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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國仇豈可私了

熊貓書庫    潛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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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好容易爬起,驚魂未定地打量來人,他忽地高興地叫起來:“山叔叔,你怎么來了?”

  “聽阿娘說,我阿爸很快就要回來了,很快你就能見到他了…”

  “哦,你阿爸要回來了,那好呀,他一定會帶好多東西給你,好多好吃好玩的…”令虎子納悶的是,這一次山叔只有兩個人回來,而且,山叔叔似乎很不開心。

  “虎子,叔叔受傷了,帶我去找止血藥!”山叔叔語氣低沉,虎子這才發現,山叔叔的肩頭還淌著鮮血呢。他連忙跳起來,拉起山叔叔的手,就往阿娘的房間里奔去。

  剛剛轉過偏院巷道,就聽巷道里嘭的一聲大響,巷道的角門被人大力撞開,就見一個高大得像山怪一樣的家伙,率著一隊人沖了進來:“東洋鬼哪里走?”

  “東洋鬼?誰是東洋鬼?”虎子奇怪地想,正想迎上前去,問個清楚,身子卻被山叔叔攔腰抱起,鉆向旁邊偏院。

  進了偏院,山叔叔并未停留,穿院而走。

  只是,他們剛剛穿過院子,來到一處巷道,發現那巷道盡頭也門戶洞開,一伙虎子十分熟悉的面孔蜂擁而來,并亂紛紛地叫喊著捉拿東洋鬼子。

  虎子有些明白了,原來,這些山寨中的叔伯哥哥們,是管山叔叔叫東洋鬼子。他不明白的是,山叔叔人那么好,怎么會被山寨中的叔伯哥哥們叫成東洋鬼子呢。

  在虎子平日的印象中,“東洋鬼子”是跟“駱屠戶”一樣沒有人性的壞蛋。

  虎子越想心里就越是疑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開口問問山叔叔,但山叔叔只顧抱著他匆匆穿屋走巷,他想問問娘親,但娘親此刻卻不在身邊。

  不一會兒,在屋宇里東奔西跑的三人,終于進入一個小院落,虎子被放下地來。

  陽光從廂房的屋脊上斜照下來,落在院里的月桂樹上,落在院中央的石桌石凳上,也落在幾竹匾金燦燦的黃豆子上。

  揉了揉眼睛,虎子這才發現,原來,山叔叔帶著自己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子里,前些日子山叔叔剛到山寨時,娘親還在這院子里請山叔叔他們吃過飯呢。

  就在虎子懵懂之際,院子周邊都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嘈雜的人群很快來到緊閉的院門口,嘭嘭嘭的打門。虎子發現院門已經一架石磨子堵住了。很快,院墻上冒出了人頭,寨中的叔伯哥哥正在攀爬,就在這時,虎子發現,山叔叔掏出了一支曲尺型的手槍,兩手持著,對準墻頭。

  院墻上正冒出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寨子中那個最喜歡賭錢最貪吃的家伙,名叫麻蛇,說起來,他也算寨子里的老兄弟了,但是座次卻總是升不上去。前些日子在威義堂里聚餐,他還跟虎子爭一塊肉骨頭。虎子阿爸還在山寨時,他就很少來虎排,前些日子虎子阿爸受傷跟紅字頭走了,他壓根兒就不來了,沒想到,今兒竟然帶一幫人來打砸。

  “轟!”

  就在麻蛇翻過院墻的一瞬間,山叔叔手里的曲尺型手槍開火了,子彈打得墻頭磚土飛迸。

  麻蛇驚叫一聲,掉落院內。

  虎子大驚,撒開小腿,本能地就想沖上前去救護。但這時麻蛇已經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虎子注意到他手里執著一柄寬大的砍骨刀,這會兒雖然臉色蒼白,但還是怒吼著向虎子沖上來。

  虎子心里一驚,今天這是怎么啦?山叔叔成了東洋鬼子,眼前的麻蛇也變得不認得自己似的,居然兇神惡煞地沖上來,虎子心下害怕,連忙兩手連擺:“麻蛇叔,我、我是虎子呀,我是虎子呀…”

  但麻蛇的速度沒有絲毫減慢,眼見他沖到面前石桌前,大手一伸,就向虎子抓來,這時虎子身后腳步聲響,一只大手拽上了他的脖領,然后就使勁往后拖,這只手用的力是如此之大,直拖得他喘不過氣來。

