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這世間、世外之中蒙著一層膜,阻隔內外。想從外面進來,那是千難萬難,就是能夠進來,往往也要耗費不少的代價,而且很難將神通法力傳遞進來,最多是借著一些媒介,將一點意念、一點化身傳遞下來,但一時之間,對局勢沒有太大影響,除非能安心潛伏,可眼下這種局勢,能定下心潛伏的,那是越來越少了…”
溪水之側,長發男子拿著魚竿,對身邊的陳錯說著,他一揮手,就有一座石椅憑空成型。
“先坐。”
位于此處的,正是陳錯的青蓮化身。
“多謝長者。”
他也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坐下。
長發男子點點頭,繼續道:“最近該是有人要和你談一談的,到時無需顧忌太多,該怎么樣,就怎么樣,玉虛八宗可以為你的后盾。”
陳錯聞言,直白問道:“前輩可以代表玉虛八宗?”心里對此人的身份來歷,亦不免越發好奇,暗自猜測著。
長發男子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用深究,吾說八宗與你做后盾,并非單純因為你是八宗弟子,說到底,也是利益牽扯,你為天華山弟子,所作所為皆牽扯昆侖一脈的氣運,吾所以助你。”
他見陳錯還待再說,便又道:“你放心,在這天下一統之前,無論你如何作為,與吾之事,皆是一致,甚至你若在尋道上能有建樹,更有助于吾等行事。”
陳錯瞇起眼睛,道:“不知前輩何所求?”
長發男子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此事不在今日日程之中,還是說回先前事吧。”
陳錯也不追問,轉而道:“前輩說有人要來與我談一談,不知是何來歷?”
“無非是佛門的些許人物,你只管憑著本心行事,”長發男子說到這里,意有所指,“你在建康城一番施為,佛門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只不過在這八十一年內,他們便是再有怒意,只要你不離開人間,都無需擔憂。”
陳錯卻道:“世外一指,便有莫大威力,就是在人間,怕也難捱。”
長發男子笑了起來,他指著陳錯,道:“卻還來套吾的話,你自是明白,即便是那等人物出手,亦有不少限制,再者說來,經歷了那世外一指,你這心里必然想著的,是更進一步,壯大自身,自然無懼于外。”
陳錯心中一動,道:“前輩倒是了解我。”
“吾自是從許久之前,便關注到了你,說起來,因罕言子之故,未能將你招入昆侖,吾輩一直引以為憾,可惜啊,可惜…”
陳錯卻道:“若入了昆侖,說不定,前輩反而注意不到了我,這一啄一飲,自有其緣由。”
“不錯!”長發男子點點頭,“福禍相依,就好像如今這世外世內,外面人進來困難,這里面的人想要出去也不容易了,不過這天地之間有著法度、法則,是難以違抗的,人世有了八十一年的封禁,可比起天地之地,還是稍顯不足,所以曇詢和尚走的是狼狽了一點,先最終還是走了。”
說到這里,長發男子看向陳錯,星辰一般的眸子中,閃爍著某種光澤,他問道:“你可知,五步世外因何被排斥出去?”
“嗯?”
陳錯一怔。
自己此來,其實就是為了弄清楚一些疑問,這五步世外、立地飛升的原因,雖不算要緊,但心里其實也有疑惑,本以為應邀而來,也難免要經歷一番波折,未料這個看起來高深莫測之人,一開口,居然就直奔主題!
既然有這等好事,陳錯自然不會客氣,直接就道:“前輩既然問起,晚輩自當請教,實際上,晚輩本以為這白日飛升,乃是一瀟灑之事,可等親眼見了兩次后,卻發覺這飛升之人,也并非從容,不像是灑脫而去,而是不得不走,不走不行!甚至有許多人,用各種法門,滯留人間!”
