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廠大牢回來,姜妙整個人蔫蔫的,入了西廂房便趴在小榻上,一句話沒說。
青杏端了一碗綠豆湯進來,“天氣太熱了,姑娘喝碗湯解解暑。”
“放那兒吧。”姜妙繼續趴著。
青杏察覺出不對,“姑娘,是不是還在想著劉三姑娘的事兒?”
又說:“其實換個角度想,劉家被迫害成這樣,姜家也敗落了,就算她能被救回來,也沒辦法再回到以前的優渥生活,往好了想,她不必再去憂心家族,不必小小年紀就承擔大人們的痛苦,無憂無慮地上路,挺好的。”
“但人活著,總還有一線希望,不是么?”姜妙翻個身,閉了閉眼,“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青杏不敢再戳她傷心事,坐到繡墩上,端了小碗要用勺子喂她。
小寶在這時進來,蹬蹬蹬跑到小榻前,從青杏手中搶過湯匙,表示要自己喂娘親。
青杏笑了笑,幫他端著小碗。
小寶費力舀了一勺送到姜妙嘴邊。
姜妙就著他的手喝了下去。
小寶再喂。
姜妙再喝。
喂了半碗,小家伙胳膊抬得有些酸了。
姜妙一把將他抱坐在腿上,問:“今天怎么這么乖?”
小寶抬頭,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她片刻,奶聲奶氣地問:“娘親不開心嗎?”
“見到你就開心了。”姜妙笑著,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小寶咯咯往她懷里鉆。
母子倆親昵了一陣,姚氏便進來了。
姜妙讓青杏帶小寶出去玩,又請姚氏榻上坐。
姚氏問她,“你之前去見姜云衢,他都跟你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姜妙說:“得知自己要被流放去那么遠的地方,有些不甘心罷了。”
她盡量不去想姜云衢最后說的那些話,不愿去猜測肖徹,像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有人會八抬大轎娶她,給她一個安穩的家,這就夠了。
但,有些話就像刺,你越逃避,它扎得越深,越會時不時地在腦海里提醒著你。
“唉,果真是世事難料。”姚氏唉聲嘆息,“今年一半都還沒過去,竟然就發生了這么多的事兒,但愿接下來你們倆的婚事能順順當當的,好讓我吃顆定心丸。哦對了妙娘,那嫁衣你要不要試試?下聘那天她們就說了,嫁衣雖是照著你的尺寸做的,但沒上過身,誰也不敢保證一定合身,你試試吧,哪里不對還能送去改一下。”
“明兒吧。”姜妙反應很淡。
瞧著閨女滿是倦意的眉眼,姚氏心疼地拍拍她手背,“別想太多了。”
“嗯。”
姜云衢被流放這天,由東廠廠役負責押送。
按照姜妙和肖徹的說法,他不配死,不配下去見小公主,他得活著,生不如死地活著。
出了東安門,一路上有很多圍觀的百姓,全都在指責他唾罵他。
姜云衢低著頭,手腳上鐐銬很重,每拖著鐵鏈走一步,腳踝上還未結痂的舊傷就會被磨出血。
幾個廠役對他很不客氣,見他半晌走不遠,便是幾鞭子甩下來。
接連幾日的重刑,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寸完整的肌膚,全是傷口,囚衣上血跡斑駁。
眼下被打,他也似麻木了一般,沒痛呼,更沒皺一下眉頭。
即將出城門時,他眼角余光瞥見一抹銀紅色的身影,穿著齊胸襦裙,胸前打了個可愛的雙耳結,生得嬌嬌小小。
“劉婉姝!”他大聲喊,雙眼因為濕潤而變得模糊。
那姑娘回過頭來,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姜云衢怔了怔,然后輕聲問:“烤兔子,還要么?”
“你神經病吧!”那姑娘罵了他一句,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烤兔子,還要么?”
