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你來,上發條!”
荒山之上,豪雨之中,沈秋在馬車之外,勉強搭了個帳篷。
在帳篷里,艾大差正提著一個鑰匙一樣的東西,對沈秋勾了勾手指,然后將那人臂粗的鑰匙,卡在秀禾背部的凹槽里。
沈秋走上前,握住了那鑰匙一樣的發條器。
他觀察了一下秀禾此時的狀態。
眼神不再是之前那晦暗的樣子,有了點光。
但很混沌,還是死氣沉沉,這是篡命蠱激活腦髓的表現。
按照艾大差的說法,這蠱蟲有一絲智慧,長期用真氣溫養它,就像是飼養一樣,會讓它對飼主產生親近,就如馴養獵犬。
只要時間足夠長,培養得法,便能讓篡命蠱服從各項命令,從而控制秀禾的軀體,做出各種反應。
但這種蠱蟲也是分檔次的,艾大差給秀禾用的這個,智慧挺低,只能對簡單命令做出反應。
戰斗的話,還是要依靠這軀體腦髓中殘留的記憶本能去做。
所以選擇材料時,不能選那些已經死去很久,腦髓都消亡掉的尸骨。
那樣的尸骨,只能被做成純粹的機關人偶,也就是天機武衛那種沒腦子,如提線木偶一樣,但卻悍不畏死,強橫至極的作戰機器。
“咔”
沈秋搬動秀禾背后的發條器,有些阻力。
但艾大差無師自通的裝上了限制器,讓已經扭緊的發條不會回滾。
沈秋連續轉了二十幾圈,直到徹底轉不動才算蓄力完畢。
這個內部22個發條被做成了彼此相連的機械體系,只要上一次發條,便能讓所有發條都蓄滿力道。
“真氣已經在她體內運轉開了。”
艾大差靠在馬車上,檢查著秀禾體內機關和真氣運轉情況,他說:
“開始重新溫養經絡和血脈,這樣一來,只要軀干不被徹底毀掉,只要定期輸送真氣,她便能自由活動了。”
“啪”
艾大差打了個響指,這也是從沈秋那里學來的動作。
青陽魔君覺得這個動作很瀟灑,他很喜歡。
而這個響指聲中帶著真氣流轉,那篡命蠱就像是嗅到了艾大差真氣的味道,它活躍起來,秀禾也很僵硬的抬起了頭。
那動作,和常人幾乎無異。
“打一拳!”
艾大差對機關人說了一句,后者等待了近十幾秒,才握緊手指,朝著艾大差猛地打出一拳。
手臂處的發條迸發一刻,帶起強橫力量,再加上手腕處裝著的彈簧,讓這一拳的力量還帶著沖擊效果。
“啪”
艾大差伸出寬大的手,輕松接住了這一拳。
他扭頭對沈秋說:
“不錯,彈簧效果不錯,這丫頭的筋骨還算柔韌有力,力道強了三分,已經堪比二流高手的肉體力量。
若是全力作戰,這一身鋼筋鐵骨,再加上老子設計的暗器兵刃,便能勉強能擊殺二流高手。”
“若是用真氣作戰呢?”
沈秋抓起一件夜行衣,給僵硬在原地的秀禾一邊穿上衣服,一邊問到:
“若是有人不斷為她提供真氣呢?”
“那可就厲害啦。”
魔君嘿嘿一笑,他摩挲著下巴說:
“一個永遠不會累,步伐輕盈,力量強大,深藏機關,擅長暗殺的無懼機關人,一炷香便能屠滅一個村子。
若是再用毒,破開一座城都不是問題。只是發條蓄力,全力作戰的話,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就力竭了。”
艾大差尤不滿意,他說:
“得想點辦法,弄出更有力道的彈簧和發條,墨城里肯定有上好材料,可惜五九那老東西在那里...
唉,這便慢慢再說吧。”
魔君做好了機關人,卻又好像是立刻對她失去了興趣。
他擺了擺手,對沈秋說:
“從今日起,就由你來喂養她真氣,直到把她送到沈蘭手里為止。”
“唉?”
正在給秀禾穿衣服的沈秋猛地抬起頭,他對艾大差說:
“你不是說,這玩意會記住真氣的‘味道’嗎?我喂它,它便也把我當成主人,可是,這機關人,是沈蘭訂做的呀。
這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的?”