  虎子感覺抓住自己脖領的,是山叔叔的同伴…誤會呀,雙方肯定有誤會,虎子驚慌懵逼之間,心里飛快地閃過這樣的念頭。說時遲,這時快,就見麻蛇手中的砍骨刀甩出,呼的一聲,從虎子頭頂飛過,虎子身后一聲大叫,脖領陡然一松,虎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摔在石桌前。

  麻蛇飛身跳上石桌,這時,卻有一道黑影就凌空飛至,那是一只曲尺形的手機,倏地砸上了他的面門,將他擊得摔下石桌后邊。

  “八嘎!”山叔叔奔到虎子身邊,一把攬起他,另一手拖起手臂中刀的同伴,退進了虎子家的屋子。

  進入屋內,虎子就被扔上到角落,將虎子摔得頭昏腦漲,室內一陣乒哩乓啷,室內全是嘈雜的人聲,好半晌虎子才回過神來,摸著額頭腫起的包,打量著室內。

  這時候,虎子發現,室內已經一片狼籍,娘親的衣櫥被挪了出來,頂在了房門上…現在,山叔叔正將同伴臂上的砍骨刀拔了,嗆啷一聲扔在旁邊,然后從床上拖起床單,噗嗤噗嗤聲中,撕了三四條布,然后就蹲在同伴身前,替他包扎臂上的傷口。

  “虎子,虎子…”室外傳來亂紛紛的呼喊,虎子聽出那是平時跟阿爸要好的一些叔伯哥哥們,但他眼前只浮現著剛才麻蛇的兇神惡煞的面孔,哼,死麻蛇,老子阿爸是山寨中的大掌盤,你敢對老子動手,等阿爸回來,老子讓阿爸斃了你…虎子一邊恨恨地想,一邊緊緊抿著嘴唇,任憑室外的人喊破喉嚨,他也不吭聲不回答。

  室外的人們喊了一陣,見室內無人應答,竟然瘋了一般砸起門窗來,直砸得墻壁都在顫抖,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虎子驚呆了,難道真像阿娘說的一樣,這山寨中的人們,大都是白眼狼,發起狠來六親不認無情無義么?阿爸才離開山寨幾天?

  就在虎子自言自語時,他的山叔叔來到了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說:“虎子,你大聲說句話,告訴外面的人,說你沒事!”

  “為什么呀,山叔叔?”虎子抬起圓滾滾的腦袋,迷惑不已。

  “你快說嘛!說了,他們就不拆你家房子了!要是房子被拆了,你和你阿娘住哪里呢?”

  “啊?拆房子?”虎子張大了嘴巴,他聽出外面的都是山寨中的熟人,阿爸不在,他們就這樣來拆房子了,他們想做什么呢,難道是要讓娘親和我沒地方住?然后趕出山寨?要真是這樣的話,可怎么辦呢?

  唉,阿爸,虎子和娘親都好想你。你快點回來吧,把山寨中的白眼狼統統趕出去。

  虎子猶豫之際,旁邊的山叔叔扯開嗓子,對外面吼道:“都別亂來,虎爺的公子也在屋內呢,他還是個孩子,要是把他嚇傻了,回頭怎么向虎爺交待呢?”

  說來奇怪,山叔叔這么一說,外面那些白眼狼們竟全都住了手,打門的,撞墻的,通通停止了,屋內屋外,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外面響起嗡嗡的人聲,有人從遠處過來,隔了好遠就喊起來:“虎子,虎子,你在里邊么?”

  娘親!

  虎子高興得跳了起來:

  “娘,娘,我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他一邊叫喊,一邊蹦著,奔向房門,但他的脖領馬上就又被一只大手攥住,這一次,他知道抓住自己的,正是他喜愛的山叔叔,經常拿糖人逗自己的山叔叔。

  這一回,山叔叔用的力道,比剛才他的同伴還大,直接將他拖離地面,懸空起來,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謝宇鉦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虎哥虎嫂住的這個院子不大,區區二三十個人,就已圍得水泄不通,連屋頂都爬上去幾個。可是,事情卻迅速地陷入了僵局。

  雙方幾次談判,都無法談攏,屋內多次拒絕了更換人質的要求,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聽到屋內兩個日本人的對答中,甚至夾雜了玉碎的詞匯。

