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此刻顯得很是安靜。
坐在龍椅上的隆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面對殿中的爭論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相當不明白徐階為何總揪著王繼洛的事情不放。
“皇上,山西當下的局勢已經平穩,臣以為可將山西總兵申繼岳和山西巡撫繼洛一起押回京城問訊,而后再論是否要定罪!”林晧然思索再三,最后認真地提議道。
雖然他知道徐階此舉是借機挑撥他眼高拱的聯盟關系,甚至是借王繼洛的過錯來對付高拱,但并不愿意為了一個王繼洛而顛倒是非,更是擾亂軍隊的公平公正。
終究而言,王繼洛可以沒有軍事才能,亦是可能貪生怕死,但卻不能呆在城中眼睜睜地看著山西百姓遭受屠戮。
若不是自己前往山西及時完成布局,從而化解了石州城的危情,那么石州城的數萬百姓必定如同歷史那般遭到血洗。
正是如此,他可以適當地維護一下王繼洛,但卻不可能毫無底線地維護。他不能像徐階為目的而不擇手段,而是要堅持一點原則,哪怕這個做法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高拱聽到林晧然還是選擇將王繼洛推了出來,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顯得有所不滿地望向旁邊的林晧然。
郭樸卻是暗暗地嘆息一聲,只是他沒有絲毫責怪林晧然的意思,卻是扭頭望向旁邊的始作甬者徐階。
徐階看著林晧然如此表態,雖然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亦是朝著隆慶作揖道:“皇上,老臣同意林閣老的提議,請即刻下旨將王繼洛和申繼岳一同押解進京侯審!”
殿中的官員看到事態發展至此,亦是暗暗地交換著眼色。事情到此并沒有結束,一旦王繼洛被押到京城,那么必然又會掀起新的爭斗。
坐在龍椅上的隆慶習慣性地望了一眼自己老師高拱,看著高拱陰沉著臉不吭聲,亦是從善如流地抬手道:“準奏!”
或許是覺得朝會太過于無聊,在說完這兩個字后,他又是忍不住打了一下哈欠,只希望這個朝會能夠早點結束。
只是顯然,這個朝會不可能會那么早就結束。
郭樸望了一眼負氣的高拱,便是站出來奏事道:“皇上,剛剛林閣老所言山西官場行賄成風,此事當引起朝廷的重視!”
都是官場的老油條,而今徐階既然向他們亮起了屠刀,他們這邊定然是要還給顏色。為了讓林晧然和高拱迅速化解矛盾,他亦是繞回剛剛的話題之中。
高拱對山西幫原本就有所不滿,這時亦是負氣地附和道:“不錯!一個小小的知府都能得到三萬兩的賄銀,這山西官場焉能不亂,臣以為即刻派遣欽差前去打擊這種不良之風!”
徐階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睛復雜地望了一眼旁邊的林晧然。
原來他將林晧然支出京城,正是為了反撲做準備,卻不想林晧然到山西不僅主持了山西大捷,而且還玩了漂亮的一手。
林晧然假借調查王繼洛貪墨的案子,卻是通過平陽知府受賄三萬兩大做文章,從而順利地將戰火引到了山西幫身上。
卻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子無愧于三步一算之名,十個高拱都頂不了他一個林若愚。
隆慶看著自己的老師都如此表態,當即便是從善如流地詢問道:“高師傅,不知你以為派誰合適呢?”
殿中的官員聽到這話,亦是紛紛扭頭望向高拱。
由于林晧然剛剛舉薦了海瑞,海瑞這時亦是受到周圍官員的關注。
海瑞面對著周圍官員或是妒忌或是警惕的目光,卻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他亦是秉承著“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行事準則:如果朝廷派他前往山西,他定要是懲治山西貪官污吏;如果朝廷選用他,那么他則繼續盡職都做這個閑職尚寶丞。
如果說心里沒有半點期待是假的,只是他亦是知道自己舉人出身卻幾乎不可能有如此美差,故而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高拱猶豫了一下,便是做出決斷道:“回稟皇上,臣以為可由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前去山西整頓官場風氣和打擊晉商的猖狂之舉!”