這般說著,他便用探究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人。
“你倒是直接,不錯,吾亦是壓制自身,才能居于人間,否則是沒辦法和你這般面對面交談的,”長發男子搖頭失笑,“好了,言歸正傳,你來此處,是為了解除疑惑的,那就從這五步飛升開始吧。”
陳錯點點頭,忽然問道:“還不知如何稱呼前輩。”
“難得你能忍到現在,”長發男子道:“不過,以你如今的境界,還不能得知我的名姓,否則于身無益,出了昆侖亦難記住,所以不說也罷。”
陳錯聽到此處,越發留神起來,這名姓不能得知,背后的意義可是不小,尤其自己如今也算是步入長生,化身觸及歸真,戰力甚至直逼五步世外。
如此道行,卻不能得知面前男子的名姓…
陳錯暗自思量,且也不堅持,反而排除了雜念,洗耳恭聽。
長發男子暗暗點頭,就道:“還是先來說境界,哪日,你若能踏出第五步,超脫與世了,知曉我的名號,自是再無阻礙。”
陳錯則道:“既是超脫,怎的前輩卻不離去?”
“想要超脫的是心,可惜這身也要一同超脫,這就是矛盾之所在,你該是想問,為何心一超脫,這身就難以留下,不得不尋得各種方法規避離去?這里面的原因,說復雜,也復雜,但說簡單,其實很簡單,”長發男子嘆息著,忽然問道:“你可知道磁石?”
陳錯眼皮子一跳:“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長發男子點點頭,道:“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卻也貼切,有不少門派便有這元磁之法,也有不少總結,確實如你說的這般。”
陳錯的思路通暢起來,他道:“一旦成就五步世外,修士便懷著某種特性,與天地相同?于是彼此不能相容,天地自是動不得的,就只能挪移修士,便有了飛升?”
“不錯。”
陳錯就問道:“所同者為何?”
長發男子倒也干脆,道:“那便是理,亦可稱之為法則。”
“法則?”
“本正教,正法則!世外之秘,其實不在桃源,而在法則!”
長發男子的聲音平靜無波,說的話,卻引得陳錯心中波瀾——
“長生若要觸摸歸真,需得道念之妙,歸真想要圓滿,得衍生法相!”他抬眼看向陳錯,“所謂法相,乃法天地之相,不光只是用來與人斗法的神通之術。”
“不錯!”陳錯點稱是,有金蓮化身的經歷,他對此自然清楚,“若只用來與人斗法,那是本末倒置。”
他的金蓮化身,在對抗那世外一指時,更凝結了一道模糊法相,在境界上,已經踏足了歸真!
只是作為一具化身,多少受到限制,不過這化身的感悟,卻是真實不虛的。
“凡可狀,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氣也!”長發男子說著,嘆曰:“天地者,元氣之所生,萬物之所自焉!天地本身,就是萬象所成,所謂異相,亦不過是天地中的一相罷了,而如此之相,何止千萬!”
相,通象,本就是一個意思。
陳錯聽聞此言,已然明白過來:“原來如此,這法衍生于心,照應于氣,取之于天地,本身就是對天地宇宙的一種領悟和模仿,是從天地之中,則一現象而參悟,進而模仿。”
長發男子笑道:“你能有如今的造詣,有這等悟性,也是應有的,何況…”
他打住了話題,話鋒一轉:“這法相,最初其實并非是模仿天地,但歪打正著,尋得了奧秘,那修士中有人意識到,天地異象中蘊含著的理,有著莫大神威,于是參悟完善,漸成體系。所謂物無妄然,必由其理,而這個理,便是法度、法則,是天下萬物運行中的道理,若能參悟,便可以此為引,展開虛實夢境,是為桃源,可以道成五步!”
