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青陽魔君籌措滿志,沈秋心中微定。
很好,這趟去齊魯的旅程又要耽擱了。
這樣小鐵和青青籌劃的時間就更多了。
難得遇到了一個古代江湖的技術宅,若是其他天榜在這里,沈秋這一套可就一點用的都沒了。
“你這撲街倒是有些奇思妙想,很有機關術天賦!”
青陽魔君哼了一聲,他最后打出一掌,將剩下的三枚小針盡數取出,他換了副更駭人的笑容,對沈秋說:
“來和老子一起學機關術吧!
老子可不會像那老東西一樣,敝掃自珍,你成了老子的弟子,老子就把一身所學盡數教授于你,如何?”
“這個,還是算了。”
沈秋揉著肩膀,他沒有猶豫,便拒絕了艾大差的招攬。
這讓魔君非常生氣,他渾身煞氣的逼問道:
“你是看不起老子的機關術?”
“非也,魔君的機關術造化天人,沈某人佩服的緊。”
“那你是嫌老子是魔教中人?壞了你名聲?”
“非也,沈某人對那正邪之分,倒也不是那么執著的。”
“那是為何?”
艾大差大聲質問:
“你若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老子現在就拆了你!也好嘗試一下你說的‘劣質’機關人是否好用!”
“我拒絕魔君厚愛,原因很簡單。”
沈秋站起身,他打了個哈欠,背著刀匣,對艾大差抱拳俯身,他說:
“自我在太行求生之時,沈某便已立下誓言,這一生,我的師父只有一個,而他已經死了。
沈某乃是路家門徒,生時是,死也是!”
“魔君還是早些休息吧。”
沈秋也不理會艾大差那扭曲到極點的表情,他說:
“明日還要趕路,還要重畫設計圖,這是很繁重的工作呢。”
艾大差眼見沈秋躺在廂房床鋪上,和衣而眠,只是短短一瞬,便響起了鼾聲。
他心中有股憤怒,那股沖動在驅使他,把眼前這個膽敢譏諷他的黃口小兒直接干掉!
他說自己生死都是路家門徒...
這就不就是在譏諷自己欺師滅祖嗎?
“呼。”
青陽魔君長出了一口氣。
他不再去看沈秋,而是低下頭,繼續處理秀禾體內的血管經絡,這是精細活,容不得一絲差池。
還有那些以往被他不甚在意的細節。
沈秋并不知道,他對艾大差所說的那些,其實在魔君小時候,五九鉅子也說過一樣的話。
墨家人啊。
吃的就是這口精細的手藝飯。
也許,自己在蘇州敗于那老東西,并非因為自己的機關術造詣不如鉅子。
也許,自己輸就輸在細節上。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沈秋架起馬車,告別了前來送他的小四夫婦。
他注意到,小四的娘子,手腕上正套著昨夜他送的手環,這等遭受過采花賊惡事的女子,對于防身之器自然是非常看重的。
沈秋送的賀禮,她非常喜歡。
但可惜,沈秋卻不能告知這夫婦兩人,那手環中的秘密。
一年之期。
沈秋回頭看著送他們到街口,還站在原地的小四夫婦。
一年之內,務必要從艾大差那里尋得解藥!
艾大差則待在馬車里,閉目思索,大概是在重構秀禾機關人的設計。
在他的要求下,沈秋又趕著車,回到了蘇州附近。
連續幾晚,都跟著艾大差潛入天機閣中,借用墨家鍛爐和上好礦石,鑄造規格不一的發條,彈簧和其他零件。
這艾大差真不愧是墨家棄徒。
對于墨家人的行動模式摸得非常透徹,連續幾晚的勞作,都沒有被墨家人發現端倪。
當然,這也是因為主持蘇州事務的墨黑,此時正在落月琴臺那邊,主持重建琴臺的緣故。
墨黑的武藝具體是什么境界沈秋不知。
但聽艾大差的意思,應該不是很高。
看得出來,艾大差很厭惡自己那位“師弟”,雖然墨黑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家師父和青陽魔君之間的恩怨。
艾大差的執行力超強。
在蘇州外圍盤亙了差不多一周之后,他終于搞到了自己需要的所有東西,便讓沈秋日夜兼程,離開蘇州,趕往齊魯之地。
之后幾日一切如常,沈秋還幫艾大差打下手,將那些重制的機關器物,放入秀禾體內。
那些被按照人體脊椎和各處骨骼仿制的機關器物。
