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山西巡撫王繼洛這號人,早已經成為雙方的一個爭議人物。
上次經左都御史王廷的揭發,王繼洛遭到晉商告發索賂和貪墨,這才間接地促成林晧然前往山西進行調查。
隨著山西戰事突然爆發,大家的目光自然紛紛轉移到這場戰事上,卻是開始淡化這一起或大或小的貪墨案。
現在戰事已經結束,山西巡撫王繼洛重新被提起,徐黨毅然是要繼續揪著這個貪墨案,并不打算放過這個攻擊高拱的機會。
只要證實王繼洛貪墨,那么高拱這位吏部尚書亦是難逃其咎,已然是有“任人唯親、排除異己”之嫌。
高拱看到戰火燃到自己同鄉王繼洛身上,卻是恨恨地質問道:“吳時來,老夫何時包庇王繼洛了?”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警惕地瞥了一眼徐階,已然意識到這是徐階的一場布局。
殿中的官員紛紛扭頭望向吳時來,卻不知他為什么如此指責高拱。
吳時來迎著眾官員的目光,顯得有備而來地道:“王繼洛在山西戰役中臨陣怯戰,而今高閣老卻是不對其進行追究,反而排斥其他不順從你的官員,這不是包庇又是什么呢?”
臨陣怯戰?
馬森等官員不由得面面相覷,卻是明顯地感受到雙方的火藥味,甚至還聞到了一股即將彌漫而起的鮮血味道。
現如今,吳時來不再攻擊王繼洛貪墨,轉而攻擊王繼洛在戰事中所犯的過錯。跟著貪墨相比,這臨陣怯戰無疑更加嚴重,王繼洛甚至得掉腦袋。
“老夫推行吏治,一切都是秉公決斷!至于王繼洛是否臨陣怯戰,現在結論還為時尚早,一切還得皇上決斷!”高拱的聲勢不減,顯得義正詞嚴地回應道。
隆慶聽到要自己決斷,心里卻是一陣發虛,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俺答率六萬騎兵南下,山西巡撫王繼洛卻止步于代州,任由韃子一路洗劫至石州,這不是臨陣怯戰又是什么?”吳時來已經緊緊地咬住了王繼洛,卻是大聲地質問道。
林晧然看著吳時來的表現,若有所思地扭頭望向了徐階。
他終于明白徐階為何一上來就要給自己請功,既不是出于好意,亦不是要推動皇上給自己“授勛”斷自己的前程,而是為著攻擊王繼洛埋下伏筆。
徐階以山西大捷打下“有功當賞、有過當罰”的基調,既然自己這個有功之臣當賞,那么王繼洛則是要進行責罰了。
在山西的戰事中,山西巡撫王繼洛從太原北上,卻是跟蒙古騎兵大軍完美錯過。而后他并沒有領軍南下剿敵,而是選擇在代州觀望。
待到戰事有所明朗后,王繼洛卻是沒有領兵前往西線,而是選擇返回太原城打算面見自己,卻是跟自己失之交臂。
王繼洛在山西的戰事中,不僅寸功未立,而且他連前線都沒有前去,毅然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
正是如此,單憑著王繼洛在戰事中的糟糕表現,徐黨給王繼洛扣一頂“臨陣怯戰”的帽子還真不算多過分。
“吳時來,你不能因為王繼洛沒有上陣殺敵,便認定王繼洛是臨陣怯戰!”高拱的臉色一沉,還是維護自己老鄉道。
馬森等官員一時間難以抉擇誰對誰錯,卻是將目光重新落到吳時來身上。
吳時來還沒有開口,徐階卻是朝著隆慶拱手道:“皇上,林閣老當時在山西主持戰事,對王繼洛的事情最為清楚,咱們可聽一聽林閣老的意見!”
隆慶的眼睛微微一亮,當即便是從善如流地道:“元輔說得對,林閣老你最是清楚,卻不知你怎么看待呢?”
朱衡等林黨官員意識到徐階這是不懷好意,不免擔憂地望向林晧然。
郭樸亦是意識到徐階的陰謀,亦是憂心忡忡地望向林晧然。一旦林晧然為了公義將王繼洛置于死地,那么會直接害了高拱,雙方的關系恐怕要僵化了。
林晧然看到戰火瞬間燒到自己身上,心里亦是無奈地輕嘆一聲,便是朝著隆慶慢吞吞地拱手道:“回稟皇上,臣亦不好妄下判斷,王繼洛是否臨陣怯戰還得進行集議!”
