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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槍和槍

熊貓書庫    新順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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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鐵青黑騾者,即為奸賊劉守常。其后隨行騎馬牽白馬者,當為其伴當。”

  國子監大街上,幾名穿著青色長衫的年輕人坐在臨街的一家酒肆內,居高指點著下面穿行而過的人物。

  武德宮和國子監就隔了一條街,或許是朝廷有意為之,故意造成這種對立,雙方的斗毆打架事件常有,互相看不順眼。

  明末結社之風日盛,復社之前,便有香山同社、浙西聞社、江北南社、江西則社、歷亭席社、云簪社、吳門羽朋社、吳門匡社、武林讀書社、山左朋大社等二三十家學社。

  大順立國后,一開始廢八股而用策論,加上對明末悲劇的反思、對程朱理學的批判,導致結社論政之風日盛。

  京城自不例外。

  或是監生,或是蒙蔭,或是游學學子,居于京城,結社聯詩,討論時政,針砭時弊。

  太宗皇帝當年又有遺訓,鼓勵結社論政,以為此可使民智開。這些年各個學社之間甚至已經出現了報紙的雛形,當然,此時大部分人是不認字的,這些報紙的雛形也是給各個學社的成員看的。

  在酒肆中觀察街道情況的這幾人,都是京城“萇弘社”的成員,取莊子“萇弘死、血藏三年而化為碧”之意。

  青衫中為首一人,姓陳,名震。

  祖上名為陳用極,永昌元年,曾隨左懋第北上,臨行之時,穿白衣、戴白冠,謂送行親友曰:此番北去,吾圖死國爾!

  最終和談失敗,他拒絕剃發,不屈而死。

  明末之亂,沉痛難思,多有剃發降清者,甚至衍圣公都剃了發。之后大順對那些投降士大夫的無情嘲諷、士大夫的自我反思,都催發出一些學社的不屈之氣。

  京城的萇弘社,更是其中佼佼者。

  前些日子,國朝大勝羅剎,皇帝陛下親征,親自指揮大軍作戰,連破羅剎城堡,甚至連羅剎王的義子都俘獲了。

  消息傳來,萇弘社眾人放歌縱酒,聯詩慶賀,一個個高唱著漢之大風、唐之邊塞,只恨不得學一學班定遠,投筆從戎,做諸葛武侯,羽扇輕搖。然而終究只是酒后暢快,清醒之后,并無人真正投筆從戎。

  然而這種暢快和興奮并未持續多久,很快,萇弘社的小報中就有人寫了一篇文章,說的叫人咬牙切齒。

  說是朝廷不敗而敗、羅剎不勝而勝。朝廷不但賠了羅剎三十萬兩銀子,還承認了羅剎的帝位,此天朝之大辱。不久之后,羅剎使團就要入京,國朝將以非朝貢之禮,接待羅剎使團。

  報中更說,談判中有奸賊誤國。

  尤其是翼國公之子劉鈺劉守常,自小便學西洋學問,不通經史子集,挾洋自重,朝廷因其懂西洋語,而用其為副使。陛下親征南歸,以劉守常為將,然其為謀拓土之功,談判中,竟尊羅剎為帝,又許以金銀三十萬,此真當世之秦檜也。

  萇弘社眾人雖然碧血丹心,一腔熱血,但多讀經書,并不知羅剎何在,更不曉北邊之事。

  匿名的小報一出,萇弘社眾人頓時激憤,郁結于胸,恨不能手刃國賊。

  本身武德宮與科舉及國子監的矛盾就深,不少人認為武德宮學的經書太少,學的西洋學問太多,這是舍本逐末。

  儒學為本,其余皆末,縱興實學,亦不可舍本逐末。

  只不過是太宗皇帝遺訓,這些人也不好直接說不對,但不滿肯定是有的。

  這就好比本來一年有一百個官缺,因為武德宮的存在,直接少了四十個。

  不做官,如何能施展心中抱負?將這一腔碧血,化作立功之不朽?

  社中陳震年紀最小,也最激憤。祖上因為拒不剃發而死國,對于這種有辱天朝國格的事更是深以為恥。

  小報一出,他便第一個跳出來說要懲辦國賊。要帶頭去督查院御史臺上書。

  然而這個想法雖然得到了一些年輕人的認可,社團內的真正大佬們卻不同意。

  陳震便退了一步,認為至少也應該效仿前朝土木堡之變后,朝中賢臣在朝堂上打死奸賊同黨錦衣衛指揮使馬順的故事。

  不說打死,也應該把這劉鈺這奸賊打一頓,叫朝中知道民心所向。

  有人便陰陽怪氣煽風點火道:“人家是公爵公子,國朝不信我等文人,以武夫充斥朝堂,我等如何能及?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點火之下,陳震暴怒,咬破自己的手指道:“不過公爵次子,何足道哉?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前朝五人墓碑記事,白身之人尚敢痛毆閹黨,吾等皆國子、監生,何懼一公爵次子?”

  眾人壯其志,別有用心者便把他推到了臺前,更有一些年輕人被陳震的勇氣所鼓舞,愿意跟隨陳震一起毆打國賊。

  酒肆中,盯著劉鈺的陳震記下了劉鈺在武德宮外的房子的位置,再度回到座位上。

  座上,幾人搖頭道:“可惜了。之前消息傳來,說此人頗羅剎堡,復大明之奴兒干都司諸衛,我還當此人是個英雄。哪曾想,原來竟是這樣的奸賊?”

