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山上,眾目睽睽。
執掌圣教幾十年的教主陽桃,將和遠行而來挑戰的忘川宗人決一死戰,這事情來的突然,讓一眾圣教教徒也有些猝不及防。
他們聚在四周,眼中心中都有憤怒。
小鐵隨著沈秋一路亂戰,在江湖上闖出了名頭。
關于他的故事,在洛陽,齊魯等地都有流傳,且現在,全天下武者們都知道,小鐵的生父乃是是非寨主仇不平。
他已算不上無名小卒,行走天下,也要被稱呼一身仇大俠。
但真正論起來,小鐵和陽桃的聲威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畢竟圣火教主成名已久,乃是上個時代的長輩。
而且即便到現在這個武林天翻地覆的時候,陽桃依然算是武林中拔尖的強者,相比他而言,小鐵最多算個后起之秀。
在眼下場中,陽桃應對標的,乃是忘川宗主沈秋這一流的對手。
讓小鐵來戰,確實有些不符道義。
這讓一眾狂熱信仰的圣火護法們心中憤怒,尤其感覺這忘川宗人狂悖無禮,視圣教威嚴于無物,當即就有數個手段高超的五方護法要站出來,替陽桃打這一仗。
但隨后,圣女的出現,卻讓圍觀的所有人都打消了介入的心思。
其一,圣女身份尊貴。
看護圣教立身之本,從法理和信仰而言,圣女才應是圣火教中的第一人。
其二,圣女執掌圣火。
這千年圣火威能神異,能影響壓制天下諸般火焰,有圣女在旁,他們這些學陽炎圣火功的武者若敢無禮,那便是連三分之一的實力,都別想發揮出來。
而圣女的出現,也代表著,眼下這場戰斗,已不單純是武者與武者之間的戰斗。
它所代表的,或許已成圣教道統之爭。
雖然圣女回歸圣火山這幾年中,從未有過拋頭露面,頂撞教主之舉,但因曾岌岌可危的圣火不熄重燃之故,教中已有很多狂信徒對圣女的尊崇,勝過了對教主的追隨。
今日這一戰,若弄不好,或許就是圣火教分裂的開端。
而且從圣女登場,與場中教主和那仇搬山的只言片語中,這些護法們,也感覺到了事情或許并非他們所想的那么簡單。
這已不單純是信仰之爭,其中還有些人間情愛的味道。
再加上有忘川宗主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笑面虎雖未出手,也好像沒有出手的意思,但看他所站的方位,分明就是已做好了隨時支援門人的準備。
換句話說,只要五方護法們敢介入這一戰,沈秋也會毫無顧忌的出手,諸般因素之下,饒是護法們這邊有人數優勢,這會也只能被迫的吃瓜看戲。
尤其是在圣女想要參戰,卻被教主拒絕,又反手抽出了教主和那仇搬山體內圣火時,眾人眼中便神色各異。
與陽桃親近忠誠的幾位護法,面色變得相當難看。
教主自蓬萊山中回返,在其他人面前未曾表露過,但陽桃確確實實是受了傷的,全靠圣火愈體,在支撐著傷勢好轉。
而且這些教主的親近之人還知曉一件不得了的密事。
陽桃的命數,本就該在這一兩年中,是圣女用圣火調理,以千年圣物,為教主續命,使他維持在健康狀態中。
現在圣火卻被猛然抽離。
威震天下幾十年的教主,今日,怕是要...
“哈哈哈,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眼見情郎至此,便不再掩飾心中所想,竭盡全力,也要為情郎謀的一場大勝。”
陽桃卻不在意,圣火被抽離,讓他臉色變得憔悴了一些,但表面上卻并未影響到這桃花老人的狀態。
他活動著肩膀,體內磅礴真氣,在軀體各處來回游走,讓那一身破舊衣袍也古蕩起來,以陣陣灼熱之風在四周回蕩,攪得這一方廣場中風起云涌。
團團火苗,在掌教肩膀,軀體,雙手上點燃,以陽炎圣火功功力所化,隨著陽桃心意流轉,就如聚做火蛇,在那桃木棍上圈圈折折。
小鐵也提起重劍。
他沒有陽桃那么神異的威能,只有戰氣血光濺起,包裹于軀體之上,像是血紅光紗籠罩,搭配那猙獰黑甲,讓他看上去真如一員龍虎戰將。
他對身旁詩音點了點頭,小鳥依人的后者后退了幾步,退入沈秋那方,瑤琴忍不住心中懷念,便上前幾步,以手握住了詩音的手,低聲說著話。
這一幕落入旁觀者眼中,也是人人愕然。
圣女這會身上還帶著圣火呢!
