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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南巡(十五)

熊貓書庫    萬歷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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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聚寶門內,與貢院相對的,即武定橋舊院——大明帝國最大、最繁華的風月場所。

  因萬歷十六年恰好是秋闈之年,而整個南直隸的考點就在南京。大量參加鄉試的讀書人扎堆時候,恰是秦淮河生意最好的時節。

  兩岸華燈初上時,五彩斑斕,照耀如晝。紅燈高懸于樓閣畫舫,與天上明月、瀲滟水波相映成趣。

  窗牖之內,燭影搖曳,隱約可見人影綽約。商家店鋪,琳瑯滿目,招牌幌子,迎風招展。酒肆茶樓,賓客盈門,喧囂之聲,不絕于耳。

  朱之蕃帶著童仆到集賢樓下的時候,看見門口迎賓的王八身材矮小,穿著與別家青樓的迎賓無異,但頭上頭并無綠頭巾,反倒是將頭頂的頭發剃光一個圓形,圓形周邊的頭發下垂過耳,看著令人發笑。

  見朱之蕃站在門口端詳,其中一個迎賓上前跪地,一個頭磕在地上道:“貴客里面請——”,口音也顯得古怪。

  朱之蕃聽他口音,才知這是店家雇傭的東瀛仆從,輕蔑一笑,邁步進樓。樓內老鴇帶著一個丫頭迎上來,打聽了朱之蕃預定在流花閣后,身邊小丫頭就帶著他主仆二人進去了。

  曲徑通幽,絲竹亂耳,待到了流花閣,屋內已有數人到了。見朱之蕃進門,都站起身見禮。

  朱之蕃道:“忝為地主,雅集晚來,諸位仁兄恕罪則個。”眾人都道無妨。一中年人道:“我等寓居待考,并無家事羈絆,早來此閑聊而已。”

  說完,介紹身邊幾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道:“此乃華亭董生、鎮江周生、常熟張生。”此三人忙見禮自我介紹道:“華亭董其昌。”、“鎮江周應秋。”、“常熟張九苞。”

  朱之蕃目視董、周兩人,沉吟問道:“可是那個.董家、周家?”董其昌赧然道:“正是。十三年前,因奴變破家的董家、周家正是我倆個本家。”

  朱之蕃點頭嘆息。隨即安慰道:“如今圣天子在位,兩家也后繼有人,復起指日可待。”兩人躬身遜謝。

  那中年人指著剩下一中年人道:“此位乃隱士高人,青浦北柳先生,大名王應奎。既為杏林圣手,又精卜算之道,家兄與我都是極佩服的。”朱之蕃聽了,與之寒暄見禮。

  那中年人又對這些人介紹道:“這位就是這些年聲名鵲起的蘭隅先生朱之蕃,書畫雙絕,此番與我們一起鄉試的。”幾人又互相躬身見禮。

  朱之蕃看向中年人道:“涇凡先生,涇陽先生今晚能來否?”

  涇凡先生道:“因接駕事,前些日子甚為忙亂。前天因天氣太熱,家兄身子不爽利,請假回鄉避熱去了。”

  此時已過中秋,南京正是涼爽時節。涇凡先生說“避熱”,在場眾人先是愕然,轉過念頭來卻都聽懂了,一起感慨涇陽先生顧憲成崖岸高峻,不同流俗。

  涇凡先生待眾人感慨完畢,笑著對朱之蕃道:“倒是賢弟,聽說中秋節時得了大彩頭。”

  朱之蕃嘴角的笑容壓不住:“也是難得的際遇,小弟不知如何有一幅字被圣上看見,贊個‘好’。此番中秋節,圣上頭一回與翰林們唱和,申相叫我去做記錄,因此得了賜字一幅。”

  周應秋、董其昌和張九苞聽說,艷羨之情都寫在臉上。顧允成道:“待秋闈結束,倒要到賢弟家欣賞御筆。”

  朱之蕃笑道:“此乃愚弟之榮幸也。皇上的字真個既雍容華貴,又不同凡俗,非我等能寫出來的,要么下了苦功夫,要么天授之。”那三個聽了,越發嫉羨。

  人既到齊,那個“郎中”叫王應奎的,就安排上菜、上校書,諸人推杯換盞,氣氛逐漸熱鬧起來。

  因秋闈鄰近,幾個考生自然先要圍繞著考試說話。涇凡先生顧允成先發感慨道:“如今科考,不讀大學卻難。每次出題必有格物內容,八股題越發淺顯。家兄此前為此寫了一篇奏章,進了通政司就石沉大海了。”

  朱之蕃聞言笑道:“涇陽先生提倡‘修悟并重’,是最重實學的人。如何偏愛八股文字?要我說,科考變法大勢已成,誰也拗不過皇帝的。我因得了本地的便宜,在南京大學好生讀了兩年,心里才有底些。”

  王應奎聞言插話道:“正是,以一篇文字定出身的時候過去了——此千年未有之變也,乃天命流轉過來,非人力可挽的。”

  朱之蕃聞言,笑指著房頂道:“此天乎?”

  王應奎板著臉道:“此乃先師在十年前用周易推演而得,所以我早就斷了科舉念頭。所謂不為良相就成良醫——前些日子,給國公爺看了看病,反倒得了個彩頭。”

  說完,從懷里拿出一個拇指頭大小的圓潤珍珠來,把旁邊的校書看得呼吸都粗重了。

  朱之蕃眉頭皺了皺,顧允成端著酒杯微笑不語。

  周應秋在一旁湊趣道:“這是東珠吧?這東西可稀罕,家母曾有一顆也是這么大的,剖成兩半鑲嵌成一對釵子,可惜便宜了錦衣衛。”說完,眼圈紅了紅,唏噓間自罰了一杯酒。

  王應奎笑道:“周老弟不必自抑,我觀你面相,本科一定要發的。”周應秋聞言大喜,連敬王應奎三杯。

  朱之蕃待他們喝完,急不可待問道:“北柳先生精相面之術?那幫我看看,本科如何?”

  王應奎撫須笑道:“相面之術乃皮毛而已,吾從先師學《用神章》,先師先卜算我‘三十以后,垂簾都市,功名不復問也’,如今果然!若蘭隅先生有意,可占一卦來。”

  又笑道:“先說好,若占得不好的意頭,莫怪我。”朱之蕃賭咒發誓說不能。

  王應奎從懷里掏出幾個銅錢來,發感慨道:“此嘉靖通寶錢也。如今錢幣,只做一渾圓,無孔方之屬,哪里能看得見天下間的道理!”

  朱之蕃可不管如今錢幣能不能看得見道理,忙凈手默禱,恭恭敬敬的將錢幣扔了六下。王應奎看了,掐算一陣笑道:“酉金官星持世,旺相當時,昴日沖之而暗動,又得九五爻上官化進神,幫助生扶,不獨金秋折桂,來春定占鰲頭的。”

  朱之蕃大喜過望,連連道謝。對顧允成感慨道:“小弟前些日子也卜算了好幾回,都是兩頭堵著說話。沒想到先生如此斬釘截鐵!不意今日遇此賢士!”

  從懷中摸出一把“渾圓”之龍元,欲為卜算之資,又恐唐突了高人,因此現出踟躕之色。

  顧允成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家兄與我本都是不太信的,但連續驗證了幾次,拿他沒奈何。今日雅集,焉能用阿堵物?賢弟且安坐,今天都算我的。”

  說完扭頭對另外三人道:“你們算不算?要卜算的,卦金都算我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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