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陽光直挺挺地照射下來,溪澗邊上,一叢叢綠草矮樹蔓生,雜著怪石,蓬蓬勃勃、生機盎然。
視野里的灌木叢枝葉晃蕩,好像波開浪裂--那幾個日本人正爭先恐后地搶行,謝宇鉦擎槍對準勢頭最盛的那一道波浪,心里怦怦大跳,他感覺手里的花機關都快要被自己攥出水來。
這一次,山本等人吸取了教訓。眼見就要穿透整片灌木叢,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拔開枝杈,向溪澗方向張望。
����一個日本人眼力不錯,他很快就發現了謝宇鉦的藏身之處,便和同伴貓著腰,配合著包抄過去。然而,當他們剛剛摸過一叢芭蕉,出現在開闊地里,就發現情況不妙。因為,他們一直盯著的那塊大石頭后,目標露出的那一片衣服,卻始終一動不動。
����正猶疑之間,變生陡起,兩人眼角余光里,映見側面不遠的草叢里突然閃出槍焰。
����“啾啾啾,卜卜卜”,半梭子花機關子彈呈扇面掃過來,兩人猝不及防,大叫著摔倒在地。
����其中一人連中兩槍,子彈擊中腰部,劃傷腹部,劇烈的疼痛讓這人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呻吟。
����另一人的運氣則好得太多,尖嘯而至的子彈,并未傷他分毫。可驚慌中他以為自己已然中槍,必死無疑,于是下意識地捂著腹部,絕望地嚎叫翻滾著。
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自己毫發無損。
然而,他的好運道,也就到此為此了。
在戰場上,任何炫技式的表演,都極可能帶來殺身之禍。
當他剛撐起身體,想尋找掩身之所時,只見持槍躍進的謝宇鉦,已經離他僅有七八步遠。
����槍焰閃現,只聽卜卜兩聲,兩發花機關的槍彈補充性地追蹤而至,將這個日本青年釘躺在地。這一次,終于弄假成真的他,再也無需表演--他只能無助地仰望著這異國的藍天白云,同時感受著生命的消散,像泉水一樣,汨汨地離開自己的軀體。
����山本剛剛鉆出灌木叢,見狀大驚,舉起手中的南部十四式,對準暴露在空闊地里的謝宇鉦,就要開火。沒想到就在這時,山本身后的山道上槍聲陡起,子彈像飛蝗一般激射而來,打得灌木叢嗖嗖作響,斷枝碎葉飛濺。
����好山本,嘿的一聲,一個虎撲撲倒在地,險險避過。
回頭瞥去,只見剛才穿行而過的灌木叢孔道外,赫然閃過一個矯健窈窕的身影,山本一眼就認出,那正是糾云寨最令人忌憚的女匪首--俏飛燕俏大掌盤。
她此時正凝神望來,手上的伯格曼沖鋒槍略略瞄準,又是一串火舌噴出。
子彈疾射而至,嗖嗖掠過身邊,山本未及反應,他身邊響起哇的一聲大叫,卻是一直緊隨著他的助手被擊中,只見他身體猛地往前一挺,然后像一截木頭似的,噗嗵一聲,栽倒在地,一邊抽搐,一邊向他伸出一只顫抖的手掌:
“山,山本君,救,救救我…”
��啾啾啾啾,卜卜卜卜,灌木叢顫動不已,天上白云蒼狗,四下里清風徐來,伯格曼沖鋒槍繼續控場。
山本一動也不敢稍動,好在過了一會兒,槍聲終于停了,就聽外邊山道上響起一個那個蛇蝎美人的聲音,聲音里透著惶急和擔心:
����“魚、魚兒,你、你…沒事罷?”
����“哈哈,俏掌盤,你怎么來啦?”山澗邊上,那國府特派員高聲笑道,聲音里帶著幾分賴痞的調調,“你來得可太及時了,給老子狠狠地收拾這幫龜孫,小樣兒,老虎不發貓,還當老子是病威!”
����聽了這話,山本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看來這所謂的國府特派員,這書念得也太草率了,一句簡單的支那歇后語都念顛倒了,八成是個關系戶。
����若依山本平日的嚴謹心性,聽了這等謬誤的話語,定然要反駁嘲諷一番的。只是,此刻的敵我形勢已完全顛倒,他聽出謝宇鉦就在十幾米外,便迅速拾起同伴的手槍,向聲音的來源方向瞄準。
可是,視線里只見一片綠意蔥蘢,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人影,聲音也不再響起。
����就在這時,山道上那悅耳的聲音又起,聽上去那女匪好像受傷了,只聽她倒抽著冷氣:
����“魚、魚兒,別、別光耍嘴皮子了,快、快出來幫忙,我、我崴到腳了!”
