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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那壺芝麻糊糊

熊貓書庫    妙手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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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是含釧夜里突然被噩夢驚醒后,自己琢磨出來的。

  她一直很好奇,按照鐘嬤嬤的脾性,是不可能因為小秋兒洗壞了一件衣裳,便要了她命的。

  浣衣局前二十年,都未曾出現過將女使打板子打死的先例。

  偏偏小秋兒死了。

  后來她在宮門口看見了同樣放歸的鐘嬤嬤,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小秋兒會死?因為照拂著這群可憐姑娘的嬤嬤,出宮了。

  今生,她提著新磨的芝麻糊糊去求鐘嬤嬤關照一下被惡狗盯上的小娘子,鐘嬤嬤面上沒說什么,卻力排眾議立了浣衣局女使“出門成雙不成單”的規矩,為此還得罪了二門的管事和掖庭的總管...

  含釧面上神色分毫未動,心頭卻波濤翻涌。

  在宮里,看慣了吃人的狗,偶爾見到一個人,便如見到一尊佛。

  小娘子輕輕抬了下頜,坐在了鐘嬤嬤身邊。

  鐘嬤嬤向她投去一束目光。

  含釧回過頭,和鐘嬤嬤對視一眼。

  這個小娘子...和在宮里的時候不一樣了...

  這個念頭在鐘嬤嬤的思緒中一閃而過,緊接著就被尖細的聲音拉拽了回來。

  “姐姐,您別動不動就說要走,偌大的京城,您能去哪兒?”蓮妹手指節敲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極其富有節奏,“您出宮的時候,可是填的投奔妹妹,若是離開了我,您這算是欺君之罪。”

  含釧笑了笑。

  蓮妹一眼便看見了含釧嘴角掛著的譏笑,又忌憚她身邊立著那只餓狼一樣的崽子,到底忍了忍,冷哼一聲,“這姑娘也是宮里出來的吧?我能理解您覺著姐姐受委屈了,可您也別不分青紅皂白地偏幫偏信吧?這天寒地凍的,又是臘月三十兒,姐妹間拌了嘴,老小老小的姐姐要出走,我就算是攔人的方式不對,說的話有錯,您也不能上來就喊打喊殺,報官了事呀!”

  鐘嬤嬤看了親妹一眼,閉了閉眼,輕輕舒出一口長氣。

  “既是姐妹之間的事,你扯別人作甚?”鐘嬤嬤聲音很輕,氣力很弱。

  蓮妹和阿良對視一眼,撇撇嘴,沒說話了。

  鐘嬤嬤抬頭看了看這小宅子的廳堂,嘴角扯出了一絲苦笑。

  一個小宅子、一處幽僻地、三兩蔬果瓜...

  她在宮里沉浮數十載,用盡心力地斂財、攢錢,就是為了出宮的這一天。

  如今宅子有了,銀錢有了,幽僻地有了,卻都不是她的。

  鐘嬤嬤緊緊攥住自己僅存的那只包袱裹,“你說要給小寶買一處宅子成婚,戶主不能寫我,因我與小寶只是姨甥,若我百年之后,這宅子過不到小寶頭上去,我想了想便也應了,戶主便落成了小寶的名字;你說小寶要讀書,要走國子監的門路,一拿就是三五百兩的銀子,我也應了;你說阿良要做生意,家里卻沒本錢,找我借一百兩銀子,算是我入股往后能分紅,我連欠條都沒要你打,全都應了下來...”

  鐘嬤嬤深吸一口氣,手用著力,手背青筋暴起,“如今你說小寶還要五百兩銀子找門路漏題科考,我實在是沒錢了...這包袱里都是我的棺材本兒了呀!”

  含釧別過頭去,悲憫地閉了閉眼。

  很多宮人都是如此。

  很多老宮女都是如此。

  宮里機關算盡,聰明一世。

  出了宮,卻被家人予取予求,有的是費盡心機攢下的銀錢被家人誆騙得一干二凈,有的是二十三十歲出宮,剛一出宮便被家里人蒙上紅蓋頭塞進轎子里,隨隨便便嫁給鰥夫、殘廢、傻子...

  在宮里躲過的劫數,全都應在所謂的“家人”身上。

  知道防備日日相見卻無親無故的外人,卻對幾十年未見的“血緣至親”掏心掏肺。

  鐘嬤嬤如此精明的一個人呀...

  蓮妹的聲音比鐘嬤嬤更尖更厲,“姐姐,這些可都是您點了頭,自己愿意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您十二歲入宮,家中老父老母盡是妹妹照料,您可曾出過一份力?妹妹因家中貧困,拖到二十四五才得以嫁出去,和打零工的夫君住在茅草屋里,您可曾幫扶過半分?如今不過是借你一點銀子,你就這個模樣!你且記得,你膝下無后,你死了,可是小寶給你抬棺捧香的咧!”

  “啪!”

  含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抬了抬眸子,“那便把外甥過繼到鐘嬤嬤名下,改姓鐘,這就去官府備案!往后小寶給鐘嬤嬤養老送終,若服侍得好,這偌大的家產、鐘嬤嬤的私房定然少不了他的!”

  獨子過繼...

  阿良眼神一瞪,沖口而出,“放你娘的狗屁!”

  含釧溫溫和和笑起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您這算盤打得,是既要套著狼,還要孩子是自己的——做人呀,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什么都想要,吃相太難看,會被打。”

  阿良氣得跳起來想揍含釧。

  踢踢踏踏,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緊跟著小雙兒氣喘吁吁地帶著身穿六品官服的胡文和入了廳堂。

  見含釧真請了位官爺來,蓮妹阿良兩口子腿一軟,即刻跪倒在地。

  含釧和鐘嬤嬤是宮里放歸的女使,照律法,不跪五品以下的官兒——別忘了宮里頭的女使跪的是誰,若放出宮了便誰都跪,豈不是落了天家的臉面。

  鐘嬤嬤起身福了福禮。

  含釧笑了笑,“胡大人,您來了。”

  胡文和環視一圈,“嗯”了一聲,見膀大腰圓的阿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又想起剛才路上那小丫頭繪聲繪色地描述,“...那男的跟頭,張嘴就是咆哮,抬手就是一陣風,既不準那位年老的放出宮的女使離開,也不許咱們掌柜的離開——咱們掌柜的瘦胳膊瘦腿,小拉提見人就臉紅,怕都不是那男的下飯菜呀!”

  廳堂里瘦的瘦,老的老,小的小。

  就這男的最唬人。

  胡文和鼻腔出氣,哼了一聲,“天家放出來的女使,納歸京兆府尹管制,若違律亂法,也自有京兆府處置。爾等庶民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拘禁兩位放歸的女使!按律當處杖三十,罰二百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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