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三水縣宰接到郡里消息后,還試圖派人誘騙盧芳離開他的老巢左谷(同心縣韋州鎮),哄到縣城一舉擒獲。
豈料從縣宰自詡聰明的計策,到埋伏在左谷外的兩百縣卒,都一并被盧芳發覺。
盧芳聚眾數載,也有三四百人的部屬徒附,遂當機立斷,帶著他們殺出左谷,打了縣尉一個措手不及。縣卒倉促敗退,還被羌胡騎從一路追殺,留下了上百具尸體,連縣尉本人都被盧芳手刃。
“新軍不過如此!”
得此大捷后,盧芳讓人用長矛戳著縣尉的腦袋昂揚凱旋,并對左谷中心存疑慮的漢人豪杰、羌胡酋長們道:“這便是新軍戰力,不足為懼也,只要吾等同心,大事可成!”
盧芳家里的大紅布被扯了來,稍稍讓他妻子剪了剪后,濃墨重筆寫了個丑陋的“漢”字上去,用晾衣桿豎起來,就是復興炎漢的大旗!
漢幟飄蕩在群山所夾的左谷中,盧芳仰頭看著,熱淚盈眶:騙人久了,連他也相信自己真是大漢后裔了。
而盧芳的舉義檄文也土味十足,引經據典根本不存在,全是簡單易懂村里老婆婆都能聽懂的話:“王莽這逆賊本來是漢朝的臣子,竟然毒死了小皇帝,篡了皇位,這不能忍。我的本名是劉文伯,是孝武皇帝曾孫,輩分大,理應為晚輩報仇,復興漢朝宗廟。”
盧芳平日籠絡的游俠徒附們立刻響應:“殺到長安,奪了皇位!”
“文伯應該做皇帝!”
盧芳倒是還算清醒,知道在一個鄉里稱帝不靠譜,擺手推辭,表示自己先做王,皇帝日后再說。
于是他就結合自家身世,自稱“大漢左谷蠡西平王”,他的發妻成了王后。
然后盧芳便開始給自己的親信手下們封官:他大哥盧禽封為”大將軍“。
還有一位本縣舉四科不成,反被安定大豪折辱后,怒而投靠盧芳的鄉儒,如愿以償,被封為“大丞相”。
一位投靠盧芳的窮苦胡人牧民名為“駁馬少伯”者,封為“大司馬”。
被盧芳忽悠瘸了,相信他真是漢家后裔的鄉嗇夫,封為“大都尉”。
鄉三老被推了出來,搖身一變為“大太師“,經常親自下田的力田亦做了“大司農”。
甚至連一個里長,都混上了“大司里”。
盧芳一個鄉下土豪,連漢朝真正的世系都說不清楚,朝廷三公九卿名號當然也不熟悉,反正就覺得,加個大字就便是大官。
給親信們封賞完畢,盧芳又遣他的“大司馬”駁馬少伯,立刻趕赴安定屬國各羌胡部落,約合他們一同舉事。
“我家只有左谷,就算將全鄉丁壯聚攏,也不過數百之眾,還是得約合屬國羌胡一同舉事。”
三水縣過去本就是安定屬國的治所,漢武時投降的羌胡部落被安置在這方圓數百里山坳中,過著半農半牧的生活,分屬幾位歸義侯。原本只需要在朝廷征召時以兵代稅,也不存在田租之類。
直到王莽上臺后,開始大改前朝制度,先取消了羌胡歸義侯們的封號,又解散安定屬國,要求羌胡也要按照編戶齊民來征租稅、服勞役。
聽上去確實理所應當,但問題是,許多羌胡連地都不種,只在山上放羊,讓他們拿頭交田租糧食啊,小吏苛責之下,他們的日子過不下去,也鉆進山林落草了。
對新朝的不滿在三水縣與日俱增,這也是盧芳靠著一個冒充的漢家身份,便能聚眾得人心的原因。
“我一定要凡事和王莽相反,才能成事。”盧芳如此計較著,出手極其大方,給本縣五十人以上的羌胡小部落,都封了侯,希望他們能帶著部眾加入自己,一起圍攻縣城。
但還是不夠,盧芳暗道:“就算糾集羌胡部落攻下三水縣,南方的安定郡大尹,北面的吞胡將軍,稍后肯定會出大兵來剿我,我還需要外援。”
于是又讓大哥盧禽跑一趟遠路。
“汝設法出塞去,找到匈奴句林王,就說大漢西平王,愿與他和親!再懇求單于發兵南下助我,事成之后,我大漢,愿向匈奴大單于割地、稱臣、納貢!”
盧芳在左谷舉著大紅布復興炎漢之際,第五營也已向南進發,與梁丘賜一同抵達白土崗。
此地一如其名,河岸邊土塬泛白,谷地里板屋數十間,可新軍摸進去后,別說活人了,連只羊都沒搜到。
“怎么一個賊子都沒有?”
梁丘賜滿心疑慮,他對這場仗滿是忐忑,只覺得自己要對付的,定是窮兇極惡的大寇,畢竟汝臣、董喜相繼被殺,他可不愿步二人后塵。
于是梁丘賜極其小心,一天只走二十里就扎營,親衛將自己營帳圍得水泄不通。
他的擔心其余多余了,梁丘賜雖然也在第五倫名單上,但此人好歹能講理,又頗為激賞第五倫,有利用價值,暫時不能死。
兩千余人就這樣以龜爬的速度離了特武,三天才到白土崗。別說馬援早就得了第五倫通知轉移進深山里,就算真是盜寇,也足夠跑得沒影了。
有軍候低聲對梁丘賜說道:“校尉,如今撲了個空,連躲在山里的流民也不見一個,這樣不好殺民冒功啊。”
“誰說沒有!”