魔君冷笑一聲,他抱著雙臂,看著帳篷外的豪雨,說:
“老子只是答應沈蘭,為她救活秀禾。但也沒說不能有其他人也控制她吧?
老子又不是那沈蘭小娘皮的親生老爹,管這么多作甚?”
說著話,艾大差似乎又想起了其他事情,他扭頭用自己的大小眼看著沈秋,他說:
“你這撲街仔正是少年火氣最旺的時候,老子可警告你,這機關人只是看上去像女人。
但全身都裝了暗器毒素,你可別用她做些下流骯臟的事情!
免得那活兒壞掉,卻跑來找老子訴苦!
老子機關術再怎么通天,也沒辦法給你裝個鐵活兒!聽到了嗎?”
就在沈秋忙著研究機關人秀禾的同時,齊魯之地,小鐵也在進行自己的事情。
他這會人在濰坊附近。
正跟著一支商隊行走,算是臨時被聘請的護衛。
這天生神力的少年,在齊魯之地過了一個多月風餐露宿的生活,讓他原本稚嫩的臉,也變得更老成了一些。
頭發亂糟糟的披在肩膀上。
看上去像極了齊魯之地行走的江湖游俠,而那雙大眼睛,卻有些暗淡。
小鐵這人,心善,而且憨厚。
不用那些伙計開口,他就擼起袖子,在幫著那些伙計裝貨,或者幫他們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
他本就是那種閑不下來的人。
而且這次齊魯尋親,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眼看歸程在即,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小鐵也不想讓自己閑下來,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從到達齊魯開始,小鐵就在濰坊和臨沂兩座城之間來回查找。
他師父當年就是在這片大地上撿到他的,要尋親,自然也要從這里入手。
但此時距離小鐵被救,已經有14年的時間了。
而且齊魯之地正是南朝北朝交戰摩擦的最前線,這里從南朝建立到現在,就一直沒有安定過。
到處都是毀棄的村莊,廢棄的良田。
在道路兩側長滿野草,小鐵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見過路邊倒斃的尸體,任野狗啃食,每走出十幾里,便能看到一堆亂葬崗。
就算遇到大寨子,也多是建了土圍墻,有手握刀槍,被武裝起來的農戶,警惕的看著任何靠近的人。
這里確實比太行之地好一些。
但真的好的有限。
說這齊魯之地,是人間鬼蜮,有些夸張,但已經有內味了。
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情況下,小鐵要找到自己的親人,談何容易?
如果按照最壞的想法去思考,大概他們也已經不在人間了。
“快兩個月了...”
小鐵坐在商隊的大騾車后方,手邊放著用破布包起來的巨大兵刃,就如門板一般。
他左手里抓著一個黃色的窩窩頭,一口一口的吃,但一點食欲都沒有。
右手里,則攥著一塊古色古香的小玉佩,這玉佩被做成了精致的小鎖子的樣子,應該是給嬰兒用的。
這肯定是小鐵的心愛之物,常年把玩,讓玉佩上都有了厚厚的包漿。
只是在玉佩后方,有兩個朱紅色的,用隸書寫的字。
“云舒”
這是小鐵被師父撿回去的時候,身上僅有的佩飾。
但折鐵少年,從不知道,這兩字,到底是自己真正的名字,還是說,它們又有其他的含義呢?
“你們到底是生是死?又到底身在何方?”
小鐵咬了口澀口的窩窩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我們此生,真的還有見面之日嗎?”
“折少俠!”
就在折鐵心思憂傷的時候,商隊的伙計跑來告訴他:
“我們東家說了,這天色已晚,就在前面的小村子外過一夜,你明日是跟著我們繼續走?還是要離去?
若是留下,我就讓伙頭多做一份飯。”
“留,我留下。”
小鐵對那伙計露出了一個憨憨的笑容,他說:
“我出來夠久了,家里人肯定擔心了,這趟便隨你這商隊去濟南府,從那坐船回家了。”
“那敢情好!”
伙計也是一臉欣喜。
盡管小鐵飯量很大,一頓要吃三個人的分量。
但這折鐵少俠武藝卻是非常不凡,前些日子如果不是遇到了他,自己這小商隊,怕就要葬送在野狗嘴里了。
更難得的是,這位鐵少俠還不如其他江湖客那樣,眼睛長在頭頂上。
他脾氣好,又勤快,隨行護衛商隊,還不要錢,只管飯就行。
這讓從商隊掌柜到下面的伙計,都挺喜歡小鐵這人的。
夕陽西下,這在齊魯之地討生活的小商隊在一處村子之外。
生了火,卸了貨,伙頭在村子里買了點菜和窩頭,又把肉干切了些,煮了一鍋湯。
味道嘛...