汪柏?
殿中的官員聽到是這號人,不由得紛紛望向站在前面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
汪柏之所以能夠站到朝堂之上,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這是林晧然的杰作,而汪柏身上早已經打上了林黨的烙印。
一旦由他前往山西清查,那么山西幫必定慘遭清查,屆時剛剛恢復一些元氣的山西幫必定要再遭重創。
“臣反對!”兵部左侍郎霍冀心里清楚其中的利弊,卻是突然選擇站出來道。
高拱顯得輕蔑地瞥了一眼霍冀,當即冷哼一聲道:“霍侍郎,此事歷來都交由都察院,而最合適的人選非汪柏莫屬,莫不是要本官交由你操辦不成?”
馬森等官員卻是紛紛點頭,顯得不解地望向霍冀。跟著海瑞不同,汪柏的出身和地位都足夠勝任,已然是最為合適的欽差人選。
“皇上,臣不是反正左副都御史汪柏前去山西!山西乃臣之故鄉,今縱是得罪上官,臣亦是向皇進言!”霍冀先是解釋了一句,而后顯得忠心耿耿般地拱手道。
殿中的官員聽到這番解釋后,顯得若有所思地望向林晧然。敢情霍冀現在站出來,卻不是要針對高拱,而是將矛頭指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將這一切都聽在耳中,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這個朝堂中爭斗,有時候確實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徐階看著霍冀跳出來要跟林晧然打擂臺,嘴角不由得噙起一絲微笑,很是樂意于這種局面的發生。
霍冀看著鋪墊已經到位,便是選擇主動出擊地望向林晧然道:“林閣老,敢問你說平陽知府收得三萬兩白銀,可有真憑實證?”
馬森等官員聽到霍冀在這個事情上發難,不由得紛紛好奇地望向林晧然,只是發現林晧然僅是瞥了一眼霍冀,卻是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模樣。
霍冀沒想到林晧然如此擺譜,便是加重語氣地詢問道:“林閣老,據下官所知,山西官場的風氣良好,卻是沒有你說的行賄成風,還請給我這個山西人一個交代!”
徐階看到霍冀從此處發力,眼睛亦是閃過一抹亮光。
林晧然借著平陽知府受賄一案,很是巧妙地達到“以點破面”的戰略目標,從而能夠大張旗鼓地清洗山西幫。
只是霍冀并沒有選擇能坐以侍斃,卻是在平陽知府受賄上針鋒相對。一旦林晧然能拿出證據還好,但亦是拿不出證據,林晧然亦要遭受山西方面的壓力。
嚴嵩當年不顧晉商和徽商反對而整頓鹽政,為了抗倭而向東南豪紳強征提編銀,卻是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利益群體。
不管在任何時代,一旦樹敵過多,那么他離倒臺已經不遠了,而他隱隱看到這小子正朝著懸崖走去。
馬森等官員感受到了霍冀的戰意,不免擔心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已經感知自己成為全場的焦點,亦是不再繼續沉默,而是望向霍冀淡淡地道:“原來你是山西人啊?本閣老為山西打跑韃子,調各方兵馬救援石州城,亦是在黃蘆嶺關成功阻止韃子南下你的老家汾州!”說到這里,又是揚了揚自己受傷的手接著嘲諷地道:“本閣老粉碎白蓮的陰謀,卻是險些喪命!你若當真是山西人,本閣老回京已經數日,你都知道跑到槐樹胡同,怎么不見你這個山西人到我府上慰問一句呢?”
他并沒有跟霍冀糾纏于所謂的證據,卻是逮著霍冀標謗的山西人身份一陣痛批,偏偏還顯得句句在理。
在某種意義上,說林晧然是山西人的恩人還真不過份,畢竟確實是靠著他將韃子打得抱頭鼠竄,讓山西避免一場浩劫。
馬森等官員不由得面面相覷,都知道林閣老擅于雄辯,現在看著林晧然輕松地將霍冀如此奚落,卻是再次見識林晧然的恐怖,甚至有人憐憫地望向臉紅如豬肝的霍冀。
霍冀感到自己的臉在燃燒般,只是事已至此,卻是硬著頭皮糾著問題不放地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一個小小的知府收了賄賂,你替他責問本閣老有何證據,要不要再向朝廷幫他請一塊清廉匾啊?”林晧然面對霍冀的狡辯,卻是繼續進行嘲諷地道。
聲音不大,卻是充滿著嘲諷,甚至透著幾分荒唐的語氣。
清廉匾?