就如沈秋所預料的那樣,是被直接固定,包裹在在脊椎和骨骼之上的。
一方面是要維持秀禾機關人的形態,讓她法力時更順暢,更符合武藝招式的形態。
另一方面,這些金屬器物,也是為了保護人體脆弱的骨骼不被刀劍砍斷。
在沈秋的建議下,艾大差還對秀禾的機關人軀體做了些概念層面的更改。
就如現代的工業標準件一樣,除了大腦和體內經絡,心臟這些重要的,不可替換的結構之外,其他的部位,都設計成了可以自由拆卸的結構。
秀禾現在除了脖子以上,還是“原裝”之外,身體各處都已經大變樣了。
真正的銅皮鐵骨,在金屬做的外殼之外,還蒙了一層鞣制過的獸皮。
點綴著原本的真皮層,看上去還是那個嬌小可愛的丫鬟,但實際上,卻已經變成了機關傀儡。
“咔”
秀禾手臂的最后一塊外部鐵殼被沈秋扣入暗扣,他后退了一步,看著眼前被支撐起來,不著片縷的機關人。
外表完美,尤其是臉部,完全看不出任何組裝的痕跡。
比之前那寒顫的天地玄黃四衛可好太多了。
只是四肢和驅趕上,卻有明顯的機關術改造的痕跡。
尤其是在心臟處,還有個黑色的圓形鐵器,被固定在心臟中。
四肢上有密密麻麻的縫合線,那都是沈秋親手縫的,雖然整體看上去滲人,但縫合的技術還是非常不錯的。
在她四肢,脊椎,和腹部,艾大差裝了22個大小不一的組合發條蓄力結構,又裝了臨時做的彈簧。
以沈秋的標準來看,那彈簧的材質確實一般。
估計用不了幾年就會失去彈性。
但這是材料學的大坑,在老家那邊都難以解決,艾大差只能自己空閑時候,找一些隕鐵什么的,慢慢組合研究了。
“你一直藏著掖著...”
沈秋看著身邊,同樣抱著肩膀,欣賞自己新作品的青陽魔君艾大差眼中還有挑剔之色。
顯然,他對于這臨時找到材料組裝的機關人并不十分滿意。
沈秋說:
“我還是很好奇,這秀禾雖然已經成型,但你到底要用什么方式,來讓她從死物,進入活死人的狀態里?
這根本就不符合事物常理。”
艾大差沒有回答。
他仰起頭,看了看頭頂陰雨密布的夜空,他伸出手指,用舌頭舔了舔,然后舉起手指,放在空中,似乎是在感應什么。
片刻后,他答非所問的說:
“今晚夜深時會有雨,但愿會打雷。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他扭頭看向沈秋,大小眼的橫肉半癱臉上,滿是嚴肅。
沈秋點了點頭,指著放在馬車邊的一個大風箏,那玩意下方串著一長串精致的細鎖鏈,非常輕盈,普通鐵匠根本打造不出。
這鎖鏈,也是從墨家庫房里偷來的。
沈秋大概能明白艾大差要做什么,他說:
“你是要引雷?”
“對,引天雷貫體。”
青陽魔君看著眼前雙眼無神的機關人,他說:
“用這天地之力,讓她體內儲蓄的真氣重新行走起來,激活心竅,再成小周天運轉。
只要真氣還在,不斷的溫養筋骨經絡,使之不會腐爛銹蝕。
這具軀體,就算是勉強活過來了!”
“做不到的!”
沈秋搖了搖頭,篤定的說:
“沒有大腦控制,就算心臟重新跳動,也會很快停止。
她已經死了,我是說,大腦已經死了,身體也不可能獨活,除非你能造成一臺呼吸機來...”
“蠢!”
艾大差冷笑著說:
“死人不需要呼吸,使心竅跳動,只是為了讓真氣重新流轉循環罷了。
至于腦髓,呵呵,老子自有辦法,你就睜大眼睛看著吧。”
兩人就這么等待著。
在這處荒山頂部,艾大差已經搭建了一個古怪的玩意,用鐵做的,還有彎曲的管路,秀禾就被架在那鐵器之上。
秀禾的大半個身體都被浸潤在水中,艾大差給水里加了一些油脂,看上去就像是一鍋湯一樣。
這場面莫名的讓沈秋有些熟悉。
如果他沒記錯,他在老家看過一部電影,叫弗蘭肯斯坦,也叫科學怪人...
“真像啊。”
沈秋突然說了一句。
引得艾大差回頭瞪了他一眼,沈秋急忙繼續工作,將四根鐵桿插入那鐵器大鍋附近。
這玩意應該是類似于避雷針的東西。
但放在這里,是為了降低一會引下天雷電壓,免得燒毀了秀禾的軀體。
只是艾大差非要沈秋把幾根桿子擺入五行方位,整個現場也按照某種類似于八卦形狀的姿態搭建起來。
沈秋多問了一句,結果引來了青陽魔君的呵斥。
他說,秘術傳承最后一步,就是這樣的,不能隨意更改!