  虎嫂再沒了往日的彪悍,她已經跌坐在房門前,淚流滿臉地懇求山本,說只要他放過虎子,她就護送他下山。山本自然不為所動,只是再三表示,自己會保護虎子,直至最后一刻。同時,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和山寨中能作主的人對話。

  虎嫂懇求許久,但室內的山本卻不再作答。令奇怪的是,室內的虎子也不再吭聲,院內眾人的心,懸得更高了。

  謝宇鉦來到房門前,敲了敲門:“日本來的朋友,你們要談什么呢?”估摸著已引起里面的注意后,又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們應該很清楚,事到如今,不管你們要談論什么,意義都不是很大了。”

  他的聲音平靜、語氣冷淡,好像根本不知道虎子已經成為人質似的,只是在進行討論茶余飯后的閑聊。

  室內一片靜默,片刻后,山本的聲音響起:“謝先生,在這個山寨里,你不過是個外人,你不具備與我談判的資格。”

  他語氣輕蔑,顯得很是不屑。

  “哦,是嗎?”謝宇鉦怔了怔,嘿嘿的笑了,“難道你們的目標,不是區區在下么?也許,我們可以談談…談一談你們會以哪一種方式離開?”

  室內復歸沉默。

  在謝宇鉦說話的當口,山魈拎了一柄鐵錘,來到門前,征詢性地望著他。山魈有在冷水坑駱家用鐵錘破門的經驗,很顯然,今天他又準備故伎重施。

  在山里待了一段時日,謝宇鉦也注意這羅霄山的建筑形制獨具特色。一般情況下,都是因地制宜地取泥石筑墻,以杉木為梁柱,覆上陶瓦。建成后再以石灰抹白墻壁,最后變成粉墻黛瓦、飛檐凌空,變成一種融合了徽式風格的帶有濃重地方特色的一種建筑形制。

  虎哥虎嫂這棟房屋也是一樣,土石為墻,杉木為梁柱,門窗也是杉木制成。只是,剛才眾人也曾對房門進行大力撞擊,但估計里頭已經用重物抵住,撞擊的效果并不明顯。

  現在,謝宇鉦見山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心想,士氣宜鼓不宜泄,便對他點點頭,示意他不要急躁,然后將耳朵貼在門扇上——他要確定一下,室內的山本等人,給不給這個機會。

  就在他的耳朵貼上杉木門扇時,突然左邊墻壁嘩啦一聲大響,墻壁豁然洞開,土磚和泥塊紛紛揚揚,驚得他騰地起身。循聲望去,只見漫天的塵土中,一個灰頭土臉的彪形壯婦,已將墻壁上的方窗扯落,然后像舉鼎一般高舉過頂。

  院內外的人們,包括謝宇鉦,有一個算一個,一下子呆若木雞。

  豁然洞開的窗洞外,虎嫂挺身而立,高舉窗框過頂,整個人宛如天神,與剛才軟語溫求的形象判若兩人。

  “住手!你不要虎子的命了?”室內室外的人們,都齊聲驚呼。

  灰塵飛揚,令室內外的能見度直線下降,山本雖然極度震驚,但卻沒有慌神,他迅速在室內搜尋虎子的身影,發現此時這個頑童已經醒過神來,正乘機往床底下鉆呢。

  山本連忙快步奔過去,揪住了他的腿肚子。

  說時遲,這時快,當窗而立的虎嫂看的真切,猛地大喝一聲,兩手一揚,呼的一聲,那窗框挾帶風聲,凌空飛進房內。

  無須回頭,見到室內陡然一暗,山本就情知不妙,手上毫不遲疑,拖過虎子的小腿,但虎子上半身已經鉆進床下,一拽這下,竟沒拖出來。

  山本知事不可無,便大喝一聲,手中匕首劃過,在虎子的慘叫聲中,他一個翻滾,從杉木桌下滾過,來到重傷的同伴身邊。

  “咔嚓!”