這種火焰乃是天下霸烈之物,凡人武者碰觸便是要被焚盡血肉的,但那名背著琴盒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有圣火纏繞于她手腕上,但那霸烈之火,卻并未傷害到她,就如在圣女手中一般溫順。
這可真是奇了。
有的年紀大的護法,眼神古怪的在瑤琴身上審視幾絲,他們也猜出了瑤琴的身份,當年逃出圣火山的前任圣女可有兩個的。
或許,這名柔弱的江南女子,就是另一名圣女的傳承,而圣女和忘川宗主沈秋之間談話神態,也像極了家人親友。
如此想來,這忘川宗,和他們圣火教,還真是有幾分淵源。
“老夫時日怕是不多了。”
陽桃拄著桃木杖,向前幾步,失了圣火存身,讓他一雙眼睛也少了幾分銳利,多了一絲渾濁,他看著眼前雙手持劍的小鐵。
坦坦蕩蕩的說:
“早些年和故友相見,得他為我卜算命數,便知歸西之日,就在這一年中,老夫一生練武,所見恩怨情仇纏身,能活到今日,已算是壽終正寢。
這江湖事中,能得善終的武者終究是少數,死于床榻之上,非我所愿,今日與你死戰一場,正合離別人間。
這將是老夫的最后一戰,老夫不會有絲毫留手!”
隨著陽桃這如遺言一般的話語,蓬勃真氣爆裂施展,舞成一團團烈火更甚,讓老頭披散在肩膀上的長發,也如根根點燃。
雙眼邊緣亦有火光浮現,這是陽炎圣火催動到極致的表現。
他摩挲著手中桃木杖,一息之后,將那手杖拋出,化作一團火光纏繞,直朝著詩音飛去,力道精巧,正落在詩音眼前,被圣女伸手接住。
這桃木杖,能承載圣火灼燒,并非凡物,更是歷代教主手持之物。
這一幕,讓詩音也愣了一下。
她看著手中木杖,又看了一眼舉起雙掌的陽桃,眼中閃過一抹思索的光,沈秋的目光,也在兩人之間來回游離幾次。
心中亦有所感。
這陽桃,還真是個不走尋常路的狂信老頭。
“來戰!來為老夫松松筋骨!”
隨著一聲怒吼,烈火熊熊間,陽桃若飛龍般橫掠而來,雙掌揚起,打出霸烈掌法,身形所到,地面青石都有火光陣陣,讓場中溫度,一瞬提升。
圍觀眾人,齊齊后退幾步,那股烈焰熊熊,讓他們感知灼熱,就如太陽墜地,不可直視。
幾聲悶響,教主修行至臻的大光明掌,狠狠拍在小鐵周身,被巨闕重劍擋住三記,剩下的三記打在天罡甲上。
火星陣陣飛舞,讓陽桃將數個燒融掌印,留在盔甲之上。
其手中烈焰纏繞,熱量聚匯,高絕到足以融化鋼鐵,而小鐵不閃不避,這沉默的年輕人硬吃下陽桃攻擊,身形未退一步。
手中戰劍纏著血氣,向前猛砸,劍式古拙大氣,不走精巧,就以剛猛對剛猛,以攻代守,這一劍斬出,可以不斷積蓄動能的滄海擊朔式就已啟動。
屬于滄海劍訣的鋒芒暴起,若血影長劍,斬裂火光。
這黑甲劍士,向前行走三步,劈出六劍,陽桃一開始還在躲閃,但以他的武學精要,很快覺察到問題不對。
小鐵手中重劍,以這古拙劍式舞起,每一次揮下的力道都在翻倍!
