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湖上,一開始,是沒有魔教這個叫法的。
只是每個門派之間行事風格不同,便出現了最開始的正邪之爭。
就如正道長存,邪道門派也總會找到生存的方法。
它們大都存在于邊境之地,少有人管束的地方,而魔教真正成立,乃是二十多年前,一代奇人張莫邪橫空出世之后的事情了。
張莫邪以西域七絕門為主要根基,聯絡了五個已經存在并且有實力的非正道門派,組成了魔門六宗。
后來艾大差在廣西建立青陽門,魔教便有了七宗。
魔教這個叫法,也是那時興起的,張莫邪被正派人士送了魔教教主的稱號,不但不惱,反而接受了下來。
自那之后,魔教人,便自己也稱呼為魔教了。
他們受張莫邪影響太大,并不認為魔教是一種蔑稱,不是有句俗話說得好嗎?
敵人膽怯的辱罵,便是勇士能得到的,最好的贊揚。
而在這七宗里,有兩個門派比較特殊,一個是西域圣火教,一個是關外通巫教。
這兩個門派不是純粹的江湖門派,它們帶著信仰的性質。
圣火教就不說了,那種信仰是來自西域之外的域外之地。
而通巫教,就是神州遼東大地上,土生土生的宗教了。
“通巫教乃是北朝國教,他們的信仰,便是遼東之地已經存在上千年的薩滿教義,它是是所有薩滿教義的集大成者。”
夜晚房間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毫無情愫可言。
沈蘭正躺在秀禾懷中,而秀禾盤坐在炕上,雙手捧著沈蘭的脖頸。
這個動作對正常人而言很難受。
但機關人卻無所謂。
沈蘭妖女就像是疲憊的貓兒一樣,她半瞇著眼睛,對沈秋說:
“通巫教的核心之處,也是它的起源,便是關外五仙觀。”
“我聽說過,它也是個隱世的修仙門派。”
沈秋應了一句,沈蘭卻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別隨便插話,打擾她的思路。
這妖女停了停,便又說道:
“這期間的發展恩怨挺復雜,我就不細說了,這說起來就沒玩了。
少俠只需要知道,現任北朝國師,通巫教主高興,便是五仙觀當代主持。
不過五仙觀雖然也是修仙之流,但它比起東海蓬萊,還有昆侖仙池,甚至是已經被滅亡的太行仙門而言,只能算是修仙門派中的小門小戶。
我聽一位長輩說,五仙觀在修仙人眼中,就是個勉強二流的勢力,哪怕在最強盛時,它的薩滿教義也未進入過中原地區。
這末法時代到來,對于其他修仙門派而言,不吝于滅頂之災,但對于五仙觀而言,卻是大大的機緣。”
說到這里,沈蘭嘻嘻笑了幾聲,似是譏諷,她說:
“其他隱世門派都盡可能不和外界打交道,以免亂了勞什子道心,但五仙觀卻反其道為之。
他們在保持自身隱世修行的同時,還在外部建立通巫教。
從那時便依靠遼東部落,休養生息,最終在大楚國滅時,抓住機會,催促北朝入關,直到這時,五仙觀,或者說通巫教的影響力,才真正擴散出去。”
沈秋點了點頭,他說:
“原來如此,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不過,我還有一問,沈大家,這隱世宗門頗為神秘,我對此了解不多,我便想問一問,這五仙觀的‘五仙’,莫非指的是民間傳說的‘狐黃白柳灰’五家?”
“啊?哈哈哈哈。”
沈秋這話一說,妖女沈蘭先是呆滯了一下,然后就好像是聽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話。
在炕上抱著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翻來翻去。
看她這夸張的反應就知道,沈秋這問題定然是鬧了笑話。
“沈少俠啊,行走江湖,要少聽點鄉間閑傳,要多讀點書才是,你剛才那話,莫非是要笑死妾身不成?”
沈蘭笑完之后,甚至夸張的抹了抹眼淚,這才說到:
“好吧好吧,不笑話你這等見識不多的江湖人可,確實總有人以為五仙觀的‘五仙’,指的便是關外傳說的五仙。
大錯特錯!
錯的離譜!