  陳震冷笑道:“昔年王莽未篡之時,尚且謙恭;趙九為康王使金時,又豈知后來風波亭;洪承疇死戰松錦,誰能想到日后剃發提兵?”

  眾人都覺有理,有人悄悄拿出了一個包裹,四下再無外人,將包裹打開,露出了里面一個黑乎乎的鐵疙瘩,上面帶著一條引線。

  “這是震天雷。痛毆國賊之后,只恐朝中依舊有奸賊,侮辱天朝體面。正所謂,主辱臣死,國辱匹夫亡,若是羅剎使團真的入京,行宋遼舊事,那就用這東西投擲羅剎使團,逼國朝體面。”

  陳震雙手接過,昂然道:“諸位放心!我有死國之志,若真是上國有辱,死又何懼?便是不死,此事也是我陳震一人所為。我雖不才,三斤鐵骨還是有的。愿效前朝楊忠愍,縱刮骨之痛,亦一人承擔!”

  將震天雷收好,陳震站起身,望著窗外,慨然賦詩。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與后人補。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壯哉!”

  在座眾人無不肅然,起身敬酒,紛紛道:“生吾所欲也!義吾所欲也!舍生而取義!”

  眾人的敬意中,陳震只覺自己體內的血都沸騰起來,渾身熱的厲害,忽然不覺自己被人當槍使。

  只是心想若是八十年前,國朝士子皆有此等壯志,何至于腥膻之恥?何至于腥膻之恥!

  武德宮前,劉鈺把今日要學的題目布置給了饅頭,自己牽著馬進了武德宮的大門。

  到了校場,迫不及待地顯擺了一番自己的戰利品。

  這匹從戰利品中挑選出的最好的波斯馬,通體潔白,比之別的馬匹肩膀高出了約莫十公分,極為雄壯。

  上去騎了兩圈,旁邊圍觀的同窗或是下舍的小學弟們紛紛叫好。去北邊走了一年多的路,劉鈺的馬術進步很大。

  繞行幾圈后,取出來當初授上輕車都尉勛時候賜給的簧輪槍。田平黑著臉躲的遠遠的,遠處立了幾個靶子。

  劉鈺是沒有騎射弓馬的本事的,想要入上舍,只能用火槍代替弓箭。

  若用弓來騎射,一共十個靶子,想要入上舍需要十中六。若用火槍,也是一樣,取火槍兩支,夾于腰間。

  只不過有時間限制,火槍裝填太慢,故而很多武將子弟出身的,還是選擇弓騎。

  不過權衡利弊,也很難取舍。馬射之后是步射,步射的話,用火槍可比用弓箭簡單不少。

  在校場上兜了幾圈,熱了熱身,馬已經跑出了感覺。

  “守常兄,還有一來個月就要夏考了。看來守常兄是志在必得了。我看你騎術又有所精進,可喜可賀啊。”

  略微嘚瑟了兩圈,劉鈺也是心情大好,這種考試靠的是真本事,又不是主觀題,只要自己照常發揮絕無問題。

  聽著同窗們的慶賀,劉鈺縱馬來到了躲到一旁的田平身邊,笑道:“田兄,幫個忙吧,給掐一下時間。反正你離得遠,這槍聲也小。前日喝酒,你不是剛顯擺了一塊西洋懷表嗎?正好用用。”

  田平罵了兩聲,知道離得遠聲音不大,只好把自己的那塊懷表取了出來。

  看上去像是個水晶球,是個球而不是后世懷表那種扁平的圓。

  可能本來就是奢侈品,所以透過透明的玻璃,可以直接看到里面剛發明不久的工字輪擒縱器。

  正面表盤因為玻璃球的放大效果,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表針和羅馬數字,只是沒有秒針。

  看得出,西洋人如今對光學的研究又進了一步,折射理論已經可以用在這種奢侈品懷表上了,看的很清楚,放大的感覺也很自然,沒有扭曲。

  掐好了時間,田平沖著劉鈺點點頭,示意開始。

  劉鈺迅速躍上馬,摸出了腰間的簧輪槍,右手從后背取出火藥壺倒進槍口。摸出一小片半碳化的布料,放在槍口處,把鉛彈用力往布料上一塞,反手往馬鞍上的一塊鐵片上一磕。

  不知道練習過多少次了,早已形成了肌肉記憶,不需要看馬鞍上的鐵片位置,正好磕在了槍口的鉛彈上。

  鉛彈被卡進了槍膛,抽出通條插了幾下。

  簧輪槍不是燧發槍,靠的是發條蓄力,需要用上弦器,延長力臂上弦,類似于扳手。否則靠手指頭,肯定是完不成上弦的。

  半尺長的上弦器卡在上弦的螺栓上,用力轉了大半圈,聽到咔噠一聲。再取出來火藥倒入引火門,蓋上鐵蓋,這才算是完成了一次裝填。

  將另外一支也裝好,插在馬鞍袋上,踢了一下馬,胯下的白馬向前疾馳,兜了個小圈子后,靠近到靶子所在的欄桿前。

  略微減速后,抽出裝填好的簧輪槍,在馬背顛簸中,左手為架,右手平抬舉起,激發了發條中蓄積的機械能。

  槍聲一響,煙塵彌漫,也顧不得看是否射中,迅速撥轉馬頭,朝著下一個靶子奔馳。

  將右手的簧輪槍插進鞍袋,左手持槍,右手為架,又射一發,踢了兩下馬肚子,用過時的三十年戰爭的回旋騎兵戰術退到后面,再度裝填。

  來回往復,選用火槍,需要每次射擊回旋在三分鐘之內。時間還是很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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