郭樸和李春芳默默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發現林晧然確實比他們遠要高明。
卻是沒有跟霍冀進行爭辯或亮出證據,而是擺出一種高姿態,直接是以勢壓人。只是不得不說,這種反應更顯高明。
終究而言,一個閣老的話在很多時候便等同于證據,質疑林晧然便是等同于挑戰這位閣老的權威。
至于霍冀打著山西人的旗號跳出來替平陽知府辯解,這原本算是一個高明之舉。只是他面對的是林晧然這個奇人,卻是毫不招架之力,反倒是被林晧然借機奚落了一番。
“如果事事都要證據再去操辦,天下的貪官污吏真要拍手稱快了!”
“呵呵…卻不知收了多少銀子,竟然幫平陽知府那個貪官如此辯解!”
“林閣老為了你們山西打跑韃子,一心替山西整頓吏治,你此舉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楊富田等人亦是不給霍冀留情面,當即便是紛紛進行奚落地道。
霍冀遭到林晧然的當面挖苦,又遭到周圍官員的奚落,頓時是恨不得找一個地縫給鉆進去。
原以為他這位兵部左侍郎可以跟林晧然打擂臺,只是直到了這個時候才猛然發現:他跟林晧然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上。
霍冀雖然知道自己不是林晧然的對手,但還是咬著證據不放地道:“林閣老,你說平陽知府收受三萬兩白銀,總不能口說無憑吧?”
“皇上,臣今已經向皇上匯明山西大捷,今雖有傷在身,臣亦愿望山西再行調查,以免霍侍郎以為臣誣蔑平陽知府收受賄賂之事!”林晧然面對著霍冀的不依不饒,卻是向隆慶進行請命道。
“當真可笑!為了一個小小知府如何質疑當朝閣老!”
“若不是收受了那位知府的好處不成,如何替他說話?”
“皇上,不可如此寒功臣之心,臣愿前去山西揪出蛆蟲!”
朱衡等官員亦是紛紛站了出來,汪柏亦是借機進行請命,卻是誰都沒有將關注點放在證據上,而是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兵部左侍郎霍冀。
隆慶看到大家都站在林晧然那一邊,而且他心里亦不覺得林晧然會冤枉一個小小的知府,便是求助性地望向高拱道:“高師傅,你怎么看呢?”
殿中的官員紛紛將目光落在高拱身上,卻不知高拱對林晧然剛剛的表露生嫌,亦是紛紛傾聽著他的答案。
高拱迎著眾人的目光,便是淡淡地說道:“林閣老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為了皇上的差事亦是盡心盡力,皇上難道當真聽信一個小人而質疑功臣嗎?”
“高閣老,你說誰是小人!”霍冀聽到高拱竟然直指自己是小人,當即氣不打一處地質問道。
高拱對霍冀不愿意加入他的北黨而介懷,此刻便是冷冷地道:“你如此阻撓調查,卻是庇護于那個貪官知道,此舉是因為你兒子已經涉案其中了吧?”
京城官員的消息亦是靈通,自然已經得知霍冀的二兒子被山西按察司扣押的事,這時亦是紛紛用懷疑的目光望向霍冀。
霍冀頓感大事不妙,卻不想高拱直接抖出這個事情,當即忙著進行辯解地道:“我兒是冤枉的!”
“若是冤枉就避嫌,而不是質疑當朝閣老,亦不該庇護一個貪官知府,更不該打著山西人的旗號丟人現眼!”高拱的眼皮一翻,顯得直接無視地回應道。
殿中的官員看著霍冀遭到兩位閣老輪翻奚落,卻是憐憫地望向這個臉蛋氣成豬肝色的兵部左侍郎霍冀,當真是不自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