這話要是被通巫教人聽到,那些駕風御雪的遼東漢子,可是要提刀找你拼命的。這五仙觀,再怎么弱勢,也是有傳承的正統法門。”
沈蘭表情嚴肅下來,她認真解釋到:
“所謂五仙,指代的是薩滿教義,日月、星辰、風雨雷電、火、還有山。
這才是五仙的真正含義,與什么民間五仙毫無關系。
而通巫教的武功,也往往和這些現象有關。
朔雪玄功冰封萬里,落雪步如夜風疾馳,玄冰指若天降冰霜,風雷棍烈若風雷,據說還有一門可以摘星破月的兇戾刀法。”
妖女難得的正經一回,對沈秋說:
“遇到通巫教人,務必要萬分小心,就算是在壞蛋扎堆的魔教里,他們也都是真正的硬點子,扎手得很。”
不愧是魔教中人,對于這些魔教秘辛,簡直是信手拈來。
她今晚談性很濃,又給沈秋詳細說了說“五仙祭典”。
其實就是個大型的薩滿教祭典。
整個遼東的薩滿教義派系都聚集在天目山上,祭祀天地。
整個過程要持續十天的時間,還有很多北朝朝廷的達官貴人也是薩滿教徒,也會參與其中。
沈秋和小鐵來的不巧,今日剛是這祭典開始的第四天。
第二天一早。
天空飄起雪花,在落雪之中,沈蘭換了身素白色的絨毛大氅,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還給秀禾也換了身不那么眨眼的皮裘長衣。
她帶著秀禾走出院子,對沈秋和小鐵說:
“你們也不用妄想了,跑是絕對跑不出去的。
遼東薩滿教的神漢神婆,此時都聚集在這天目山附近,你們到處亂跑,反而會引來注意。
若你們信我,便在這村子里老老實實的熬過剩下幾天,待五仙祭典結束之后,再行悄無聲息的離開遼東,才是上策。”
她看了一眼沈秋,說:
“當然,若是你們不信我這妖女,那便自由行動就是了。
好言勸不了該死的鬼嘛。
好了,言盡于此,兩位少俠,咱們以后江湖有緣再見吧。”
說完,沈蘭妖女轉身騎上一頭青毛驢子,帶上長紗斗笠,在村子里的年輕人依依不舍的注視中。
和秀禾一起離開了這處村子,朝著長白山脈深處的方向走去。
通往那里的路自然無人阻攔,從這長白山麓外圍山口出發,越過幾道山脊,便能進入長白深處了。
只是距離長白天池還有些遠。
聽本地獵戶說,要在山里走好幾天才能到呢。
但沈秋饒是要和沈蘭走一路的話,這繞的距離可就太遠了。
而且長白深處無人居住,千里莽莽的群山中行走,遇到的危險,不見得就比留在這里更小。
“大哥,咱們怎么辦?”
小鐵回到院子,見沈秋正在整理馬兜,他便問道:
“進山?還是...”
“我們原路返回。”
沈秋昨夜就已經思索定計,他對小鐵說:
“回去丹東那邊,這一路行來也不見有通巫教人,那邊應該無人防守,
咱們去之前的碼頭碰碰運氣,反正不能留在天目山附近,說不準通巫教門人什么時候就查過來了。”
“這樣也好。”
小鐵點了點頭,他騎上馬,看向頭頂陰霾的天空,便對沈秋說:
“但大哥,我們要走就得趕快了。
你不知遼東天氣,這樣的小雪若是不停,很快就會變成鵝毛大雪,到那時候,我們不辨方向,就很容易迷失在雪地里。”
“那就不要耽擱了,立刻出發。”
沈秋背上刀匣,將百鳥朝鳳槍掛在馬兜處,小鐵把巨闕劍綁在最后一匹馬身上,兩人在村里買了點飲水干糧,便立刻啟程。
就沿著來時的路,一路下山,朝著丹東方向行走。
他們運氣不錯,走出大半天,到達山腳之時,也沒見有通巫教人和北朝軍士阻路,大概也是因為落雪越發大的緣故。
“那沈蘭經過蘇州一戰,看上去確實有些變化。”
沈秋騎在馬上,他頭頂斗笠上布滿了雪花,一邊走,一邊對小鐵說著蘇州大戰的事,他感慨的說:
“也許是經歷過生死離別,讓她看透了一些事情。
但我總覺得,那沈蘭的變化不是什么好事,我對她了解不多,乍一眼看去,似乎安靜了一些,但給我的感覺,好似更危險。
深潭之下,孕育激流,誰也猜不到這妖女到底打算做什么,你以后若是遇到這樣的女人,一定要離遠一點。”
小鐵也不懂男女之事,除了青青之外,也沒有和其他女孩有過什么深厚的友情。
他權當聽大哥講故事了。
“女人啊,還是笨一點好。”
沈秋縱馬前行,他對小鐵分享著自己的看法,他說:
“太聰明了,就會讓你有壓迫力,你的一舉一動,想法看法都瞞不過她,被智商壓制的感覺很糟的。
就像是孫猴子落進了五指山,有千般妙法,也別想再逃脫出來了。”
“嗯嗯。”
小鐵還是聽不太懂,覺得有意思,便繼續權當解悶了。
他拿出酒囊,給沈秋遞過去,又回頭看向身后馬匹,那馬身上落滿了雪,連帶著包裹著巨闕劍的口袋上都滿是積雪。
小鐵便伸出手,拍打了兩下,卻又突然聽到了如蚊蟲般嗡鳴的聲音。
他感覺有些古怪。
這樣寒冷的天氣下,哪里還有蚊蟲飛動?
他仔細在周身查看,那股嗡鳴不絕于耳。
很快,小鐵就發現了,在巨闕的劍布之上,停著一團雪花,他伸手拍去,那“雪花”居然騰空而起。
“大哥,這還有蟲子。”
小鐵很是詫異,便對沈秋喚了一聲。
后者喝了口酒,回頭看了一眼,在小鐵手邊,正有只古怪的白色蟲子在繞著巨闕劍飛來飛去。
“這天氣,有零下二十度了吧?”