現在只有六劍,其威能已讓老頭察覺到危險,再由他如此積蓄下去,待到十劍時,這劍式就不可阻擋了。
若是不接,任由劍式繼續蓄力,只要被砍中一劍,就是重傷下場。
但若要硬接,那自己的招式對抗,就要落在眼前這小子掌控之中。
這等劍法,倒不愧是仙家所傳,攻守皆備。
陽桃并未猶豫,下一瞬,老頭便鼓動真氣,周身烈火聚集于雙掌之上,面對當頭劈來的血色重劍,左掌前拍,右掌御守蓄勢。
劍掌碰撞,劍刃積蓄的動能,被陽桃強行吃下,若燈燭被重擊,火光爆開呈環形,巨響間涌向四面八方。
這一招讓老頭身形一震,腳步后退三分,劍刃去勢不止,又在小鐵手腕扭動中,朝著陽桃心竅而來。
直刺一劍,若攻城錘打來。
教主蓄力的右掌也在此時拍出,正拍在巨闕劍身,將劍刃打落,自己也被力道推動,向后如鴻雁一樣后掠而去。
輕飄飄的,毫不著力,像極了孤煙被風吹動流轉,小鐵的滄海擊朔式被破去,看似占了上風,但陽桃卻并未被傷到。
這圣火教身法絕學的長河孤煙步,也被陽桃用出了別樣意境。
第一輪交手,兩人平分秋色。
而就在陽桃后撤的同一瞬,被破去的滄海擊朔式劍招一變,隨著小鐵身形轉動一分,雙手握持的巨闕變為左手單持。
戰劍向前輕挑,這重達百斤的巨闕,這一瞬在小鐵手里,輕若鴻毛劍羽,血色戰氣若波濤流轉,蓄于劍刃之上,以滄海劍訣的第二種變化長風萬里式擊出。
嗖嗖劍氣飛舞聲亂響。
眨眼間便是七八道血色劍氣破刃而出,道道沉重若巨闕斬擊,又輔以龍虎戰氣至銳之力,只朝著陽桃當頭打落。
教主的身影在空中來回挪移,不見停留。
只見火光流動,若閃現亂舞,將血色劍氣盡數躲避開來,那些劍氣砸落周遭建筑,就若拆遷場面,讓圣火殿的門柱都破碎開來。
這黑甲劍士初看時,便知他必不善騰挪,或許以遠攻之法,便能消耗氣力,克敵制勝,周遭圍觀的護法們心中都是這么想的。
但眼下劍這一手長風萬里的血色劍氣,若波濤滾滾,連連射出,威力又如此巨大。TV手機端/
什么遠攻耗力之法,簡直是笑話!
人家確實不善騰挪,但近戰靠著一身蠻力無敵,就算拉遠了距離,也要被這劍式變招的兇戾劍氣,戳成血肉窟窿。
遠近皆備,近似武藝毫無漏洞,又有戰甲護體,這人...
厲害啊。
陽桃是見過這長風萬里的劍氣招式的,當夜在金陵夜戰里,搬山君操縱小鐵軀體時,就以地榜武力,以此劍式,破去過陽桃的烈焰音刃。
這是第二次見到,教主這般高手,自然有破局之法。
他輕飄飄的躲過幾絲劍氣捶打,落在地面,吐氣開聲,雙掌并攏劍指,以圣火真氣催動,大光明掌中的精妙指法使出。
也有火蛇自指尖飛出,像極了蛇群亂舞,以遠攻對遠攻,將小鐵刺來的血色劍氣一一破去,真氣與戰氣碰撞消弭,帶起火光團團,熱量之高,讓場中空氣都被燒灼扭曲。
圍觀教徒各個全身大汗,還有實力弱些的,已有中暑之兆,旁觀人等都是如此,直面陽桃的小鐵,承受的熱量必然強出三四倍來。
小鐵感覺到了刺疼。
燒灼的刺痛。
身上天罡甲就好像被丟進巖漿里,被快速加熱,他套在這盔甲之中,就像是被丟進鍋中悶燒的雞一樣。
現在體內沒有圣火在,無法對這灼熱做出反應,盡管鍛體功法已大成,但若再這么灼燒下去,自己的血肉必會被燒出傷勢來。
這老頭,當真是狡猾。
“搬山,卸甲!”
沈秋也在此時出聲,他朗聲喊道:
“不必留手了。”
“哐”
下一瞬,一聲巨響。
就如某些東西爆炸開來,纏繞在小鐵身上的血色戰氣本就磅礴,這一瞬像是燃油加了助燃劑,其磅礴威能,再勝三分。
那穿在身上已數年的天罡甲,就像是被從內部施加巨力,在血光濺起中,分作數個部件脫落砸下。
重物落地,砸的青石粉碎,這天罡甲經過數次升級,每一個部件的重量,已到常人難以想象之重。
那爆炸開的血色戰氣,籠罩在卸甲的小鐵周身,真氣匯聚成血色煙霧,在他體表蔓生,又如云霧升騰。
這年輕人活動著重獲自在,鮮血流淌,布滿疤痕的身體,又一次將巨闕雙手握緊。
白色頭發下,那一雙眼睛,落在陽桃身上,讓掌教心中微震。
不一樣了。
氣勢,力量,姿態。
都不一樣了。
這才是仇搬山解放的,真正的力量嗎?
有意思!
陽桃被烈焰遮擋的臉上,露出一抹武者的純粹笑容,這才對嘛,這樣的武者,才配得上他全力出手。
這樣的對手,才有資格送他最后一戰。
這忘川宗人,有門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