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將夫人送到鐵船上,又不情不愿和自家“小孩子”玩了一會,便又在紫光搖曳中,回去了萬里之外的昆侖。
沈秋目送著它離開,心中的疑惑越發多了。
按照目前了解到的,還有從搬山君那邊學習到的關于仙靈時代的知識,哪怕在千年之前,妖族還存在的時候,也是要依靠靈氣才能生存,才能強大。
靈氣這個東西,沈秋現在已經摸得很透了。
它就是一種存在于世界各處的能量,而妖族,仙人,鬼武,精怪這些不符合常理的生物,是要依靠這種能量才能存在的。
就像是人,需要空氣中的氧氣才能呼吸,才能活下去,是一個道理,非要再打個比方,可以將妖獸,鬼物這些不尋常的生物,視作一種需要更多氧氣才能活得奇特生命。
這本該是修行界的常識,千年中無有靈氣存在,因而妖獸等等一切不合理的生物,都無法適應而被迫消亡,但張莫邪的這只橘貓和它的崽子們,卻顛覆了這個本該正確的邏輯。
它們不需要靈氣,也能活得很好。
更夸張的是,在如今這個靈氣不存的時代,大橘貓和它的崽子們還能使用一念之間,橫跨萬里,以及化身妖物本相,御風而行千里的異能。
當然白靈兒相比它老媽,就差一點,變身妖物本相,需要靈氣支撐,但即便如此,這對“母女”,依然是將修行界的常識,狠狠的摁在地上摩擦。
不過想來也是正常,當湖在金陵,張莫邪就很直白的說過,這只妖物來自仙人之手,換句話說,它并不是在這個世界生長的。
從生命的存在形式方面對比,或許大橘貓和它的崽子們,要比沈秋這些江湖人更“高級”一些。
它們或許已經跨過了需要靈氣支撐成長繁衍的階段。
而隨著對劍玉的了解和使用越發嫻熟,沈秋在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思維方式,總是會放在更高的層面上。
比如群星。
在這個和老家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他在仰望星空時,總會有和老家一樣的疑惑與猜想,這片群星中,是不是存在著外星人呢?
答案是肯定的。
大橘貓來自域外,蓬萊老祖也來自域外。
搬山君更是親口承認,在仙靈時代繁盛期,她也在閑(被)來(人)無(追)事(殺)的時候,通過當時還存在的周天星陣,往其他世界游歷過。
煌煌星海,大千世界,各種各樣的生命形態,搬山仙姑見過不計其數。
而她還不是當年那些狂熱的,向群星探索的修士們的一員。
根據仙姑的說法,千年多前,這方世界在整個星海的修行界中,也算不得頂級,最多就是個中上。
通過星陣的來回,可以去到真正的“上界”。
那里的修仙文明,要比這個世界高出不止一個層次,就連靈氣濃度,也要強出太多,她也曾去過那里,但最終還是回到了故鄉。
據說龍虎君之所以能在煉體仙道中獨樹一幟,強橫若斯,就是在群星游歷中得了奇遇。
但這種小道消息,就連自認為是龍虎君外門弟子的仙姑自己,都無法證實。
“真想去看看啊。”
沈秋站在這黑色鐵船的頂棚之上,向遠方眺望,郎朗晴空,碧波萬里,一望無際,讓人心神都為之拓展開來。
在迎著海風吹拂中,他忍不住想到,或許在斗敗了老祖,引來靈氣復蘇之后,這個世界上,還有可用的周天星陣也說不定。
若能尋到一個,沒準就能效仿千年前的修士們,在星海之中遨游。
一念穿越亙古,逐日月,攬星云,游星海,見萬千。
這才是沈秋想象中的仙家修士該有的飄渺姿態,以他如今武君寶體修成,按照仙姑的說法,在千年前,也算是修行初成,算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了。
仙姑也開始將沈秋稱作“道友”。
若是已成修士,卻還總是想著在自己的世界里稱王稱霸,欺負弱小,那這煉體仙道,修起來就太沒意思了。
人總要往高處走的。
