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費?
這個所謂的“朋友費”若真交了,雙方之間的朋友關系,還能是純潔的朋友關系嗎?
桑水岑白,各皆感到這被重新定義了釋意的“朋友”一詞的陌生。
反倒是道穹蒼接受能力極強,在微怔完理解這新名詞之后,很是開心地問道:
“朋友費,我需要交多少?”
好一副傻白甜的表情!
徐小受見騷包老道換上這樣一張臉,第一感覺是有坑,余光也能瞥見周遭四圣俱露出警惕的表情。
但轉念一想,這朋友費可是自己提出來的,道穹蒼自甘繳納,哪有什么“坑”可言?
“作為朋友,首先我們得互不提防吧?”徐小受指著彼此,意有所指道。
“受爺您有話直說。”
“別!別叫我受爺!”
徐小受現在一聽到“受爺”就怕,“我們是朋友,你直呼我大名即可。”
“小受…”
道穹蒼喃了一聲,旋即嘖巴起嘴來,感覺這樣稱呼稍顯曖昧…
很曖昧好嗎!
我們之間倒也還沒親近到這個地步,您可以把我姓氏加上的,謝謝!
徐小受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了,總感覺這個朋友費還沒開始交,道穹蒼要賴上自己似的?
至于說,賴什么…
唔,真不知道!
“作為朋友,首先我總不能時時刻刻提防被你背刺、奪舍吧?”徐小受見道穹蒼不上道,只能開門見山問,“大神降術如何解除,我得知道,朋友,你說對吧?”
是這個朋友費啊…道穹蒼思考了一下,微一頷首,“對。”
“然后呢?”
“可我敢說,你敢信么?”道穹蒼抬眸視來,似笑非笑。
一下子,連旁側四圣都為之心凜。
道穹蒼嘴里怎么可能吐得出象牙來?
萬一關鍵時刻照他的法子去做了,大神降術沒解除,反而死得更快,那當如何?
此刻面對樂意上繳朋友費的道穹蒼,收不收,于徐小受而言,反倒成為了一個難題。
他該如何破解?
桑老張了張嘴,絞盡腦汁思量了諸多迂回的對策,剛想幫忙開口。
這時,徐小受灼灼目光已迎上道穹蒼的視線,鄭重其事地大點其頭,拍著胸膛道:
“朋友,互不欺騙,互相信任,你覺得呢?”
這一句簡單粗暴的話,給腦筋轉了十八個彎還多的桑老、水鬼幾人思路干爆了。
道穹蒼同樣一怔,顯然也沒想到徐小受嘴里會說出這么天真爛漫又可愛的話來,很快邊笑著邊一點頭:
“我覺得,你說的對。”
“那你說吧!”徐小受一擺手,仿佛全然相信了道穹蒼這個新朋友,“烙印,如何解除?”
場面一時安靜了。
道穹蒼那尚未脫口的話,在幾人的注視下,份量忽然變得極重。
這第一筆“朋友費”,在三言兩語你來我往的加碼間,儼然已成決定彼此朋友關系可靠與否的基礎。
在場之人,心緒皆感怪異——一個不太靠譜的論題,在被提出來后,真逐步往前在推進著?
“大神降術的烙印,有兩個解除方法。”
道穹蒼停頓了許久,終于說出了這句話,表情也跟著變得十分堅定和熱血。
仿佛在說…
徐小受,你這個朋友,今天我交定了!
“嗯哼?”徐小受并不打斷,等待后話。
“一,將人的記憶完全抹除,大神降術的烙印,自然跟著消失。”道穹蒼語速緩慢地盯著徐小受說道,“你信嗎?”
“全部抹除?”徐小受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對。”
“可記憶是人的過去,全部抹除,人跟死了有什么區別?”徐小受問。
道穹蒼理所當然地點頭:“沒有區別。”
徐小受一時定住。
捋了許久,他差點捋出一句臟話來,表情陰郁了幾分。
這第一筆朋友費,感覺收了個寂寞啊?
