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劉巴最后敲定了工商稅的征收細則、厘清目前的稅基現狀后,李素一行很快也踏上了從長安東歸雒陽之路。
除了李素全家,還有諸葛亮全家,都要去雒陽上任。李素不但帶上了妻妾,還帶上了已經過了三周歲的兒子,幼童不堪舟車勞頓,所以大家都走得比較慢。
之外外放做總督的時候,李素把兒子留在甄姜那兒,跟太子還有甄姜的女兒一起玩耍養了一年多,也算是變相的人質。
如今李素回來,交還了益州滇州和交州的兵權,未來只總督司隸和荊州,離中樞比較近,也就沒什么割據的風險了。
劉備對李素當然是放心的,他之前留人質主要也是為了垂范后世、讓將來的皇帝留下一個祖宗之法,凡是臨時外放總督數州軍民財政的,都把嫡子留在京城。
現在李素已經開了這個好頭,劉備也沒必要一直留著。劉備自己也是養過兒子的,知道小孩剛剛兩三歲的時候,太久見不到父母,容易認生,也不好一直養在姨娘手上。所以李素的兒子都過了三周歲了,就放出去吧。
路上轉眼就走到了十一月底,李素一行先是花了兩天時間趕路到華陰,然后盤桓休整數日,讓小孩和女眷也得到休息。
諸葛亮一家去他那座已經蒙塵許久的華山天文臺故地重游,撿起個人興趣愛好小憩一陣。李素也去妙真宮清心寡欲感受一下修行靜心,隨后再次東行。
離開華山的時候,諸葛亮還忍不住模仿吟誦恩師當年留下了的幾首詩詞。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興百姓苦,衰百姓苦。唉,每次走到華陰,就要想起李師您當初信口捻來的這首小曲。
好在如今天下重歸一統不遠了,而且陛下知道另開稅源、重征工商、平抑貧富。漢室三興之時,百姓便不苦了吧。”
這個《潼關懷古》,當然跟歷史上的同名作大不一樣了,畢竟漢都沒有“亡”,李素當初改動了大量字詞,才湊出來的。
最初其實也就來源于他十幾年前剛剛結交劉備時感慨的那八個字“興百姓苦、衰百姓苦”,其余都是后面湊的,也是因為他身邊那些文人幕僚有時候覺得李公說話太精辟,字字珠璣,希望他把那些名言警句的上下文補全。
經過幾天華山勝景心曠神怡的陶冶情操,李素也恢復到了一個非常不錯的精神狀態,面對諸葛亮的提問,他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似乎回到了三四年前、袁術還沒弒君、諸葛亮也沒徹底出師,還在當靈臺令虛心求學的狀態。那時候的諸葛亮,就經常逮著李素腦洞大開地各種提問。
李素挺懷念這種孔子積累論語素材的生活狀態,稍稍想了一想,坦然教誨:
“所謂興百姓苦、衰百姓苦,當然也是有治亂循環的周期的。亂世之苦在殺伐,治世之苦在人口繁衍、田地不足,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大亂之后,富者田地被奪,貧者人口殺伐減少,或得八十載太平,或得一百六十載太平,百姓也無無田可種之患,這段時間,百姓是不苦的。
本朝重興,多的不敢說,八十年國殷民富還是肯定有的,哪怕我等什么都不做。但要一百六十年國殷民富、甚至二百四十年。
就要看如何開拓蠻夷、或引導人口由農轉入工商、或發現新的如林邑稻等高產糧食、或開墾南方山越增加熟地。每做成一兩項,或許能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多延長八十載。”
諸葛亮有些悲憫,喟然長嘆:“高祖初興漢室,天下承平二百二十載,縱然元、成之時,天下已經到了貧者無立錐之地,那也不過是先漢最后四十年的窘境。
光武中興,至桓靈之前,是一百二十余載,桓靈以來,至于如今亂世,又是四十載,湊足一百六十載。可為何陛下三興漢室,您以為百姓安居樂業的時間,會如此悲觀呢?”
李素要不是今天只有他自己一家人和諸葛亮的家人在,那是不可能說這種冷靜客觀的話的。有外人在的話,肯定要更加文過飾非,歌頌太平盛世。
不過對自己人,可以說說他的真實感想:“那是因為這次亂世時間短,陛下仁民愛物,不忍百姓多受苦。如今天下我估計還有三千七百萬人口,滅完袁紹至少還有三千五百萬。
后續還要對付曹操。曹操或許擅長屯田、以軍屯強行擴軍、搜刮百姓,用民比袁紹更重。但我相信天下徹底重歸一統時,至少還有三千萬以上的人口。
而秦滅六國時,天下戶口不過兩千萬。秦末大亂又殺伐數百萬,高祖建漢時,天下人口不到一千五百萬。
光武之世,雖屢經戰亂,但光武滅新莽,殺伐不過與高祖秦末之時相當。但新莽代漢時,殺伐卻不如秦滅六國時多。故光武初年天下還有兩千多萬人。
沒有林邑稻、也沒有充分開發南方之前,華夏之土,最多就是養活五千多萬人。到了這個人數之后,就算均貧富、平田地,還是很難養活所有人。
貧者無立錐之地時,求租佃豪強田地而依然不可得,不就是因為貧者太多,互相爭奪租佃之權。所以豪強可以看誰出的價最高。
有骨氣的只能交四成租,那豪強就租給沒那么有骨氣的肯交五成租的,再變本加厲就是六成租…”
人口紅利會讓勞動力變賤,這是現代人都懂的道理。李素通俗地戳破這一點,以諸葛亮的智商也挺容易理解。
諸葛亮這兩年原本微微有些飄了。主要他從靈臺令轉任地方官和軍務官之后,著手實政,政績還不錯,眼看漢室三興,他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被李素這么一點撥,他才知道后面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創業難守業更難,得天下難守天下也難。
自己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呀,哪里能驕傲自滿。自己目前所學的一切,不過是如何加強戰時的動員、結束亂世。結束亂世之后的那套行政邏輯,自己真的懂么?有實踐過么?