這讓沈秋撇了撇嘴。
典型的經驗論。
只知道要這么做。
卻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些墨門中人,看來在靈氣枯竭的時代里,也失了些探索精神,就靠老祖宗留下的知識混飯吃了。
時至半夜,在接近子時的時候,果然有狂風吹起,還有小雨滴滴落下,天空陰云中也有了一抹蒼白之光。
一閃而逝,照亮夜空。
悶雷響起,讓沈秋有些擔憂。
在這荒山頂上,被雷劈的概率可太大了。
“來了!”
艾大差眼中一喜,便從貼身的小包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玉石做的小盒子。
沈秋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那玉石小盒里,放的是一只通體透明,有很多肢節,像是水母一樣的奇特蟲子。
但沈秋搜遍記憶,都沒能發現和這蟲子類似的生物。
它好似根本不存在于自然界一樣。
“蠱蟲!”
沈秋恍然大悟,脫口而出。
“對,蠱蟲,這就是墨家秘術,起死回生的秘密。”
艾大差嘿嘿一笑,他往玉石小盒中注入溫和真氣,見那古怪蟲子抖動了一下,他便立刻將那盒子放在秀禾鼻孔之下。
那蟲子抖動身體,在觸須搖擺之間,飛快的竄入秀禾鼻孔之中。
做完這一切之后,艾大差松了口氣。
他回頭對沈秋說:
“這味蠱蟲,名曰‘篡命’。
乃是苗疆巫蠱道的不傳之秘,只有歷代巫女近侍的大家族,才知道培養方法。若不是咱大差和桐棠大姐關系匪淺,也是尋不得這奇物的。”
“它在外界是無法生存的,唯有寄生于人體腦髓之中,長能長久存在。”
青陽魔君看著天空,一邊示意沈秋拿來風箏,一邊解釋道:
“它不食人間煙火,從小便被巫女以純粹真氣喂養,據說古時,這味蠱蟲乃是吞噬靈氣而生的。
不過真氣也行。
它入了腦髓,便會占據那處,使腦髓重復活力,這邊是你剛才所問的那個問題。只要篡命蠱還在,這秀禾就算是半活過來了。”
沈秋聽完艾大差的說法,他感覺有些隱隱發冷。
他拿來風箏,對魔君說:
“但那復活的卻不是秀禾了,只是一只詭異蟲子,借她身體做巢穴罷了!”
“是啊。”
艾大差聳了聳肩,和沈秋相處幾日,他也學會了這個頗有嘲諷意味的動作,他對沈秋咧開半邊嘴,說:
“否則,它又為何被稱為‘篡命’呢?
老子都說了,這起死回生的故事,只有神仙話本里才有,但這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嘛。
就算沈蘭知道了真相,你信不信,她還是不會拋掉這丫頭...
撲街仔,聽老子一句勸,女人啊,都是一群瘋子!哈哈哈”
在艾大差的狂笑聲中,風雨越大,雷鳴滾滾。
這魔君將手中風箏拋起,輕飄飄的一掌打在風箏上,那風箏便被強橫掌風推著竄入天空。
那細鎖鏈也被接在這處墨家陣法上。
“退!”
艾大差后掠而出,身影如隱鳥一般,閃入黑暗中。
沈秋緊隨其后,就在他退出差不多十丈遠后,只見天空一道光弧刺下,正打在那飛于豪雨之中的風箏之上。
一串電光火弧,便順延著細鎖鏈,如奔馳的走馬燈一般,在沈秋的注視中,打在那針法之上。
最頂端的鎖鏈在末端延伸出五道分叉,被五行方位的避雷針吸取大半。
但剩下的一部分,卻直接打在鐵器之上。
電光順延彎曲鐵管,沖入大鍋之中,這一瞬便如鍋子沸騰,其中加了油的水,就像是燒開一樣,騰起成影影幢幢的水蒸氣。
而在那蒸汽之中,一個嬌小的身影顫抖著跳起來,最終于豪雨中跪伏在地面上。
在她身體四肢上,還有流光火花在竄動。
那一頭黑發也被燒焦了一些,還有白色煙氣自頭頂散發而出。
“嘿!”
艾大差喜悅的一巴掌拍在呆滯的沈秋肩膀,魔君在豪雨中哈哈狂笑。
“成了!”
是的,成了。
一個已經死了快一個月的人,就這么在沈秋眼前,在這雨夜雷擊之下。
“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