“第二個方法呢?”徐小受再問。
“殺了我。”
這次道穹蒼回答得十分干脆,仿佛那是一句廢話。
事實也正如此,將施術者宰掉,烙印就算存在,也沒法啟動了。
徐小受深呼吸了下:“那你之前在蝕金之夔記憶中演示的方法,用了精血一滴、魂血一滴…”
“啊哈哈。”話還沒說完,道穹蒼干笑兩聲打斷,見徐小受表情愈發難看,道:“我胡謅的,你也信啊?”
見這小子像一座火山要爆發,他連忙又補充道:“當時我們還不是朋友,我應該可以騙你吧?”
“那我們現在是朋友,你應該沒有騙我,或者對我有所隱瞞吧?”徐小受不答反問。
道穹蒼皺眉:“你說的,‘朋友,互不提防’,所以你現在…是在提防我?”
“現在是我在問你問題,你回答就好了,我的道朋友。”
“不,徐朋友,你似乎忘了,如果要這么說的話,我一開始就問了你,你信我說的話嗎?”道穹蒼面露惋惜,“而到現在,你都沒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啊,我的朋友…”
徐小受一時定住。
旁側白胄臉上額上已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仿佛難以參破什么大道奧妙。
圣奴三圣同樣皺眉盯著你來我往交鋒個不停的二人,心說不累嗎?
水鬼憋了許久,實在是很想說一句:
交朋友交到這個地步,聽我一句勸,你們別做朋友了行嗎?
“我信!”
徐小受這時卻篤定出聲,“道朋友,從現在開始,我將無條件信你!”
“我也。”
“那么作為好朋友,我可以請你做人不要那么繞,在回答我下一個問題的時候,答案只能在‘是’,與‘不是’之間選擇嗎?”徐小受誠懇一問。
道穹蒼思考了下,沒有直接回答:“那么作為好朋友,如果我答應了這樣,之后你能否也回答我一個問題,方式一樣?”
你他娘的…
我真服了!
徐小受樂呵呵一點頭,春風和煦道:“當然呢,我的好朋友。”
“那我也沒有問題哦,我的小受。”
“徐!”徐小受后槽牙咬緊。
“我的徐。”
“…”徐小受按捺住一記圣·五指紋種之術貼臉轟上去的沖動,柔聲問道:
“你方才說的有關大神降術烙印的兩種破解方法,沒有在騙我,也沒有隱瞞,是吧?”
絕殺!
局已設完,問出這句話,徐小受就如看到了拋擲的硬幣完全落地,心頭大定。
我管你什么兜兜繞繞,管你什么心思歪斜。
只要你答案只能在“是”與“不是”之間搖擺,通過被動系統,我直接能確定真實與否。
是的,我就是玩不起了,怎么滴?
我就開掛!就開掛!就開掛!
道穹蒼似也沒想到徐小受會對大神降術如此執著,繞了這么多圈,最終還是不相信自己。
他無奈一嘆道:
“是。”
徐小受心念瞥向信息欄,信息欄噔一彈框:
“受到欺騙,被動值,1。”
狗日的道穹蒼,你果然在騙我,你個殺千刀的壞狗…
徐小受面色鐵青,就要破口大罵。
道穹蒼沉沉一嘆后,接著再道:“但其實吧,還有一個不能說是方法的方法…可要聊下去的話,我交的朋友費,就過多了。”
“不多,我夠朋友的。”徐小受露出好朋友的微笑。
道穹蒼盯著他許久,似在辨別這個“夠”,到底是夠,還是不夠,良久道:
“記憶之道!”
“只要有人在此道上感悟超越于我,也能找出烙印來,解除大神降術。”
記憶…
徐小受總算找到那個古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自己掌握的,是意道盤——記憶也是“意”中的一部分,因而意道盤中,包含了“記憶”一道的部分。
但,畢竟囊而不精。
道穹蒼的大神降術,精在“記憶”,且一騎絕塵。
這就是90意道盤,想要追溯那烙印亦有些不知從何下手的根本原因所在了。
然只要知道是“記憶”之道,對準這個方向找下去,哪怕只憑意道盤,費些時間,徐小受也有把握找出烙印出來。
“你的記憶之道,若以一為始,以十為終,掌握了多少呢?”徐小受眼露好奇。
道穹蒼唇角一彎,也不說話,就這般盯著徐小受笑。
那表情仿佛在說…
小受你問題有點多哦!