別說是眼下的諸葛亮了,哪怕是歷史上最終完全體的諸葛亮,都未必徹底想透過“天下一統后如何儒法并用”。
畢竟歷史上諸葛亮的內政就是嚴格的法治,一切以公平正義、動員效率為先,其實有點類似于秦法了。他一輩子都沒奢侈到考慮太平之后的事兒,那也是諸葛亮的無奈,他沒機會。
不過,這一世跟了李素學習,諸葛亮顯然必須想想這些長遠問題了,他這輩子都用得上。
諸葛亮想了想,追問:“當初讀《五蠹》,韓非言‘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余,故民不爭。’
我還不敢全信,至少不信古人不爭是因為‘人民少而財有余’。李師今日之言,與韓非暗合,倒是讓我豁然貫通,原來末法亂世,人多而競爭慘烈,才看得透這些。
‘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
韓非子那么早就看穿了人人都想生五個兒子,祖父未死已經二十五個孫子。用李師您教我的算學來說,這就叫‘人口幾何級數增長’,難怪治亂陷阱無人可以逃脫。
可我們要不戰亂而長治久安,難道還要反對百姓‘人有五子不為多’么?孔孟可是講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
李素:“這兩個都對,無后為大沒問題,‘人有五子不為多’也該警惕。再說了,朝廷別用嚴刑苛法管這事兒,稍稍引導控制速度就行了。
人多起來是肯定的,別太快,而且要適度向外擴張,開墾南方,征服蠻夷,發展海運,每一項都能增加華夏的人口承載。
人有五子確實多了,但是有兩子還是可以的,不算女兒。鼓勵百姓人有二子而后加以節制,刻印醫書普遍教導養不起二子以上的百姓學些醫學道理,知道女子什么時候安全,不想生的可以盡量避開危險的日子。
普及教化,以后不僅要教男丁識字,女子也能略微識字。女子雖然耕作氣力不如男子,但可以發展精細的工商業,讓女子找到更多事做,找到適合女子發揮其所長的工商業崗位,提高女子地位,自然不會一心想著母以子貴了。
做到這些,讓人口緩慢有序增長,民有妻者平均二子、若干女。則原本六十到八十年人口必然翻倍的增長率,就可以壓慢一些,循序漸進。這些還是等天下太平之后再細細研究吧。”
古人人均兩個兒子和未知數量的女兒,至少已經不至于人口爆炸了,因為古代死亡率高。如果跟阿拉伯人一樣鼓勵“在有第一個男性后嗣之后應該節制”,那百姓還會擔心唯一的兒子出意外后絕戶。
有兩個兒子就足夠了,但官府也不強求,只是鼓勵。
這一點上,古代還是阿拉伯文明看得比較長遠,比歐洲和東亞都更懂可持續發展。主要是阿拉伯人活在沙漠綠洲文明,他們對于每一個綠洲城邦的自然資源、尤其是水源能養活多少人,是非常了解透徹的。
歷史上倭馬亞、阿巴斯這兩個王朝建立之前,阿拉伯世界一直在非常短促的屠殺治亂周期內。
一個綠洲城邦用不了兩代人就得跟周邊城邦血戰屠城一批,把人口內卷減下來,要么屠了鄰居搶了鄰居的綠洲安置自己多出來的人口,要么被鄰居屠滅了。
所以阿拉伯世界統一之后,不能再靠屠族鄰居控制人口,立刻就總結出了“希望只生一個兒子后節制房事”的教條。
諸葛亮一路上一直勤勉請教,幾天之內緩緩經過弘農、函谷,十二月初,走到雒陽的時候,已經把李素很多如何延長封建王朝膨脹周期壽命的長遠屠龍之技腦洞,都給普及了一遍,收獲良多。
“總算到雒陽城了,我倒是從董卓之亂后,就沒再到雒陽常住過。獻帝被董承救出去的時候,我只是來出使,稍微兩三天而已。
阿亮,這里還是你比較熟吧。跟董承、朱儁在時,可有變化?”李素站在城西的夕陽亭眺望雒陽城,問諸葛亮。
諸葛亮:“倒是跟朱大將軍治雒陽時差不多,大將軍與沮公光復雒陽時和平無血開城,倒是功德一件。”
李素:“走吧,進城。明年估計沒什么仗可打,倒是有時間好好重整雒陽氣象,也好為天下重歸一統后,還于舊都。長安終究是不好調度天下富庶之地的資源,只適合割據一方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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