肯定不如沈秋大哥做的菜好吃。
但小鐵也不挑,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這湯湯水水的東西賣相不好,但味道還行,讓他胃口挺好的。
“唉,這生意越發難做了。”
商隊的掌柜,也坐在小鐵身邊,圍著火堆,他一邊吃東西,一邊哀嘆道:
“這天殺的北朝剛退了兵,南朝又趕上來了。
這幾日在那青龍山下鼓噪不休,說是要除了是非寨這綠林好漢,那邊的商路是徹底斷咯。”
“掌柜的,我怎么聽說,這里的百姓其實不討厭是非寨?”
小鐵咕嘟咕嘟的喝完了手里的湯,暢快的抹了抹嘴,又把生硬的窩頭用棍子串起來,放在火上烤一烤,他對那掌柜問到:
“這做山賊,也有人喜歡嗎?”
“嘿,鐵少俠,瞧你這話說的。”
那掌柜嘿嘿一笑,對折鐵說:
“這世上哪有人喜歡山賊的?
就算他們再仁厚,那也是打家劫舍的賊不是?
只是這是非寨啊,雖然是賊,但卻比常年掠襲齊魯的南北朝兵賊好一些罷了。你交了買命錢,他們便庇護一二。
我等這些平民老百姓其實無所謂了,只是那些地主豪強,很怕是非寨來找事。”
掌柜的捻了捻自己的胡須,壓低聲音對小鐵說:
“雖然那是非寨,也做些亡命勾當,但在這亂世里,卻真的是兵不如匪了。
鐵少俠,我聽你說,你是江南人士,此番回了江南啊,便不要再來齊魯了。
聽老夫倚老賣老勸一句,這里是老天爺渡劫收人的地方,不是你這樣好人家的孩子該來的。”
“嗯。”
折鐵少年知道這掌柜的也是好心。
他便不再多言。
眾人吃完了飯,正要消消食,準備入夜休息,結果便聽到一陣嘈雜,緊接著,邊有個伙計驚慌著跑過來,對一眾人大喊到:
“禍事了,禍事了!有匪人朝著我們過來了!”
“啊?”
掌柜的受驚之下,把自己的胡須都拽斷了兩根,他卻渾然不覺,小鐵反應很快,起步掠到馬車之上,向外眺望。
果然,十幾個騎在馬上,打著歪斜旗號的匪人,正朝著自己這邊奔行過來。
“掌柜的,退到村子里去!”
折鐵少年前沖兩步,一邊對其他人大漢,一邊在馬車邊握住一樣東西,在鎖鏈搖擺的聲音里,他將一樣東西扣在手臂上。
在機簧扣緊聲中,他頭也不回的說:
“我不白吃你們的飯,這就去嚇退賊人。你們千萬別出來!”
掌柜的見小鐵沖上前去,也來不及阻攔。
他急忙招呼其他人推著馬車,退入背后廢棄的小村子中,一眾伙計也是握緊了護身的單刀竹槍,緊張異常。
在那群縱馬奔馳的土匪靠近村落時,小鐵扛著重物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村口。
那些賊人見來了人,雖然被小鐵身高八尺的身材所威懾,但仗著人多,還是罵罵咧咧的逼上來。
小鐵眼中盡是無奈。
若是可以,他真不想傷人性命,但...
“哐”
一聲巨響,在那伙匪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小鐵眼前地面上塵土飛揚,就好似重物墜地,有悶響回蕩。
這高大少年手里,握著一件讓所有人都看呆了的武器。
黑色的鑌鐵大劍。
只是劍刃,便有五尺長,算上寬大劍柄,足有六尺!
而那劍不光是長,還寬。
怕不是有半尺那么寬。
無鋒無刃,也無劍鐔劍鞘,就像是一塊門板一樣,被那少年單手握著。
最奇特的是,在這鑌鐵大劍后方,在劍柄之后,還有細長鎖鏈纏繞在折鐵少年持劍的左手手腕上。
鎖鏈一圈一圈的纏上,尾部有個卡扣,正扣在他臂彎處。
“砰”
折鐵少年將那比他人還要高的劍抵在甲板上,對眼前被嚇住的匪人大喊到:
“退下去!退出去!”
“我不欲傷人!”
“別逼我今夜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