“法則…天地運行之理…”
陳錯這般想著,便有幾分感悟,尤其是聯想到自己的道,更是心有感悟。
“天地氣化,盈虛損益,道之理也;法制正事,事之理也;禮教宜適,義之理也;人情樞機,情之理也,這天地之間有其理,就像是人事之間,有其道一樣,要和諧自洽,方可持久,否則便是一時驚鴻,不可持久。”
“正是這般道理!”長發男子越聽越發驚奇,“天地蘊含萬千相,修士得其一,那也是重復,和天地產生了沖突,所以會被排斥,領悟的越深、越廣,受到的排斥就越大。”
他說著說著,忽然話鋒一轉:“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踏足世外之境不過早晚之事,但吾今日要與你說的,除了境界,還有你的道路,你所走的,并非是一般道路,與前人似有不同。”
陳錯心中一凜,警惕起來。
他這一路修行下來,雖說是在太華山中打下根基,但因為有著葫蘆與夢澤,所以這修行之路,早就偏離了原本途徑。
更何況,從一開始,他走的就是上古的煉氣之路,與同門大有不同。
后來幾經周折,更窺見了七顆道樹,知曉了天下七道,自然是猜到了一些,也明白這背后的兇險和價值。
“莫擔憂。”長發男子擺擺手,道:“路是你走的,旁人就是殺了你,也不能代替你,你怎么走、往哪走,無人可以多言,況且你若能有所成就,于吾等有大好處,這一點,日后你自然明白,無需剁手,今日讓你過來,最主要的,是告訴你,如何才能走的穩,走的踏實,甚至能走的遠!”
陳錯表情不變,不置可否。
“人若要遠行,自是要行李齊整,養精蓄銳,否則走到半途才會發現準備不齊,又或者腎虛體弱,自是難以長遠,這求道也是一樣,只不過,這條路更加艱辛!”
長發男子收斂笑容,表情鄭重了許多,他道:“放到求道上,便是說,你的修為境界,需要有一定的基礎,這樣當大道觸手可及的時候,才不會因為根基淺薄,做了那大道的資糧,被抽干了自身一切,最后大道立起,自己卻失了根基,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說著說著,他感慨道:“非是吾危言聳聽,此事本有先例,只不過礙于天地之理,就是在這秘境之內、玄陣之中,亦無法細說。”
“立道,為他人做嫁衣?”
陳錯心頭一跳,若有所思。
長發男子沒有在這個上面深究,轉而道:“要有根底,先要有境界,你的本體眼下乃是長生,對尋常修士來說是夠了,不過若要開辟道路,那就有些單薄了…”
聽到這里,陳錯索性問道:“不知這五步之后,又要如何劃分?”
長發男子被打斷了話,并未惱怒,而是笑了起來,道:“五步世外,超脫于外,就像是無根浮萍,只靠著桃源之夢,是不成的,那是要醉生夢死,因而要有自己的根基,所以這第六步,要辟地!”
陳錯眼皮子一跳,心底蹦出一個詞來。
“福地?”
長發男子看著他,道:“明法則之理,便能辟地,知清濁之分,就能開天!這第六步,自然是辟地之境,而第七步,便是開天之境!辟地,辟的是化道福地,而開天,開的明月洞天!”
“化道福地?明月洞天?”
陳錯的心底,瞬間閃過了太華秘境中,那空蕩蕩的夜空之景。
正好在這時,他聽得長發男子道:“這兩個境界,你或許是第一次聽聞,卻已是見過不少了…”
建康天上。
虛幻城池,聚散不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里面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福臨樓中,蘇定依舊還是膽戰心驚,但比之剛才,卻要平靜許多。
畢竟,剛才那“聶崢嶸”與世外僧一陣交手,又是佛光,又是黑蓮,各種異象層出不窮,于他們二人而言,不過是見招拆招,但對其他人來說,每一下都牽扯著偌大動靜,甚至直接影響到心靈與肉身!
這般局面下,自是人人都提心吊膽,鮮有人可坦然處之。
這會,那天上的虛幻城池異象依舊,甚至時而崩潰,時而重組,但沒了大神通者交手時的浩大聲威,便就少了一些壓迫。
再加上…
“自那僧人被逼著飛升,城中倒是安靜了許多,先前這城中之人念經的聲音都停歇下去了,但那地上佛國的雛形卻未消散,聶崢嶸也并未下來。”
說著說著,蘇定小心的對戴斗笠之人道:“尊者,那聶崢嶸處處古怪,說不定…說不定是有人冒名頂替…”
“哦?你有何發現?”那人正說著,忽然神色一變,朝外看去。
蘇定下意識的跟著看去,正好見得一名白衣女子,憑空踏步,入了那天上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