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來到東廠大牢時,承恩公和崇明帝還被關在底層。
崇明帝被綁了一天,脖子里的傷口倒是勉強止血凝固住了,但一天水米未進,整個人餓得饑腸轆轆,再加上罵了大半日,精神頭早用光了,這會兒蔫頭耷腦地靠坐在墻邊,就盼著李承鳴能良心發現回過頭來救駕。
這時,原本安靜至極的通道盡頭,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有人下來了!
崇明帝瞬間來了精神,嘶聲喊:“鳴兒,鳴兒是你嗎?”
小安子上前,在崇明帝的牢房門外停下,微微一笑,“前太子這會兒估摸著正在奈何橋上喝湯呢,您是想去趕個趟兒嗎?”
崇明帝抬眼,就見來的壓根不是什么李承鳴,而是肖徹身邊的太監,他頓時黑了臉,“怎么是你?肖徹那逆賊呢?”
小安子懶得再搭理他,掏出鑰匙打開隔壁承恩公的牢房,恭敬道:“公爺,娘娘請您去太和殿。”
承恩公原本正在閉目養神,聞言,睜眼朝他看來,“事兒成了?”
“成了。”小安子說:“二公子人已經在大殿里,如今就等公爺了。”
說著,走進去給承恩公松了綁。
承恩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著小安子走出牢房。
崇明帝見小安子只帶承恩公一人走,頓時急了,“傅成博你個老混蛋,回來放了朕!”
承恩公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嘲諷,“地牢如今對你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確定自己現在想出去?”
崇明帝渾身一凜,他聽出來了,太子被殺,他們奪位成功,傅經綸已經到了太和殿,正在準備接受百官的朝拜,這個江山,易主了。
楊妃那賤人還不知把他的名聲抹得有多黑多難聽,他現在就是個廢帝,一旦出去,便只有等死的份。
心中怕得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崇明帝嘴上卻不肯認輸,怒吼道:“滾!”
小安子看都沒看他一眼,弓著身子對承恩公道了聲,“公爺,請。”
走出東廠,坐上軟轎,承恩公很快抵達太和殿。
現在已經是深更半夜,然而大殿內仍舊燈火通明,百官整齊分列在兩旁,他簡單掃了眼,就見孫貴妃坐在正中的靠背椅上,傅經緯和傅經綸隔著她不遠,沒見肖宏和肖徹。
承恩公上前,虛虛行了個禮,“老臣參見娘娘。”
孫貴妃抬手,莞爾道:“公爺不必多禮。”
又說:“二十多年前的事兒,還望你能跟經綸好好解釋解釋。”
承恩公抬頭,正對上傅經綸糾結的眉眼。
神情淡淡,承恩公道:“沒錯,你不是傅家的孩子,當年永寧懷上的,是女兒,只不過因著難產,一尸兩命死了,娘娘便趁機把你送到傅家,是為了防止你長大后因為長得肖似先帝而被崇明帝所懷疑。”
說著,又望了望他脖子里的金鎖,“這把鎖,不是什么給你續命的長命鎖,里頭裝著的,是一把鑰匙,一把能令整個南齊王朝動蕩的鑰匙。”
連承恩公都這么說,可見當年棲霞山行宮“貍貓換太子”一事是真的了。
所以,他一直以為的生父,其實該是他的姐夫,而他一直以為的岳母,才是他真正的生母。
傅經綸心神一震,如玉的俊臉上微微泛著白。
承恩公并不想在太和殿多待,只沒什么表情地看了孫貴妃一眼,“娘娘是否還有別的事兒?”
孫貴妃當即反應過來,招手喚來幾個小太監,“帶公爺去偏殿洗漱更衣用飯。”
“不必了。”承恩公直接拒絕,“老臣回府用。”
孫貴妃很清楚,承恩公一直都在介懷永寧的死,不過,誰讓他養了傅經綸一場,這么點兒小事,她還愿意給他幾分薄面,“那就送公爺回府。”
承恩公一把拽住傅經緯,大步出了太和殿。
“哎,爹!”傅經緯胳膊都被抓疼了,一把甩開承恩公,深深皺著眉,“二弟怎么就成先帝遺孤了?他要真是,您當初還那么苛待他?”
承恩公冷哼,“我又不是他爹,憑什么對他好?”