梁丘賜倒沒有惡劣到直接屠殺軍中羨卒,只讓人放火燒了這白土崗的板屋,然后回報說:“大勝!賊虜喪于火中不知凡幾!”
雖然沒斬獲首級,可這場勝利能被抹殺么?不能!
第五倫稟道:“校尉,彼輩一定是聽聞大軍進剿,南下去投靠盧芳了!”
沒錯,到了這,吞胡將軍的任務才完成了一半,他們還得繼續沿著苦水河前行,去三水縣配合安定郡兵剿滅叛逆盧芳。
此去左谷道路狹窄,要在黃土山丘上上下下,很容易迷路,需要向導,第五倫還真找到一個被太陽曬得黑漆漆的牧民,帶到梁丘賜面前。
梁丘賜高高在上,看了此人一眼:“汝何名?”
穿著短打,露出胳膊的萬脩垂首道:“小人名叫任俠。”
他在本地待了快兩年,也說得一口流利的方言,自稱是苦水河畔窮苦牧民,曾被盜匪抓到,后來逃到特武縣,聽說第五倫司馬在招募向導,就加入了軍中。
“聽說你見過賊首,他什么模樣?”
“滿臉都是麻子,相貌丑陋。”萬脩回憶著馬援那俊朗的容貌,咬牙切齒道:“心腸毒辣,還霸占了小人的妻女!”
“難怪叫麻匪!”
梁丘賜了然,等打完仗,就算抓不到那麻渠帥,也可以按照萬脩的描述,偽造一顆頭顱獻上。
若是事后麻渠帥再度作亂,他也有借口:“賊寇常是一個名號沿用,前赴后繼,此麻渠帥非彼麻渠帥也!”
有了萬脩帶路,大隊人馬繼續上路,沿著苦水河進入三水縣地界。
這三水縣之所以叫三水,是因為縣中有羅川谷,三泉并流,但除卻三條河流沿岸稍稍平坦,其余盡是黃土丘陵。梁丘賜仍是小心翼翼,一天只走二十里,游騎放出老遠。
“下吏愿為前鋒!”第五倫主動請纓,倒是讓梁丘賜有些驚訝:“伯魚不是一貫不愿當先么?”
“不先將沿途民眾驅散,不就讓他們白白成了汝等刀下鬼么?”第五倫心中如此道,他吸取了上次行軍的教訓。
而梁丘賜手下的軍候們,也樂得第五倫在前方擋箭,若是遇到匪盜襲擾,損失都是第五營的,等輪到砍賊子首級時,將羨卒攆開自己上不就行了。
倒是第五倫和萬脩清楚,馬援已在北方百余里外,當然不會來,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三水左谷的盧芳會不會派人來襲擊他們。
可隨著地形漸漸開闊,這擔憂也漸漸沒了,偶爾能見到地平線盡頭有黑影,走近后發現是烽火臺,大概是漢武時代向北推進時留下的,有的里面還散落著殘瓦破碗。
第五倫眼看自己那六百戰斗部隊都還算精神,沒出現掉隊情況,便決定稍稍加速:“加快速度,日行三十里。”
南下的第十天,第五倫等人抵達了三水縣北鄉,這是一片空曠的河谷平原,后世被稱之為“惠安堡”。
此地北面是戈壁沙漠的邊緣,因為有鹽湖阻擋,沙漠沒有再沿伸,植還算豐富。紅柳多的地方,各種各樣的花草就茂盛,棘棘繁茂的溝壑,米蒿就特別厚實。本地平民衣著襤褸,在溝里拔棘棘,挖甘草,鏟沙蒿,爭取在糧食之外再弄到點副食。
遠遠見到有兵卒過路,他們比見到匪徒還恐懼,大人抱著小孩,立刻伏倒在溝里,可這哪里瞞得過官兵。有數騎縱馬過來,為首的年輕軍官俯視他們了幾眼后,卻并未下令屠戮,只揮手驅趕道:“快走,王師在后,三日內不要到道邊來!”
庶民們如蒙大赦,倉皇而逃,頭也不敢回。
等第五倫一行人抵達北鄉小邑時,發現此處門扉緊閉,鄉嗇夫在上頭膽戰心驚地探頭。
“嗇夫別怕,吾等是官…”
第五倫止住了屬下的喊話,不長記性,這不是讓人家更怕么?你就算自報是盜匪,也比自稱王師要強。
“吾等奉命南下剿寇,只是路過貴地,且送出兩百石糧供大軍三日之食,我便能說服將軍不率兵入邑。”
“是左谷鄉的叛軍么?”
“然也,可曾來汝鄉滋擾過?”
鄉嗇夫哭喪著臉:“上吏,真沒糧食了,前兩日,左谷盧芳自稱大漢天兵,才派人來征…搶了一遭!還說…”
動作挺快啊,第五倫皺眉問道:“盧芳還說了什么?”
鄉嗇夫小心翼翼地說道:“叛賊還自稱,他們是剿兵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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