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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松木香

熊貓書庫    妙手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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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釧帶著兩個小的下了牛車,照一天的工錢付給了牛車師傅。

  前頭吵吵嚷嚷的,一陣壓抑抽泣的哭聲,幾陣尖刻的叫罵,還有旁邊一團兒勸和的聲音。

  含釧身形纖弱,牽著小雙兒,左擠右擠擠進了人圈里。

  待看清是誰,含釧張大了嘴。

  鐘嬤嬤!

  浣衣局的鐘嬤嬤!

  出宮時鐘嬤嬤可是穿著緙絲湘繡單衣出的宮,如今卻一身粗布衣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袱裹子站在胡同里。

  哭的是鐘嬤嬤。

  發出尖刻叫罵聲的,正是那日到定己門前接鐘嬤嬤出宮的口中的“蓮妹”。

  含釧手緊了緊,指甲刻進了掌心的肉里,她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出宮鐘嬤嬤喚“蓮妹”的聲音里,藏著多少歡喜和鄉愁,藏著多少如釋重負,藏著多少苦盡甘來的解脫。

  如今...如今...這是在做什么?!

  蓮妹沖上前去扯鐘嬤嬤的包裹,口中仍舊罵罵咧咧的,一雙眼通紅,眼珠子都落到了那包裹身上,撒著潑,“姐姐,您風風光光從宮里出來,如今您外甥找著門路去國子監讀書了,您怎么就不能拿銀子出來支柱您外甥讀書了!?姐姐,您心好狠啊!”

  含釧看向蓮妹。

  和鐘嬤嬤相似的臉、相似的五官,卻比鐘嬤嬤年紀小很多。

  緊跟著便有個肥頭大耳的彪形大漢從門里躥了出來,看年紀許是那蓮妹的郎君,見鐘嬤嬤要走,直接橫跨上前,從側面堵住了鐘嬤嬤的路。

  兩口子一個拽著包裹往回拖,一個挺著肚子往里趕,一對豺狼虎豹,配合得當。

  鐘嬤嬤壓在中間,緊緊壓著后槽牙,既不是放大聲音哭,更不四下求援,便只死死拽住包府裹子,顯得極為渺小且可憐。

  這是宮里老人兒的習慣了,絕不在外人跟前露怯示弱,連哭也是打掉牙齒和血吞,決不讓旁人看笑話。

  鐘嬤嬤多倔氣的一個人,想當初叼著一支又細又長的水煙桿,站在桌子后面,煙桿子一抬,小宮女兒便跑來跑去地伺候她...

  含釧氣極了,緊抿了嘴,四下埋頭找了找,見胡同夾縫里塞了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子,拎起裙擺一把將柴火棍子從縫隙里一把抽出。

  “啪!”

  含釧雙手拿著木棍子,惡狠狠地打在了門口蹲著的那只石雕獸背上!

  木棍子應聲裂兩半!

  眾人手上動作都停了。

  看戲的四處找聲音源頭,拽人的抬頭一愣神,搶包袱的瑟縮了一下,見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緊跟著便挺起胸膛來,一下子便嚷嚷出聲,“干啥干啥!抽我家門口干啥!死小孩兒!賠錢!”

  跟著那彪形大漢尋聲看了過來,撂撂袖子邁著外八朝含釧走來。

  含釧衣角被拉提一拽,拉提一下兒沖到了含釧跟前,手里捏著那只拿來切羊腿子肉的匕首,眼神陡然大變,如一只草原被逼到絕境的小獸,又如護食的鷹隼,眼神狠戾且陰辣地死死將那彪形大漢盯住,大有只要他敢繼續上前,手上寒光大射的匕首,便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架勢!

  那彪形大漢被唬住,在原地踱了踱。

  鐘嬤嬤也看見含釧了,忙別過臉去。

  蓮妹躲在大漢身后叫囂,“哪兒來的小兔崽子!在人家門口撒野!”見人越圍越多,雙手一捧,“散了散了!都是家務事兒!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同我自家姐姐拉扯開來,你們瞧什么熱鬧!”

  含釧緊緊抿住嘴唇,看也不看那蓮妹,徑直走到鐘嬤嬤跟前,依著原先宮里的規矩,同嬤嬤行了個大禮,“許久未見您,給您行禮問安了。”

  鐘嬤嬤兩行眼淚一下子砸到地上。

  含釧轉頭便把蓮妹拉拽住鐘嬤嬤包袱的手扯開。

  含釧是拿菜刀的人,手上力道重,手捏住蓮妹的虎口和小拇指根兒,那蓮妹頓時驚叫連連,另一只手在空中四處嘩啦,“殺人了殺人了!郎君,快報官!快快!”

  含釧笑了笑,“報!誰不報,誰是孫子!”

  頭一偏,看向小雙兒,“去!租個牛車跑得快些,去京兆尹報官!請胡大人來,就說宮中放歸出來有頭有臉的嬤嬤被人拘禁,還遭賊人偷竊盜竊財物!”

  小雙兒埋頭往外沖。

  那大漢趕忙去追,可這處自家婆娘又叫得吆喝翻天,那小兔崽子拿著匕首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他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處去!

  圍觀眾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指指點點地戳在這幾個人臉上。

  鐘嬤嬤滿手青筋,指頭顫顫巍巍地抹了把眼淚,把含釧摁住,低聲道,“先進去吧...”鬧得太大,圍觀的人太多,她倔氣了一輩子,就沒這樣丟過臉,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自己的親妹妹,“你和阿良也都先進去,咱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把事情掰扯清楚。”

  蓮妹和那個叫阿良的大漢對視一眼,看去報官的那小丫頭已經沖出胡同了,眼珠子轉了轉。

  進去也好。

  姐姐一直好糊弄,就算如今有了出頭的,三兩句軟話便說下來了,日子不也繼續過?

  如今留在外面丟臉,小寶學業還要不要了?

  蓮妹和阿良手一放,轉了笑,“是是是,姐姐,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先進去說明白,別叫外人看笑話了。”

  含釧跟在后頭,拉提手里的匕首和兇狠的眼神叫兩口子脖子一瑟縮,不敢說話。

  這宅子很新。

  不大。

  進來就是廂房。

  空氣中彌漫著過節前熏肉的松木香。

  含釧抿著嘴,一路跟到廳堂。

  這閑事兒,她管定了。

  從小秋兒、到雙兒,她醒轉過來,管的閑事兒挺多。

  小秋兒是她夢里的執念。

  雙兒是因為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姑娘死在雪地里。

  含釧看向鐘嬤嬤佝僂的背。

  鐘嬤嬤是個好人。

  潤物無聲地照拂著浣衣局上上下下三百來個姑娘。

  含釧后來才醒轉過來,夢里的小秋兒為什么會死?

  因為,鐘嬤嬤出宮了,浣衣局的二等太監上了位。

  太監好人稀。

  長樂宮崔大海的徒弟饞小秋兒,卻一直未能得手,或是如今生這般,在內宮守株待兔凌辱了小秋兒,又怕東窗事發,索性聯合浣衣局當事的太監用二十下板子謀了小秋兒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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