沈秋瞇起眼睛,他說:
“怎么還會有如此活躍的蟲子,個頭還這么大,像是夏蟬一樣,我是從沒來過這里的,你們遼東之地這蟬,這么厲害嗎?”
小鐵說他不知道,沈秋也沒在意。
兩人繼續向前,待走出半炷香之后,沈秋突然感覺不對勁。
他猛地拉住馬韁,回頭看去,在一片落雪之中,那白蟬正死死的趴在巨闕劍布上,就好像是給自己尋了個巢穴一般。
“唰”
沈秋手指揚起,公輸巧手無形的真氣絲線掠出,正裹在那劍布之上,如一張網一樣,將那躲閃不及的白蟬死死罩住。
沈秋將它拿回手中,仔細看了看,在看到手中掙扎不休的蟲子的特異之后,他抿了抿嘴。
“這不是蟲子,尋常蟲子怎么能生出六對翅膀,八條腿,還能不畏嚴寒?
小鐵,你帶著巨闕后退一里。”
小鐵不知道大哥要做什么,但還是騎著馬,又帶著架著巨闕的馬,向后奔馳了一里。
沈秋放開手指,眼睛死死的盯著那飛起來的白蟬。
后者轉了個圈,飛快的朝著小鐵,不,朝著巨闕撲了過去,在雪中快速飛行,最終收攏翅膀,落在了巨闕劍布上。
“它是朝著巨闕來的...”
沈秋和小鐵對視了一眼,他手指一翻,一枚黑色細針被抽出來,狠狠一丟,便將那白蟬貫穿。
后者嘶鳴一聲,墜入雪地之下,又被沈秋的馬蹄踩入泥土之中。
“走!”
沈秋在小鐵肩膀上拍了一記,帶著后者朝著反方向狂奔而去。
五里之外,正手持瓷瓶,通過瓶中雌蟲撞擊方向,追趕雄蟲的東靈君見到瓶中雌蟲不住哀鳴,便雙眼瞇起。
雄蟲死了。
為何會死?
定是找到了巨闕,卻又被搬山師兄的弟子發現,這才殺死的。
“就在前方!”
東靈君也不理會周圍那些又累又困的倭國武士,他拉起馬韁,用真氣灌入馬身,那在雪中行進。
疲憊的戰馬頓時精神一振,也不需要東靈君駕馭,嘶吼著就朝前方狂奔而去。
不多時,東靈君跳下戰馬,在雪中捻起被擦成了肉泥的雄蟲,他看著眼前馬匹狂奔后,留下的痕跡,大雪還尚未覆蓋住馬蹄印子。
東靈君再次翻身上馬,沿著馬蹄印子向前追趕。
半個時辰之后,東靈君面色難看的,看著眼前三匹被綁住韁繩,嘶鳴狂奔的戰馬。
三根針插在馬匹臀部,馬匹吃痛之下,便一路狂奔。
但馬鞍上,卻并沒有人!
他被騙了。
“倒是有點小聰明。”
東靈君哼了一聲,從馬鞍上一躍而起,朝著來時之路飛掠而去,同時將瓷瓶中的雌蟲也釋放出來。
只要搬山師兄的弟子還拿著巨闕,在這距離上,他就跑不掉的。
只是這一來一回,又耽擱了時間,沈秋和小鐵已經跑出七、八里之外,這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山路又難行,東靈君提縱術雖強,但要受到影響。
此時,沈秋背著刀匣,提著百鳥朝鳳槍,小鐵背著巨闕,兩人埋頭趕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飛掠。
“定是蓬萊的人找來了!”
沈秋對小鐵說:
“他們有尋得巨闕的手段,我等這樣跑是跑不過他們的。”
“大哥,難道要丟下師父的巨闕不成?”
小鐵心中很是不舍。
但若為了大哥和自己的命,這劍,丟便丟了吧!
“不,當然不是。如此寶刃,豈能丟掉?”
沈秋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眼前那歷歷在目的天目山,他對小鐵說:
“我們去那里。
沈蘭妖女的話提醒了我,此時通巫教正在進行‘五仙祭典’,若是有個強大神秘的高手,突然出現在天目山下,攪亂了祭天儀式。
想必那通巫教主再怎么寬容,也必不饒他。”
說著話,沈秋回頭看了一眼大雪紛飛的身后,他眼中有抹憂慮。
他說:
“只是我怕,對手來得太快,還不等我們到達天目山,他便追趕上來。”
他又看向另一邊,沿著眼前這條路,就上長白山了。
而眼前這座外峰,看樣子怕不是有三千多米高的樣子,山峰這一側平緩,卻也布滿了積雪,山脊之處則更陡峭一些。
沈秋思索片刻,長出一口氣,說:
“此處海拔甚高,也許能為我等贏得一點時間、
小鐵,隨我來,我們先上長白,再繞路過去天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