就如任叔,就如張莫邪,就如阿青,純陽子,這些大圓滿境的天榜高手,他們都如沈秋一樣,已經到達了這一步。
每次運功時,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堵“墻”。
就如魚躍龍門的最后一步,在那通天瀑布之上,那堵無形的墻,堵死了所有人繼續向上攀登的可能,他們只能在這堵墻的壓制下,通過靈氣煉體這樣的手段,不斷的強化自我。
但怎么強化,都不可能突破這個限制。
除非通天之路重開,按照仙姑的說法,只要天門開啟,像是張莫邪,阿青,純陽子這樣的高手,引靈氣入體,頃刻間便可埋入真正的武君之境。
也不需要在用“神武術”這樣的替代品,到那個境界,武者一拳一劍,都將有別樣威能,天賦神通也將顯現,以肉身搬山移海不在話下。
所謂大道三千,各有千秋,武道不比仙道差,武者們走的這條路沒問題,可惜,道路斷了,這不是武者們不夠聰慧,不夠努力。
可惜,因為神魂大誓的緣故,仙姑無法隨行,只能留在中土,協助大楚攻伐天下,否則這會,沈秋也能和仙姑再聊一聊那仙道之事。
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仙姑自己在吹牛,而沈秋則是傾聽者。
但那樣的交談,也挺有意思的,仙姑這人,有些浮夸,大大咧咧,愛恨分明,就是個正統的武者性子,在劍玉中存在時,和沈秋便是相得益彰。
“欲行千里,先走眼前。”
沈秋收起思緒,活動了一下肩膀,做了個伸展的運動,打算回艙室去,和天榜高手們,和自家兄弟說說話,這海景雖好,但看多了,也挺無聊的。
那幾只拉船的巨蛇,方才還偶爾戲水玩樂,讓沈秋如同在動物園見海豹表演,可惜在大橘貓出現之后,它們也變得老老實實,甚至有畏懼怯懦之態。
實在是讓人鄙夷的很。
不過就在沈秋準備回船艙的時候,他若有所感的向外眺望了一下,在前方,海面遠處,有個黑點若隱若現。
這讓他來了興趣。
便使雙手手指接觸,捏出一個古怪手印,隨著靈氣調動,墨家慎子秘術被激發,沈秋眼前的視界突兀轉換,在這一瞬直入云霄。
從第一視角,轉到了第三視角。
以云層中穿梭的驚鴻鷹的視角,向下鳥瞰,很快,隨著驚鴻改變方向,在大船前方百里之處存在的黑點,也被沈秋看在眼中。
一艘船。
三桅大船,甲板上有很多水手在忙碌,還有些穿兵甲的士卒,那船在朝著這個方向行駛,仔細去看,三桅上懸掛的旗幟,倒是讓沈秋瞇起了眼睛。
北國的戰旗?
那這船上載的人,不就是...
“喲”
沈秋操縱著驚鴻,繞著大船飛了兩圈,又掠入高空,收回了慎子秘術,任由驚鴻四處飛行玩耍。
在視界回歸的那一瞬,沈秋語氣玩味的笑了笑,他眺望著那處黑點,低聲說: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倒是有點膽氣嘛,張楚。”
他負著手,跳下鐵船頂棚,回到了船艙之中,也不聲張,約莫半柱香后,被四條蛟蛇拉動的鐵船,速度飛快的靠近了那只停在海中的三桅大船附近。
這蓬萊鐵船也不減速,而一道人影,則從旁邊那艘似乎被嚇到的三桅船上飛掠而下,腳踩海水,以逍遙游技法,在波濤之上帶起片片殘影,幾息之間,便來到了鐵船之上。
“唰”
穿黑衣,戴高冠,打扮的異常肅穆莊重的張楚,甩了甩寬大的袖子,走入了船艙之中,他掃了一眼艙內,先對端坐在窗戶邊的桐棠夫人行了行禮,問候道:
“多日不見,給姨娘請安了。”
“嗯。”
因為北軍和苗疆交戰對峙的關系,夫人有些不待見張楚,許是看在那一聲“姨娘”的份上,才出言回應了一分。
張楚也不以為意,他又問到:
“敢問姨娘,我父親在昆侖,可還安好?”
“還行吧,累一點,但問題不大。”
聽張楚提到張莫邪,夫人的表情變得鮮活了一些,心情似也變得好了一些,她看了一眼張楚,語氣慵懶的說:
“你若有心去侍奉父親,行孝悌之事,此番從蓬萊回返,便隨我歸去昆侖,你的傷,我會幫你治,但去了那里,就不能再出來了。
你可愿意?”