永寧被害的事兒,孫貴妃沒挑明,承恩公也不想讓兒子知道。
“那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他叫聲小舅舅?嘖嘖,絕了,之前的皇帝是舅舅,現在的皇帝還是舅舅,但我怎么覺得有點兒不適應啊,還是比較習慣他管我叫哥的日子,要不這么著吧,以后我讓他私底下管我叫哥,大面兒上,我管他叫舅,爹您覺得怎么樣?”
承恩公一腳踹他屁股上,“混賬!”
傅經緯捂著屁股,“不同意就不同意唄,您踹我做什么,再踹壞了,生不了孫子怎么辦?”
這混賬兒子說點兒話還真是葷素不忌。
承恩公老臉一黑。
但卻不得不承認,傅經緯說的是事實。
他前些年因著傅經綸的存在,連納妾都不敢,最后只得傅經緯一個兒子,現在傅經緯都二十好幾的人了,膝下卻連個子嗣都沒有,實在讓人著急。
胡子翹了翹,承恩公問:“你那個平妻,打算什么時候娶過門?”
“開春就娶。”傅經緯撇嘴道:“田氏那個賤婦,我忍她很久了。”
承恩公怒得又想給他一腳,但考慮到傅經緯之前傷過要命的地方,這一腳便沒舍得下去,轉而抬手給了他一個腦瓜崩,“以后好好在家學本事,不許再出去胡鬧。”
傅經緯哀嚎一聲,“文不想學,武沒興趣,學什么呀?哦對了,爹,您先前沒在,都沒瞧見肖徹看到二弟…哦不,小舅舅上太和殿時的表情,嘖嘖嘖,那叫一個精彩,他該不會一直以為自己才是孫貴妃的兒子,想著逼宮后繼位的是他吧?”
承恩公沒搭理他。
傅經緯還在叨叨個不停,“后來我見他一個人落寞地走了,別說一兵一卒,他連個下人連匹馬都帶不走,哎喲喲,那小可憐的樣兒,看得我都心疼了,估摸著走出紫禁城,他也活不成了,唉,可惜啊!”
早知那小寡婦跟著他會再次守寡,當初就該想個狠點兒的法子將她收入自己房中的。
后半夜,烏云散去,天空隱隱現出幾點星子。
宮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兒,田氏睡不著,田幼微也沒睡,裹著毯子拖個椅子在院兒里坐著,一直仰頭朝天上望。
田氏幾次出來見她都坐那兒一動不動,不由得冷嗤,“幾顆破星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當飯吃!”
“破軍!”田幼微像發現了什么新奇事物,驚呼一聲。
西北方向,破軍星亮,這可是主殺伐的戰神之星啊!現在突然亮起,難道天下格局還未定?
田氏愣住,“你說什么?”
“沒,我胡謅呢!”田幼微凍得打了個噴嚏。
田氏皺著眉,“還不趕緊的進屋,非得把自己病倒才好受是吧?”
“知道啦知道啦!”田幼微吸吸鼻子,跟著她進了屋取暖。
田氏幾次跟她說話,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不多會兒,就聽得外頭傳來采薇的驚喜聲,“是公爺和世子爺回府了。”
田氏之前一直以為傅經緯又出去鬼混,后來才從門房小廝口中得知,他們兄弟倆是被接入宮去了,沒多久,那些人又來燕歸堂把李敏薇也給接了去,她便一直擔心著,現在人終于平安回來,她總算是松了口氣。
田氏心下一喜,忙起身攏了攏衣裙便隨著采薇朝外面走。
才剛到外院,就聽得大門外傳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這是公爺被關在大牢里,下人們放爆竹給他去去身上的晦氣。
“父親。”田氏上前,屈膝行了個禮。
承恩公淡淡“嗯”一聲就走開了,吩咐人備水沐浴。
田氏看向身后的傅經緯,“相公,怎么只見你,二弟呢?”
傅經緯沖她翻個白眼,“二弟也是你喊的,人家現在可是皇帝,本世子都得喊聲小舅舅。”
“…”田氏懵了。
“哎呀行了行了,我跟你說不著,這天寒地凍的,給我準備溫水,我得洗洗。”傅經緯看到她就煩。
“噯,好。”田氏馬上去安排了。
太和殿。
百官確定了傅經綸的身份,弄清楚了李敏薇并非皇室親生,便都紛紛放了心,終于在天將亮時出了宮。
孫貴妃也乏了,讓人給傅經綸安排了臨時住處便回到咸福宮。
她滿身是傷,沒辦法沐浴,只得再敷了些藥,便疲累地趴在小榻上。
這時,秋葵白著臉進來道:“娘娘,皇后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