  方窗落在杉板木桌上,喀喇喇一聲大響,頃刻間被砸得支離破碎。

  飛進來的方窗連窗葉帶框,十分沉重,氣勢驚人,跌落地面時,還在夯土地面上砸了一個帶銳角的深坑。

  與此同時,幾個人影閃進屋內。

  山本剛剛拎著同伴的手槍爬起,虎嫂就欺到近前,慌亂中他只來得及將匕首擲出,然后揚起南部十四式就摟了火。

  他清楚地看見虎嫂龐大的身軀隨之一震——他擲出的匕首和手槍射出的子彈,都準確地擊中了近在咫尺的目標。

  但是,與事無補。

  虎嫂那憨厚的面容上盡管閃著一抹金屬寒光,仍在他眼中急速放大,那龐然的身軀微微一滯,然后又猛地加速,就像一個滾動的石碾子,不等他反應過來,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他胸膛上。

  喉頭一甜,翻涌的氣血令他眼前一黑。

  “七生報國!”他軟綿綿地舉起南部十四式。

  但是,不等槍口移上額頭,旁邊呼地扇來一只熊掌般的大手,扇落了他手中的槍。

  “想死?沒那么容易!”一個不似人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陰惻惻的,令人不寒而栗,“待爺們消遣夠了,再給你個東洋鬼…點點天燈!”

  半個時辰后,遍體鱗傷的山本被拖進威義堂。

  貼紙噴水、壓杠子,插秧子…常規的刑罰走了一遍,哪怕以兇殘著稱的山魈出手,一連掰斷山本三根手指,持續的慘叫幾乎撕裂了他的聲帶,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但他只承認目標是謝宇鉦一個人,與其他任何人包括那死去的七嬸,都毫無瓜葛,說完以后,他就閉嘴了,無論怎么毒打,他始終都不再吐露一個字。

  向來佩服硬漢的掌盤當家們,末了再也下不了手,一個個無奈地望著謝宇鉦,俱有懇求之意。

  謝宇鉦也心下駭然,嘆了一口氣:“給他一個痛快罷!”

  玉面鼠一揮手,疤貍子帶人上前,拖起山本,便朝外走。

  令人意外的是,這時,重傷中的虎嫂,在一個婦女的攙扶下,走進堂內,徑直來到謝宇鉦面前,顫巍巍地拜倒,磕磕巴巴地為山本求情:“謝先生,這、這山蹦兄弟…”

  眾目睽睽下,謝宇鉦環視一周,見堂上眾人皆心有戚戚焉,俱有懇求之色,他不由勃然作色,拂袖而去,臨走時甩下一句:“國仇豈可私了?!你們盡管放人,我在半道等他!”

  滿堂人面面相覷。

  日升月落,轉眼數天過去。

  這天中午時分,俏飛燕拎著一個竹籃子,來在寨門口的流云飛瀑前,給等在那兒的謝宇鉦送飯。

  路邊的石壁上,用木炭寫滿了字,謝宇鉦舉著一根竹子,正指著那些字,教孩子們唱歌:

  “一條大河波浪寬,預備,唱!”

  稚嫩的童聲參差不齊: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好山好水好地方,

  條條大路都寬暢。

  朋友來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來了,

迎接它的有獵槍  俏飛燕不敢打擾,站在稍遠處靜靜等著,她只覺得那歌的旋律好聽好記,她跟著哼了哼,就能跟著哼上兩句了。

  不一會兒,孩子們的歌聲歇了,謝宇鉦宣布解散。但孩子們仍不肯走,纏著要他講故事。俏飛燕見不對路,便走上前去,虎著臉讓領頭的盧婷回寨中去吃飯,說先到的有野雉蛋吃。

  孩子們走后,俏飛燕從籃子里取出飯菜,放在石盤上,謝宇鉦抄起筷子,端起飯碗,呼哧呼哧就吃。

  “今天的菜不錯,你不喝點米酒么?”俏飛燕從籃子里取出一個竹筒。

  “不了。你們既然認為鬼子不錯,為什么不跟他喝酒去?”

  “誰說鬼子不錯了?我是說鬼子救了虎子,虎嫂是山寨的大嫂,她要一命還一命,你要我們怎么辦?殺了她嗎?”俏飛燕氣鼓鼓地說著,將竹筒往他面前的石盤上一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呀,沒心沒肺,忘恩負義!”

  “哎,哎哎哎,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哈,我怎么忘恩負義了?”

  “那幾個鬼子沖你來的,這沒錯兒吧?”

  “沒錯呀!”

  “本姑娘救了你,這沒錯吧?”

  “沒錯呀!”

  “那本姑娘請你喝口酒,你怎么不賞臉?”