這個問題,讓張楚沉默了幾息,他看了一眼旁邊不發一言的沈秋,說:
“已到如今地步,讓我就此放手,實在是不甘心,既還有最后一搏的機會,張某自然要搏一搏,免得被人看了笑話。”
這話說得沈秋一臉無奈。
他說:
“你何必非要與我慪氣?張楚,你要知道,沈某也看你很不順眼,有那么一段時間,因你做的那些事情,我恨不得殺了你。
但現在...”
沈秋的目光,在張楚身上上下看了看,搖著頭說:
“沈某的心眼,還沒小到和一個將死之人過不去。
再說,楊北寒自愿入我忘川宗,以自己神魂為質,為我宗門服務,卻只求本宗主放你張楚一馬,就算自私如此,卻依然有這樣的長輩為你求生存。
張楚,你這人,幸運的很呢。”
聽沈秋所說,張楚的表情也變得低沉陰戾,他上前一步,直面沈秋雙眼,沉聲說:
“把北寒叔放了!你我的恩怨,你我自行解決,別把其他人也扯進來!”
“是我把他們扯進來的嗎?”
沈秋更不客氣。
直接抬起手指,點在張楚心口處,他語氣嚴厲的說:
“楊北寒,憂無命,甚至包括張嵐,誰把他們扯進來的?誰讓他們丟棄尊嚴,也要換回你這條狗命!
若不是楊北寒苦苦相求,若不是憂無命斷手舍命救助我妹,你以為那一日,你有命走出臨安?
張楚,你知不知道,張嵐不只是你兄弟,也是我兄弟!
而他為了救你,向我求取忘川經,自我識的張嵐至今,就沒見他那么卑微過!
你呢?
你倒好,覺得自己很有風格,對吧?把你弟弟苦苦求來的救命功法,隨手一丟,是不想被張嵐看低?
還是覺得,一想被你看不起的弟弟,救了你一條命,你覺得心有不甘?
張楚,你就是個自私鬼!
你根本比不上你弟弟,你口口聲聲說不想讓你父親失望,但和你比起來,張嵐才更像是張莫邪和馮雨涵的兒子!”
“住嘴!”
沈秋的話,如一把劍,直插入張楚心底的傷痕,這兩人本就是命數糾葛,互為天敵一般,這會更是劍拔弩張。
隨著張楚一聲厲喝,灼熱之氣纏繞在黑袍之上,手指并刀時,一股股刀意旋轉迸發,猶若落葉瀟瀟。
而沈秋則冷笑一聲,帶著天機無常的左手,也扶在了腰間卻邪刀柄上。
苦寒刀意,引而不發,陰冷之氣,充盈艙室。
兩個強橫氣息對撞,讓整座鐵船都開始搖曳起來,周遭天榜也齊齊起身,打算介入,這會大敵當前,搞窩里斗可不好。
但有人比他們更快。
隨著幾聲腳步,數名蓬萊人沖入船艙,為首那人大喊到:
“寶船之上,不許爭斗!諸位即是做客,便要有個客人的樣子,你等...”
“滾!”
話還沒說完,張楚沈秋同時出聲,兩股本對抗的氣機,在這一瞬同時轉向,轟在那幾名蓬萊人身上,可憐的家伙甚至來不及格擋,便被兩束刀意加身。
只是一息之間,那幾名蓬萊人便悄無聲息的倒下。
毫無外傷,但呼吸停止。
五臟六腑,體內經絡丹田,已被盡數斬裂。
“哼”
張楚冷哼一聲,揮了揮衣袖,不去看沈秋,轉身走向笑瞇瞇的陽桃,坐在他對面,而沈秋也收回目光,不和張楚這將死之人計較。
上前幾步,回到了黃無慘和阿青那邊。
“桃叔,你縱容圣女對我下毒手,很不講究啊。你看我這傷,還有救嗎?”
張楚端起一杯茶,語氣溫和的對陽桃說了句。
陽桃還是那笑瞇瞇的樣子,他輕聲說:
“這事確實是老夫疏忽了,但你張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是也騙過,也利用過老夫這古稀之年的老頭子嘛。
你也是很不講究,身為武者,不講武德,所以咱們扯平了。
至于你這傷,命脈已焚,生機已斷。”
陽桃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還在看風景的桐棠巫女,還有和黃無慘低聲說著話的沈秋,他輕聲說:
“以老夫的手段,怕是沒救了,等死吧。但若你愿意低低頭,那邊兩人,有的是辦法救你呢。”
“低頭?不。”
張楚啜飲了一口茶水,他輕聲說:
“我輸了小半輩子,就剩這點東西了,若是再丟了,可就什么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