雖然他個人并不喜歡王繼洛這號人,但亦是不得不考慮高拱的感受。現在徐黨拿著王繼洛做文章,哪怕他不向高拱伸出援手,這時亦是不能落井下石。
特別王繼洛身處當時的環境,面對由俺答親自率領的六萬蒙古騎兵,選擇不出戰恐怕是很多官員的選擇。
現如今,他不能將王繼洛置于死地,但亦不能過度地包庇怯戰的王繼洛,推到集議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林閣老,你如此不敢得罪于人,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莫不是事涉高閣老,卻是在這里故意裝傻不成?”董傳策看著林晧然要置身事外,便是話中帶刺地說道。
殿中的官員雖然猜到這很可能是事實,但董傳策的話亦是太過于難聽了。
“你當年受人指使彈劾嚴閣老而被謫貶任衛卒,而今剛回朝莫不是還不長教訓,又受人差遣要咬本閣老了嗎?”林晧然的臉色一沉,當即反唇相譏地道。
跟著董傳策的激將法相比,林晧然更顯尖酸。
董傳策昔日受徐階指使彈劾嚴嵩,結果被貶謫到廣西擔任衛卒,到隆慶新朝才得以歸來。只是誰都清楚,他就是徐階的門下走狗。
“某人不長教訓啊!”
“不過是郎中,還以為自己是科道言官嗎?”
“人家林閣老做事歷來冷靜穩重,與你何干!”
楊富田等人面對這個挑事的董傳策,顯是紛紛進行了嘲諷起來。
終究而言,董傳策現在的身份已然不能如此參與到朝堂的爭斗中去,想要對林晧然動用激將法,更是一種自取其辱的行為。
董傳策的激將法根本不奏效,反而被林晧然揭了傷疤,更是遭到旁邊人的奚落,一時間羞得想要找地縫鉆進去。
徐階原本想通過王繼洛的事情離間高拱和林晧然的關系,卻不想林晧然根本不上套,顯得不甘心地追問道:“林閣老,你負責調查王繼洛,莫不是真一無所獲嗎?”
殿中的官員紛紛望向林晧然,卻是沒有忘記林晧然上次前往山西,正是奉旨前調查山西巡撫王繼洛的貪墨一案。
林晧然面對著徐階的詢問,顯得一本正經地向隆慶拱手道:“皇上,經臣調查,山西晉商賄賂官員成風,為拉攏地方官員不惜砸下重金。據臣所悉,平陽知府劉廣榏在上任不久,便收受晉商多達三萬兩白銀!”
“平陽知府?三萬兩?”
“乖乖,這晉商真是有錢啊!”
“如此砸下銀兩,誰人能不貪啊?”
殿中的官員聽到一個小小的知府竟然上任便得到如此的巨資,亦是紛紛交頭接耳,卻是將矛頭指向了財大氣粗的晉商。
高拱在聽到這個數額的時候,亦是默默感到震驚。
隆慶亦是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知府竟然能夠得到這么多銀子,想著自己讓戶部大倉撥十萬兩白銀到內庫都是千難萬難,對著晉商的財力亦是有了新的認識。
徐階看到大家都被林晧然帶了節奏,將關注的重點從王繼洛轉移到晉商,當即急忙站出來道:“林閣老,你奉旨是調查王繼洛是否貪墨,平陽知府之事可容后再議!”
“呃,對,王繼洛是否貪墨?”隆慶被剛剛的三萬兩震驚到,這時亦是好奇地詢問道。
馬森等官員紛紛好奇地望向林晧然,高拱亦是感到事態恐怕跟著自己想得不太一樣,亦是緊張地扭頭望向林晧然。
出于對王繼洛的信任,他一度為王繼洛作了保。只是晉商這種砸錢的方法,讓他內心不由得產生動搖,亦是拿捏不準王繼洛是否真的貪墨了。
一旦林晧然拿出王繼洛的貪墨證據,那么他恐怕要遭受巨大的壓力。
霍冀看到高拱等人緊張的模樣,卻是暗暗佩服地望了一眼徐階,然后幸災樂禍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面對著眾人的目光,卻是突然跪下請罪道:“皇上,臣奉旨調查王繼洛,原本想要繼續進行深究,但山西突然遭到韃子入侵,臣只好將精力轉到戰事上。此次不能完成皇上重托,還請皇上治罪!”
