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靖國公府也去了一道圣旨。
但跟肖家那頭的追封晉封不同,他們家這道圣旨,是為了收回靖國公手中的三十萬兵權,褫奪高哲的將軍封號,原因簡單粗暴:高哲害死了新王朝的第一功臣肖徹。
得到消息的高家人,直接懵了。
高哲更是一臉暴怒。
怕他沖動,太子妃的生母高夫人忙一把拉住他,低聲呵道:“別惹事兒。”
高哲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凸起,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氣。
他的確是痛恨肖徹起兵害死了他姐姐姐夫,但昨天晚上,他壓根兒就沒出過府,怎么害死的肖徹?
高夫人則是忍辱含淚。
新帝上位,必定會清算廢太子黨羽,她想過靖國公府會被清算,但沒料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也罷,只要不抄家滅族,不就是背個鍋,他們高家背下就是了!
傳旨太監走后,高哲望向高夫人,“娘,您先前攔著我做什么?”
高夫人叱道:“你還沒看清楚形勢?新帝不能讓廢太子黨羽掌權,所以要找個借口把兵權給收回去架空靖國公府,連肖徹那樣智計無雙的人都被他們給算計沒了,現在即便知道是污蔑,你又能做什么?反抗?一旦反抗,那便是違逆圣意,到時反而給了他們把高家連根拔起的機會,你是想讓整個高家都栽進去嗎?”
高哲一怔,冷峻的面上隨即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無辜的啊!”
原本娘家這頭不知情的,但昨天太子妃來時一時沒忍住孕吐了,高夫人想著她不舒服,打算請太醫來看,結果太子妃拒絕了,又不好裝病,只得自己坦白了出來。
當時,太子妃還在憧憬,說每年除夕都有宮宴,她想等到那天,孩子也差不多三個月,能告知所有人了,到時再給殿下給父皇母后一個驚喜。
可誰想,這話說了才不到一天,他們一家三口就都沒了。
“誰不無辜?”高夫人冷著臉道:“你姐姐姐夫無辜,他們的孩子無辜,你被褫奪將軍封號無辜,你那遠在邊關的父親,更無辜,可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廢帝敗了,你姐夫沒辦法扭轉局勢,對他們兩口子而言,痛快死了比活著受人折磨的好。”
說著,幽幽嘆了口氣,“怪只怪,你那心性清正的姐夫投錯了胎生在帝王家。”
定王府這頭,馮公公走了沒多會兒,宮里又來了一批人,手里捧著托盤,托盤里除了新帝賞下來的金銀珠寶,還有一套命婦大裝,聽說姜妙重傷,還安排了太醫來。
怕影響姜妙的心情,那些賞賜姚氏都沒讓丫鬟們端進去,直接清點入庫了。
來的是陸太醫。
姚氏挑簾進來時,就見他坐在姜妙的榻前直發愁。
姚氏愣了一下,“陸太醫,怎么了嗎?”
陸太醫回過頭來,問她,“太太可知,王妃娘娘這傷,原先是誰治的?”
先前他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個結果來,姜妙只得一句“不知道”來打發他。
“這個…”姚氏犯了難,“我也不知道啊!”
陸太醫急了,“王妃傷得這么重,誰給她清洗包扎上夾板的,你們當時沒在場?”
姚氏是今兒一早才過來的,過來時姜妙就已經這樣了,她是真的不知情,便只得看向青蓮青杏二人。
那二人齊齊搖頭,青杏不好說她和青蓮昨晚帶著小寶躲在密道里,只道:“昨天夜里太晚了,我們都睡沉了,等醒來時,就見姑娘這副樣子躺在榻上。”
陸太醫皺起眉,又問:“王妃是怎么受的傷?”
這個青杏青蓮就更不能說了,總不能告訴他,姑娘是偷偷爬出狗洞去找姑爺,然后中途受的傷吧?
見屋里這些人全都一問三不知,包括當事人姜妙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陸太醫一張老臉緊緊繃著。
這時,姜妙忽然道:“有勞太醫了,往后不必再來給我看診。”
陸太醫一驚,“王妃,老夫可是皇上欽點來的…”
“你一個男太醫,如何給我治腿傷?”姜妙直接用一句話將他堵死。
陸太醫頓時語塞。
其實他無意探聽定王妃的隱私,只是照例詢問,想弄清楚前頭那位大夫都用了些什么藥,免得自己開的方子沖了。
再則,他覺得她這傷口處理得太完美了,已經把感染的風險降到最低,胳膊上纏的,也不是他們常用的白布,網格狀的,瞧著透氣性挺好,但就是有些眼生,叫不上名兒。
但他很肯定,即便是太醫院院首來了,也不一定能在第一時間做出這么漂亮的應急處理。
難不成,是原先他們家府上的那位神醫?
可那位神醫也是個老爺們兒,定王妃腿上的傷是需要近身處理的,應該不可能是他吧?