  “本姑娘天天送飯給你,你給過好臉色嗎——你到底喝不喝酒?”

  “…這根本是兩碼事好伐?鬼子救虎子,是為了混入山寨,這么明顯的事,你們都看不出來,分不清楚?還喝酒?我看只怕會越喝越胡涂。”

  “日本人為什么誰也看不上,就愛追殺你?你又是什么人?你什么時候又老實交待過呢?你喝不喝酒?”

  “什么?你們竟然懷疑我?那還喝個毛線酒,你跟虎嫂和鬼子喝去吧!”

  “我…喜歡和你喝酒!不管你什么來路…我都喜歡和你喝酒!”

  “…”沉默半晌,謝宇鉦的聲音雙起。“鬼子的傷怎么樣了?虎嫂什么時候送他下山?”謝宇鉦用筷子挑起一塊筍干,看也不看她。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過去幾天?哪能這么快見好?”

  “不好怎么辦?莫非就打算一直這樣養著?”

  “那還能怎么辦?那鬼子救過虎子,這是事實。虎嫂要保他,我們能怎么辦?要知道,我們威義堂的人,供奉的是關帝岳王,講的是忠義當先。”俏飛燕啵的一聲,拔開了木楔子,竹筒里的酒香四溢,她湊在鼻沿聞了聞,滿臉陶醉之色,“真香!”遠方天高云淡、日色蒼茫。她晃了晃竹筒,窺著他的神色,“真的不打算來一口?”

  “‘忠義當先’?你們曉得什么叫忠義嗎?東洋鬼子一心要滅亡我們中國,這是國家的敵人,民族的敵人,生死大敵,你們曉得不曉得?”

  “國家?民族?”俏飛燕迷茫地喃喃道,“國家是什么,它在哪里…”她低語了一會兒,她忽地轉過頭,望著謝宇鉦,探詢著問道,“魚兒,這個國家…莫不是就是南京國府?”

  “這個…,”謝宇鉦一怔,囁嚅著說,“你現在這樣理解,也可以說對,只是不大完全!現在的南京國府,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國家。”

  “‘代表’?這么說,我把國家當成國府,也不能說是錯的了?”

  “不算錯,但是不大完全。”

  “嗯…,我有些明白了。國府也可以說是國家,只是,那駱屠戶也聽命于國府,魚兒,你該不會忘了吧,他可是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呀…”

  “況且,我們也剛剛打了冷水坑,我們與駱屠戶的仇,是解不開了!”俏飛燕嘆了一口氣,神情更迷茫了,有些羞愧地說,“魚兒,我阿爸阿咪過世得早,我兄妹四人,只盧浩哥念過幾天學,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現下不大明白。”

  明艷的臉上閃著山野的靈氣,那雙動人的眸子現下好似罩著一層迷霧,謝宇鉦心念電轉,思忖著該怎么爭取她站到自己這邊來。這時,只聽她又慢慢地說道:

  “不過,魚兒,我喜歡聽你說話。你要是多跟我說說話,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明白你說的那些道理了。”

  說這話時,她臉含微笑,好像青蓮初綻,眼睛里的迷霧漸漸散了,變得明亮起來。

  謝宇鉦心里一動,也笑了笑,回答道:“好啊,只要俏掌盤不嫌嘮叨,以后我就多說一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嘛。我其實蠻喜歡懟人的。”

  眼前數丈外,就是懸崖峭壁,洶涌的湍流沒日沒夜地從寨中的峽谷奔涌出來,沒有絲毫遲疑地跌落萬丈深淵,聲勢頗為驚人。但卻無礙于兩人的交談。

  聽了謝宇鉦這話,俏飛燕笑了,羊脂玉般的臉龐一下明艷如花,側臉睞來,秋波滾過謝宇鉦臉頰,有如實質。只聽她又緩緩道:

  “嗯。魚兒,那你繼續說說,這‘民族’又是什么呀?”

  “民族?”謝宇鉦有些語塞地看了看她,忽然間他福至心靈,一句話脫口而出,“‘民族’就是你我呀!”

  “‘民族’就是你我?你…和…我?”

  “對呀,就是你我!”