無恥!
徐階看著林晧然打起這個旗號,不由得恨恨地罵了一句。
“皇上,林閣老以國家安危為先,更是險喪賊人之手,請萬莫治罪林閣老啊!”朱衡見狀,當即跪下來求情道。
“皇上,林閣老以國家安危為先,請莫要治罪林閣老!”殿中過半的官員當即跪下來,紛紛為著林閣老求情地道。
王廷等人看著這個場面,卻是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不說林晧然立下不世之功,單是他的做法便沒有挑剔之處,隆慶根本沒有理由治罪林晧然。
“朕曉得,林閣老為國事勞苦功高,諸愛卿快快請起!”隆慶自然不敢治罪林晧然,當即便是表態道。
林晧然亦是假惺惺地謝過隆慶,而后一本正經地借題發揮道:“皇上,臣此行雖然沒能清查王繼洛的貪墨案,但卻已經查清晉商行賄成風,特別很多晉商跟白蓮往來密切!臣懇求皇上再派能臣前往山西進行徹查,將一干惡徒一網打盡!”
張居正將這一幕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將王繼洛的案子引到山西官場貪墨窩案,更是牽引到晉商和白蓮教身上,卻不可謂不高明。此舉不僅成功瓦解自己老師的攻勢,而且還順理成章地將火燒到山西幫身上。
卻是不得不承認,論到政治斗爭能力,這位林閣老確實不在自己老師之下。
“林閣老,你以為誰人合適?”隆慶看著其他官員沒有站出來阻攔,便是從善如流地道。
林晧然心里已經有了人選,當即一本正經地道:“昔日臣為戶部尚書之時,海瑞鎮守崇文門稅官,而今想要清查山西逆賊,可派此人前往!”
“臣反對!海瑞不過一個舉人出身,怎么能擔此大任!”
“不錯,海瑞官職和威望都不夠,卻是不宜派遣他前去!”
在聽到林晧然舉薦海瑞后,很多官員像是被摸了屁股一般,以兵部左侍郎霍冀為首的官員紛紛跳出來反對道。
隆慶看著這邊多官員站出來反對,一時間不由得犯了難。雖然他有心想要采納,但海瑞的舉人出身確是一個問題,一時間亦是搖擺不定。
“皇上,該派遣誰前往山西可容后再議!而今王繼洛怯而不戰,此事若不施行重典,有違祖制!”徐階卻是站了出來,當即將話題接回王繼洛身上道。
“皇上,王繼洛怯而不戰,按律當斬!”霍冀先是望了一眼徐階,顯得殺意騰騰地站出來道。
此話一出,讓到整個金鑾殿都透著幾分寒意。
如果說最有風險的官員無疑是九邊的督巡,一旦出了重大問題,卻不是戰死在戰場,而是被秋后算賬在朝堂。
高拱深知王繼洛不能有事,便是進行解釋道:“皇上,此役并不能過于苛責王繼洛!韃子六萬鐵騎南下,他選擇阻止韃子西進亦不算過錯,亦是一種應敵戰略!”
“高閣老,王繼洛由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前線,更沒有阻攔俺答率殘部離開,你又什么何解釋?”霍冀已經打定主意要置高拱于死地,卻是站出來打擂臺地道。
“他是反應不及,此事該問責于山西總兵申繼岳!”高拱打定主意將責任推給山西總兵,顯得冷冷地回應道。
徐階卻是不愿意看林晧然作壁上觀,扭頭望向林晧然詢問道:“林閣老,你最懂軍事和將令,王繼洛既不敢出戰,亦不敢攔截,你以為王維洛當真無罪嗎?”
一時間,在場的官員紛紛望向林晧然,卻是不知道他將會做出什么樣的抉擇。卻是要繼續庇護臨陣怯戰的王繼洛,還是秉承軍規處置王繼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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