正這么想著,耳邊就聽得姚氏道:“有勞陸太醫白跑一趟了。”
“宮里有醫婆的。”陸太醫道:“既然老夫不方便,我回去稟報了皇上,請他另外安排醫婆來給王妃看診。”
“不必了。”姜妙不想跟新皇以及他身邊的人扯上任何關系。
“這…”陸太醫瞧著姜妙臉色不大好,想著她應該是沉浸在肖督主的死里面還沒緩過來,便只默默嘆了口氣,之后就隨著青杏出去了。
陸太醫走后,姚氏才道:“石磨胡同出來不遠處有個醫館,那個胡大夫他女兒就懂醫,我一會兒讓青杏她們去請了來給你看。”
姜妙嗯了聲,卻見小寶彎著腰,盯著她胳膊上的繃帶看。
“怎么了?”姜妙問。
小寶也說不上來,就覺得這包扎手法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但又一時半會兒的沒印象,他只得搖著小腦袋。
姜妙問他,“困不困了?讓青杏姐姐帶你去洗個熱水澡,回來睡覺。”
小寶“嗷嗚”一聲,就被青杏拉著去了凈房。
姜妙又看向姚氏,“娘,這些日子您就在這邊住下吧,一來陪陪我,二來,京城現在很亂,我也不放心您一個人在那邊。”
姚氏點點頭,“我正有此意的,離得近了,也好多照顧照顧你。”
姚氏被安排住在妙言軒的西廂房。
小寶洗完澡回來,就吭哧吭哧爬上了姜妙的床榻,小心翼翼繞過她的腿,睡到里邊兒,青杏青蓮和露水露珠兩兩輪流守房間,吉平吉力兩個輪換著守院子。
次日一早,姜妙是被一聲驚呼給吵醒的,她睜開眼,就見青杏青蓮兩個白著臉,盯著圓桌上看。
姜妙偏頭,只見圓桌上放著幾個藥包和兩個小瓷瓶,旁邊還放著一張箋紙。
青杏白著臉道:“有人進來過,但昨天晚上我們是四個人輪流守夜,前半夜我和青杏,后半夜露水露珠,前半夜肯定沒事兒,那此人就應該是后半夜進來的。”
姜妙說:“把那張箋紙拿過來我瞧瞧。”
青杏馬上把箋紙遞到姜妙跟前。
姜妙胳膊不好動彈,便就著她的手清楚看到箋紙上寫了方子以及這幾種藥外敷洗和內服的明細,筆跡很陌生,不是苗老的。而且,寫字用的好像也不是墨汁,瞧上去像是炭的顏色。
姜妙隱約覺得,昨天晚上進房的人便是那天晚上打暈她的人。
可是,到底是誰救了她呢?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房間,本事肯定不小。
見她蹙眉,青杏馬上去耳房把換了班正在睡覺的露水露珠叫醒,問她們,“昨天晚上你們倆守的后半夜,沒瞧見有什么人進來?”
露水露珠兩個對視一眼,不敢隱瞞,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姑奶奶饒命,昨天晚上后半夜,奴婢兩個確實被人迷暈過,前后大約半個時辰,但醒來時,除了圓桌上的藥包和箋紙,再沒見到別的異常,也沒見到什么人。”
姚氏洗漱完進來時,聽說了情況,也嚇了一大跳,她趕緊讓吉平駕著馬車去請胡大夫和他的女兒。
那對父女過來后,先檢查了方子,又拆開藥包把里頭的所有藥材都檢查了一遍。
胡大夫這才驚嘆,“這方子妙啊!用藥雖然大膽,但卻能讓王妃娘娘的傷在最短時間內恢復,老朽斗膽,想請問一句,是哪位高人開的?”
“呃…”姜妙正是不知那人身份,不敢確定方子對不對才會請他們來的。
胡大夫馬上反應過來,“娘娘不方便說也沒關系,小女懂些醫理,清洗換藥不在話下,您要用得著,老朽就讓她留下,好供您隨時傳喚。”
胡大夫的女兒瞧上去十五六歲的樣子,大概是跟著當爹的見了太多病人,也不露怯,走上前,對著姜妙行了個禮,脆生生地喊“王妃娘娘”。
姜妙想著家里沒人懂醫,換藥什么的確實不方便,便讓她留下了,也住在西廂房。
即便姜妙千百個不樂意,肖宏還是讓元竺等人來府上掛了白綢白燈籠,開始準備肖徹的后事,據說,尸身已經找到了。
姜妙躺在榻上動不得,聽得青杏她們說是老爺子親自帶著人回來布置的,她便恨得雙眼赤紅,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抓著被子,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下晌,棺木進了門,停放在外院靈堂里。
姚氏都沒敢去看,心里一直堵著,難受。
姜妙卻讓她去,“娘,您好好幫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她不相信肖徹會死,可他當時毒發,又雙目失明,再中箭從那么高的懸崖上摔下去,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姜妙不敢去細想。
姚氏嘆口氣,去了外院,沒多會兒回來,跟她說:“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面目全非的,早就看不清了。”
“看不清,那就不是他。”姜妙堅持著。
小寶突然道:“我要去看。”
“小孩子哪能看那個?”姚氏不同意,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著。
小寶卻哼哼唧唧地要下去看。
姜妙也知,讓這么小的孩子看死人不好,可小寶的話讓她想到了當年在莊子上時,小家伙才第一眼見到肖徹就認出了那是自己親爹。
她還一直以為,小寶只是喊著玩兒的,但后來仔細想想,小寶能認出他,靠的就是那份天生的親緣關系。
想了想,姜妙還是狠下心讓小寶去看,她覺得小寶能認出來那到底是不是肖徹。
姚氏原本不同意的,可小寶吵著要去,姜妙也堅持,她不得已,便牽著小外孫去了靈堂。
小寶個頭小,踮著腳尖都看不到,姚氏便把他抱起來,小家伙仔細看了看,回來就直沖姜妙搖頭,“不是爹爹,那個人不是爹爹。”
姚氏問他,“你怎么看出來的?”
小家伙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能分辨出誰是他爹誰不是他爹。
姜妙聞言,徹底松了口氣,只要小寶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這么說來,肖徹就還有活著的可能。
肖徹醒來時,雙眼被白綾子遮住,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處一輛正在行駛的馬車里,他明明記得自己墜崖之前胸口中了一箭,然而現在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醒了?”旁邊有人說話,是個陌生的女子。
他眉心一蹙,“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