  謝宇鉦邊說邊注意她的反應,見她濃睫撲閃著,一對秋水眸子霎也不霎,定定地望過來,便向她挪了挪,眨眨眼睛,向她拋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兒,然后,臉不紅心不跳地陪著笑,“俏掌盤,你人這么美,又這么聰明,還…還忠義無雙…”

  “…”俏飛燕招架不住謝宇鉦的灼人目光,禁不住霞飛雙頰,連脖子都羞得一下子透紅,只覺得心如鹿撞,連忙垂下頭去。

  “俏掌盤,你看哈,我都能把你的敵人當成我的敵人,千方百計幫你救出被俘的兄弟,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也是一種民族大義呀。”謝宇鉦的話,一字一句地,執著而蠻橫地往她的耳朵里鉆。

  “民族大義?”俏飛燕聞言慢慢抬頭,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魚兒,可你同時也要‘百里抽五’呀。”

  “哎,‘百里抽五’是‘百里抽五’,英雄…英雄也要吃飯。義是義,利是利,有時候義利并不一定沖突。再說了,我們關系這么好,那‘百里抽五’,就分你一些也沒什么。”

  謝宇鉦感到有些詞窮,聲音不知不覺便高了起來。誰知俏飛燕對他的態度毫不在意,只見她聞言眼前一亮:“分我一些?好哇!你打算給多少?平分么,魚兒?”

  “平分?這…”謝宇鉦心里大悔,差點兒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怔了怔,“平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嗯…好,這個一會兒再說…嗯,對了,俏掌盤,不管怎么說,反正,我幫你救出了那些被俘兄弟,救了你們山寨,還撈了那么多錢財槍彈,你、你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看著我被敵人殺死么!”

  “誰?誰要殺你?”俏飛燕柳眉一挑,好看的眼眸射出堅定的光澤,“誰是你的敵人,魚兒?”

  “那個東洋鬼呀,俏掌盤。”

  “東洋鬼?哦,哎呀,你怎么繞來繞去又繞回來了,魚兒?”俏飛燕一怔,眼神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嘆了一口氣,“那東洋鬼傷得這么重,你不去找他麻煩,人家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不過,你既然把他當敵人,我、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觀的…只是,魚兒,你剛才說那‘百里抽五’,到底打算分我多少?”

  “這…”終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謝宇鉦終于清醒過來。但與此同時,他眼前忽然閃過后世影視里那些烽火連天的鏡頭,不由得一咬牙,豁了出去,“一半!只要你幫我殺了那個東洋鬼,我可以給你一半!”

  “給我一半,那可大方得很哪,魚兒。這一票,做得過!”俏飛燕笑了笑,但卻不顯得有多高興,反倒有些落寞,看上去憂心忡忡。只見她濃睫閃動一下,幽幽地說道,“魚兒,你愿意分我一半,我很高興。只是,我在這大山里頭,吃穿還是能維持的,要你的錢,沒什么用呢。再說了,你總說南京南京,南京一定很好。我曉得,你遲早要回南京那個大地方去。那種大地方,哪哪都要花錢。那些錢你留著,能派上用場的。嗯…你說的沒錯,我們關系這么好,你要殺那個日本人,我必須幫你。但是,不曉得你能不能也幫我一件事?”

  “什么事,能幫的我一定幫!”

  “幫是一定幫得上的,只是怕你嫌麻煩!”俏飛燕又嘆了一口氣。

  “剛才,我告訴你,我阿爸阿咪過世得早,我兄妹四人中,只有盧浩哥念過幾天私塾,我和盧清,還有盧婷丫頭,都沒有念過書。所以,一直以來,我就不斷地存錢。準備哪一天有機會了,就送盧清盧婷去山外,到學堂里去念書識字…若果,我是說若果啊,若果你要回南京去,我想請你幫我帶上他們…幫我照顧他們。別讓他們再走我們的路了…魚兒,你愿意幫我這個忙么?”

  “當然,要是你愿意留在山里,我、我也很高興…”

  山風回旋呼嘯,兩人說出的話很快就被山風蕩走,但兩人間的氣氛,還是不可遏止地旖旎起來。

  就在這當兒,剛才匆匆離去的盧婷,又急匆匆地從寨內奔出來,隔了老遠就開始呼喊,但淹沒在寨前瀑布的轟鳴中,直到她來到近前,兩人才聽出具體內容:

  “姐,謝大哥,威義堂里正在吵架,都鬧著要分家…盧浩哥不同意…都快打起來啦,連槍都掏了出來…你們,你們快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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