣”
“他去種植魔女之心了?”
凄厲的笑聲再次響起,這次沒有回答,陸凝感覺到了屋子里一股強烈的排斥感,雖然不足以將她趕出去,卻足以表明意思了。
于是,她退出了房子。
走出門的一瞬間,周圍便回歸了安靜,眼前的門再次被破爛的木板封死,只是上面還留著一些較新的劃痕,和她之前切開門的線路一模一樣。
陸凝吐出一口氣,啟動影躍返回了白湖鎮。
這一晚的經歷實在太過詭譎,直到回到房車,她的思路還有點混亂。墓園的模樣讓她不得不在計劃之外多留了一個心眼,萬一場景里搞出什么兩個小鎮其實互為倒影的設計,什么謀劃都得完蛋。
為了確認自己的思路,陸凝將利馬寄給自己的那些信全都拿出來再次看了一遍,這些信封里并沒有什么曬干的草藥存在,信紙也平平無奇,不過墨水就不一定了。
陸凝用指甲刮了一點粉末下來,學著寧夜衣的方式將它放到了舌尖。
仿佛一股電流穿透了整個身體,她的頭腦頓時清楚了起來,果不其然,利馬在墨水里混合了魔女之心的萃取物質,而魔人對于這種物質的感覺則相當明顯。
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信件中無論遣詞造句都沒什么問題,利馬就算是為了拉陸凝下水那光憑分析報告其實也足夠了。如果魔女之心就是陸凝魔人化的誘因,那光是聞到氣味就會變成魔人未免也太容易了一點。
還有就是在陸凝人類身份的機密任務中,有近乎“滅口利馬”這樣的暗示。假如這是基于陸凝身份認知所發出的任務還好,若是集散地給游客開的上帝視角任務,那就是說利馬的失蹤并不是死亡了,而是還在某個地方活著并繼續著魔女之心的研究?
陸凝放下手里的書信,偶然側過了頭,卻正好看見有人經過了自己房車的車窗。
她將車窗拉開,喊住了那人。
“立川先生?”
“陸醫生。”立川亮見自己被注意到了,便走回到窗前,沖著陸凝微微躬身,“在下此次前來,為那兩位女孩求一個關照。”
“衫山和稻原?你們本來就認識?”陸凝問道。
“相互扶持至今。她們本性純良,雖經歷場景磨難,但仍會束于一般道德感,錯失先機。”立川亮略帶擔憂地說道,“故令在下不安于生死一瞬的判斷。明日之行,若是陸醫生能得一手空閑,還望照拂二人一二。”
“論戰斗力我可比不上那兩個姑娘。不過力所能及的部分還是不會拋下她們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多謝。”
“恕我冒昧,立川先生目前心里是否已經有魔人的人選了?”
“在下魯鈍,雖有懷疑,不敢確信。”立川亮搖搖頭,“若是陸醫生有所懷疑,引出魔人正體,在下必身先士卒,斬魔自清。”
陸凝心里轉了個念頭,隨即說道“立川先生,今日我從餐廳離開的時候,看到藤井小姐匆匆回來,并且回到樓上去了,不知道那之后她有沒有去過餐廳?”
“自陸醫生離開至晚八點半左右我離開餐廳,并未見她來過。”
“多謝,那么晚安。”
陸凝點點頭將窗戶拉上了,心里稍微計算了一下,自己離開大約是六點半左右,那么這段時間大約兩個小時,看藤井的樣子似乎是有什么發現。那么那個燒紙的地方究竟是哪里?鎮上的人家…
這個鎮子的風俗習慣里面并不包含給亡者燒祭品,甚至可以說有那么個墓園在整個鎮子在陸凝眼中看起來都怪怪的。她按照記憶將墓園地區的地形粗略地在紙上描繪了出來,然后將白湖鎮的地圖拿過來,對照。
白湖鎮很顯然要大,但這是因為在后來有很多建筑新蓋,若是將墓園那些小屋子分割出來的道路按照走向稍微對照,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那個墓園基本就是白湖鎮一片區域的微縮景觀。
此前陸凝去過的所有地點,包括泰勒家、鐵匠、木匠、鍍錫酒壺以及雜貨店都在這個重疊范圍之內,而那個寫著他看見了,她回來了的特殊房子對應白湖鎮的房子就正好是…
赫爾曼大屋。
只可惜今天的魔人化時間用得差不多了,陸凝也不想這么毫無準備地過去,赫爾曼家族的態度完全不明,祖上還有魔女狩獵領袖這樣的事跡,顯然不是個隨便調查的地方。
陸凝躺下,思考著自己計劃的更正和調整,漸漸入睡了。
而此時的旅館中,沈歷書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藤井雪音坐在對面,兩人之間的桌面上放著一個燒毀了一半的紙娃娃。
娃娃的造型很是簡陋,卻只有一張臉被描繪得栩栩如生,不難看出那張臉正是莎莉,殘留的一點軀干上也能依稀看出用簡單的筆法畫出了她死亡的時候穿著的衣服。
沈歷書的手上托著一個黑色的正十二面體,隨著手部肌肉的慢慢搓動,那個十二面體緩緩旋轉,里面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這是這間安靜的房間里僅有的聲音。
“魔女之衣。”
藤井雪音開口打破了靜默。
“原來如此…你已經察覺了這一點,才會帶著這個來見我。”
“秘密的指向已經半是明示了,而我不能讓事態這樣發展下去,現在我已經開誠布公了,我確認你是人類身份,你難道還無法接受和我聯手嗎?”藤井微皺著眉。
“呵呵呵,但是老朽可不確認你。”沈歷書伸手拿起那個紙人,“這個東西…真的是你從棺材中取得的?”
藤井雪音點了點頭。
“可是你找出魔女之衣了嗎?如果只有這個并不能說服我。”
“我沒有找到,不過我有個猜測。”藤井雪音無奈地說,“那是一種法術。”
“法術?”
沈歷書的手微微一抖,十二面體從手中滾落,在桌子上翻動了兩下,一枚精致的橢圓形竹片從一個小孔中掉了出來。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在這樣一個場景里牽涉到法術。”
“這種事我們都明白。”
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最后,沈歷書才點了點頭。
“好,暫時…合作罷。”
藤井雪音這才松了口氣,起身告辭離開了房間。
屋外的葉初晴緊跟著就回到了房間里。
“沈教授?”
沈歷書沒有看她,低頭盯著那個竹片,竹片上三陽、兩陰、一陽的六道紋路清晰可辨。
“二五,天雷無妄,堪憂,堪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