姜云衢自嘲地笑笑,然后低下頭一直重復著這句話,憋悶在心里多日的酸楚和痛苦,終于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眼淚決了堤似的,一個勁往下落。
他以為,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只是岳家的權勢和依靠,劉婉姝不過是塊能讓他爬得更高的跳板。
他以為,這天底下除了那個他永遠得不到的人,旁人皆不過如此。
他以為,他能在權益跟前大義滅親出賣生母,是刀砍不斷錘鑿不開的鐵石心腸。
但這一刻,再聽不到那一聲聲令他嫌棄的“相公”,再感受不到她每晚往他懷里拱時那嬌軟的馨香和體溫,再沒有人成天煩著他要他背要他烤兔子,更沒人夸他什么都會,他最厲害他最棒。
心空了,空了一大塊,從缺口流出來的,是他曾以為厭惡和不屑的點點滴滴。
劉婉姝,兔子我捉回來了,你在哪?
吉平親自看著姜云衢被廠役押送出城才回來稟報姜妙,“大姑奶奶,人已經被送走了,塞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往后有他受的。”
姜妙手里拿著繡架,聞言,“哦”了一聲。
鄒纓一大早就來找她,這會兒坐在她旁邊,無奈地搖搖頭,“你要實在沒心思,就別繡了,都錯好幾針了。”
姜妙這才發現,自己心里不知想著什么,竟然真的繡錯了好幾針,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鄒纓從她手中接過繡架放在一旁的竹簍子里,問:“怎么了?”
“沒事兒。”姜妙搖搖頭。
“我瞧著你精神不大好,要不,咱們出去聽戲吧?你老悶在屋子里也不是個辦法,再這么下去,可真要悶出病來了,下個月的婚期,你可不能在這節骨眼兒上病倒。”
鄒纓一面說,一面伸手拉姜妙。
姜妙也沒拒絕,任由她拉著往外走。
鄒纓去姚氏屋里打了聲招呼,說要帶姜妙出去玩兒。
姚氏自然求之不得,輕聲道:“她最近情緒不太對,你多陪陪她。”
“我知道的。”鄒纓點頭。
倆人坐上馬車后直奔上次去過的戲樓。
鄒纓要了個二樓位置不錯的包廂,又點了幾樣精致可口的小菜和一壺茶,然后親自給姜妙倒上。
戲臺上在唱《瓊林宴》,姜妙看了一眼,偏頭問鄒纓,“你哥哥朝考將近了吧?”
“快了。”鄒纓說:“今年一過就得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聽說他們這一屆勤奮的人不少,我哥哥還是有些壓力的。”
姜妙點點頭,“考試這種事,平常心就好,否則繃得太緊,原本會的,到考場上就什么都給忘了。”
“我會轉告他的。”鄒纓見她終于肯說話,面上流露出笑容來,又說:“我哥哥至今還未娶親,聽他的意思,恐怕得朝考有了點成績之后再考慮親事,到時你已經入了肖府,圈子廣,可得好好幫我尋摸一個呀!”
“你還真把我當媒人了,使喚起來毫不客氣。”姜妙嗔道:“我又不知你哥哥喜歡什么樣的,怎么找?”
提起鄒衡喜歡的,鄒纓就忍不住嘆氣,“原本之前請了我嬸嬸去說項,但…算了,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不提也罷,人家已經嫁了這么久,我哥哥他應該早收了心思的。”
姜妙說:“你要真著急,就讓你婆婆幫忙多留意著,她人脈廣,沒準兒用不了多久就能給你找個哪哪都稱心如意的嫂嫂了。”
鄒纓哼了聲,“我婆婆人脈廣我能不知道?但我偏要讓你幫著找,不然你沒事兒做,成天心事重重郁郁寡歡的,那么美的一張臉不見笑容,多難看吶!”
姜妙一陣無語,她不過就是因著最近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事兒一時半會沒緩過來而已,有那么夸張嗎?
“跟你說點兒開心的。”鄒纓吱吱喳喳地逗著她,“喜帖已經做好了,廠公親自填寫的名字,大概再過兩三日,就得開始派發了,聽說到時會來很多人。”
“廠公那么大的面子,客人自然多。”
十里紅妝,八抬大轎,女人一輩子就那么一次,姜妙覺得自己應該高興。
老爺子去年六十大壽才剛大辦了一次,今年便格外低調,不請外客,倒是讓馮公公來延壽居通知了姜妙母女帶上小寶過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