你看我,還像是一只玩偶么?
“受到謔視,被動值,1。”
好吧…徐小受被打敗了,道:“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輪到你問了,我的朋友。”
道穹蒼一下收斂了調侃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
他腦海閃過方才觀察到的一切細節,包括徐小受佯裝出來的,下意識真情實感流露的,以及看不清是偽裝還是自然表現的…
終末一切問題匯聚,道穹蒼雙眼有神,仿能直穿人心,直勾勾盯著徐小受,以一種肯定的語氣,問出了問題:
“徐小受,你方才那么問,是因為你掌握了類‘讀心術’的靈技…不,能力么。”
刷的一下,旁側四圣的目光,亦一同匯到徐小受身上。
桑老表情不變,心下大駭。
他記起來了,靈宮時期同徐小受相處的時候,他有許多次、許多次,以這種方式,套過自己話?
不好…
想不起來,我具體被套過什么了…桑老更為惶恐。
“受到驚嚇,被動值,1。”
另一邊,迎著數道目光,哪怕心悸不已,徐小受面不改色。
他眼里流出三分驚訝,繼而演作三分迷茫,又恰到好處化成三分佯裝的狐疑…
嘴一張,剛想開口回答:
面對朋友,徐小受是誠懇的。
他覺得這樣說,道穹蒼反而會想多,會繞到第三層,乃至第四層去,反推出來一個令他模棱兩可的答案。
哪曾想,對面道穹蒼抿了下嘴,只留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后,抬手制止道:
“這個問題,你不必回答。”
徐小受就像是憋了一泡大的卻沒有到達終點,只半途就漏在了褲管里,心里難受極了。
高手!
他真是個高手!
從天桑靈宮到白窟,從東天王城到云侖山脈,從虛空島到神之遺跡…
徐小受博弈過太多人,真的再難找出這么一個幾句話下來能將人好奇心撩撥至此,讓人忍不住想追問一句:
好你個騷包老道!
你到底是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
這么說吧,月狐貍夠惡心了,但他的惡心程度,今下在徐小受看來,真不及騷包老道的萬分之一。
因為道穹蒼所擁有的,不是那種“惡心”,是那種“惡心”…
然不行去問的!
徐小受自己就是耍欲擒故縱的好手,他深知敵退我進,常人還好,于道穹蒼而言,自己只可能踏進陷阱。
屆時甚至都不需要理會問的內容是什么,一進,道穹蒼那可能在心頭尚模棱兩可的答案,直接變成確定的了。
場面一時僵住。
徐小受不說話了。
道穹蒼也擺著大甕在那靜靜恭候著。
兩個臟人面對面含笑定在那里,笑得那是一個猥…燦爛啊!
白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終是鼻子一吸,聞到了一股令人惡寒的腐朽味道。
他意識到…
有的人看著像人,實際上別說心是黑的,連骨子都爛透了!
“我的徐,你怎么不說話了?”
“我的道,你讓我不用回答的呢。”
“那你也不問點其他的東西嗎,亦或者說,朋友費交到這里就可以了?”
“還主動提,看來你很喜歡交朋友費哦,我的道?”
“既然要交,那就一次性交個夠,我不喜歡有欠人的感覺呢,我的徐。”
“噢我的辶…”
“你們兩個夠了,都給我住嘴!”
桑老實在是受不了這兩個家伙在這亂惡心人了,狠狠剮了陰陽怪氣的徐小受一眼,“能不能好好說話?會不會好好說話?”
徐小受瞥了桑老一眼。
想到桑老頭方才被大奪魂術控制過,便隨口問道:“朋友,我師父身上,有大神降術的烙印嗎?”
“有。”
旁側幾人聞聲一愣,似沒從那干脆到極致的回答上反應過來。
很快,幾人看向桑老的表情變得驚恐,隱隱還有幾分同情。
桑老表情更一下僵硬,不確定地看向了道穹蒼,見他微微頷首,瞳孔陡地放大。
“要我幫你去掉嗎?”道穹蒼對朋友的師父釋放著善意。
桑老搖頭后撤,沒有說話。
他哪里會相信道穹蒼啊,事實上從頭到尾,徐小受和道穹蒼的對話他聽過就放一邊了。
既不敢忘,也一句都不敢上心。
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向徐小受。
“我試一下。”
徐小受皺著眉,腳下踩出意道盤,開始搜查。
他同樣不敢讓道穹蒼動桑老頭的身體,萬一暗中又留下什么手腳,關鍵時刻爆發,很可怕。
“其實,你們不必那么害怕大神降術。”道穹蒼主動開口:
“施展此術的代價極大,且也看被烙印者的修為強弱、當下狀態,以及意識掙扎程度。”
“強行神降,和強行奪舍一般,失敗的可能性遠遠高于成功。”
“何況,記憶是駁雜的。”
說到這,道穹蒼頓了一下。
徐小受也止住了動作,望了過來,便聞他再道:
“每神降一次,我就要體驗一段不屬于我的記憶,這如在純凈無瑕的白紙上留下一筆污染。”
“一筆或許還行,兩筆、三筆…乃至是十筆,其實也可。”
“但當這些污染成千上萬,數不勝數,自我混雜在這般之中,我,將不是我。”道穹蒼盯著徐小受。
這是在,點我嗎?
徐小受明悟,道穹蒼這是因由在蝕金之夔的記憶中見了自己,所以知曉自己掌握了靈魂讀取,可以讀人過往記憶。
“污染,可以擦除嗎?”徐小受又是隨口一問,繼續操縱意道盤,深入記憶層面,搜尋對自己毫不設防的桑老——這個時候,其實自己可以一瞬抹除他大部分記憶。
“可以。”
道穹蒼每一次回答,總在人意料之外。
待得所有人紛紛回眸時,他才又道:“但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大。”
“比如?”水鬼忍不住插嘴。
“比如,我。”
道穹蒼雙手一抬,衣袍獵獵飛揚間,身上亮起了繁復的天機道紋。
那道紋銘刻到了血肉深處之中,令人觀之目眩神暈,無法頓悟其理。
他就像化身成一個真理白陽,沐浴在極光之中,習習離地而起,高于眾人之上。
“徐小受。”
道穹蒼再度視下,仿若神降,聲音空靈,滌洗人心。
“受到呼喚,被動值,1。”
“受到蠱惑,被動值,1。”
“受到指引,被動值,1。”
怎么?
徐小受抬眸往上,靜靜看著道穹蒼說著說著就裝了起來。
這一刻的道穹蒼,確實神俊不凡,看上去也滿是誠懇:
“我對你全無隱瞞,虛空島上說過的話,也還真實有效。”
“既然你對大神降術如此感興趣,對天機術的真諦也這般向往,我曾說過,天機術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徐小受打斷:“你說的是‘圣神殿堂的大門’吧?”
道穹蒼噎了一下,不予理會:
“我可以教你天機三十六式,也可以傳授天機三十六式的破解之法,不會有半分保留。”
“更可以保證,從今往后,所有和你有關系的人,全部不會被我神降。”
徐小受打斷道:“代價呢?”
“不必‘代價’。”道穹蒼微笑,“你只需要點個頭,表示同意加入‘天機神教’,成為我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教主,即可。”
“我當副教主,你當教主,你想騎在我頭上?”徐小受冷笑,在圣神殿堂時拉我,現在離開了也想拉我,你到底是有多么渴望得到我啊我的道?
“不不不…”道穹蒼再搖頭,“你我地位等同,我也是副教主,我更可以任你差遣,低你一位,總之,我給出的條件,絕對要比八尊諳好。”
道穹蒼,任我差遣?
某一瞬,徐小受還真心動了,但凡沒有此前那道“受到蠱惑”、“受到指引”。
他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來,語氣怪異道:“你我都是副教主,誰來當教主,你妹?”
道穹蒼三度搖頭,緩緩伸出手來,等待徐小受牽住:
“你不知道的,我有一個朋友,他也深諳天機之道,名喚…南宮有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