����“什么?”山澗邊的支那男子顯得很是擔心,“那你就藏好了,看爺們怎么收拾這幫龜孫兒!”
隨著聲音,山澗邊的一處巖石邊閃現一串槍焰。
爆豆般的噗噗噗聲里,山本看的真切,迅速舉起南部十四式瞄準,����但這時啾的一聲,一發子彈掠來,將他肩頭削去了一塊皮,他伸手一摸,一抹血紅。
����這當兒,峽谷方向也隱約響起呼喊:俏掌盤,俏掌盤......謝指揮,謝指揮......
����山本迅即清醒過來:對方早有準備,早早就設下了埋伏。
����自己一方客場作戰,勝在行動隱密,當槍聲響起,行動就已宣告失敗。
想明白這一點后,山本連忙發出撤退的指令,帶著剩下的助手,往來路方向摸去。
當他鉆出灌木叢,撲向山道另一邊的密林時,他聽到那蛇蝎美人的焦急呼喊:
����“魚、魚兒,快、快出來,往這、這邊跑了!”
����峽谷方向上的嘈雜人聲,也越發近了。
山本二人不敢回頭,跌跌撞撞地奔向密林深處。
眼見山本等人就要消失在濃密的綠色叢林,俏飛燕急忙撂下空倉的花機關,一邊倏地立起脆聲叱道:����“傻魚兒,快,快出來,打呀!“。說著,她一邊從腰間抽出大鏡面匣子槍,雙手持著,向前瞄準。
豈料情急之下起身過急,剛才本已崴傷了的右腳踝劇痛陡起,讓她差點兒摔倒。
好容易穩住身形,她再次透過茂密的枝葉間隙,向前探看,目標已消失不見。
峽谷外面的眾人聞聲趕來,牛二和雞窩本來沖在前面,但架不住腿腳不便的朱得水高聲嚷嚷,兩人只好返身回去,身強體壯的雞窩不由分說,將朱得水一把背起,大踏步便走。
牛二樂得清閑,快步跟上。
不久,密林深處就槍聲大作,眾人愈發焦急,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大聲呼喊,匆匆趕來。轉過山道,見到謝宇鉦和俏飛燕在前,牛二正欲呼喊,卻被雞窩背上的朱得水揚手止住了。
眾人抬眼仔細看時,差點兒驚掉下巴。
只見兩人糾纏在一起,身穿白襯衣黑西褲的謝宇鉦,似是要向前方追擊,卻被俏飛燕一把揪住,謝宇鉦本能地反制,攥住她的手腕,一下子兩人四目相對、呼吸相聞,謝宇鉦回過神來,首先松開了手,俏飛燕明艷的臉頰上騰地升起兩朵紅云,正要松手,卻聽得身后動靜,回頭見眾人來到,忙又避嫌似地拍了拍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灰塵似的,同時訕笑道:
“別怕魚兒。你、你看,大伙這不到了么!”
她這話一出,下巴揚起,似有鄙夷之意,倒好似剛才謝宇鉦畏縮不前、不敢追擊似的。
謝宇鉦聞言一怔,對她的小心思自然瞬間明白,不由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幾個匪眾早將兩人表現收入眼底,見謝宇鉦胸襟上的一粒扣子脫落,衣衫很是凌亂,俏飛燕的神情雖然馬上就恢復正常,目視前方,似在搜尋敵人的蹤影,但她桃腮羞紅,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了......再看看謝指揮臉上神情,并無半點尷尬之色,心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憂心,一個個心道:這謝指揮不愧是謝指揮,這俏掌盤也不愧是俏掌盤,都這時候了,還有這樣的好興致。只是,看謝指揮這模樣,只怕早已見多識廣、游刃有余了,要是到頭來負了俏掌盤......
謝宇鉦見眾人來到,自然大喜過望:
“哎,牛二哥,雞窩哥,你們來啦,那還愣著做什么?東洋鬼子就要跑了,大家伙快追呀!快,快呀!”
眾人聞言,不由一驚:“東洋鬼子?”
平時,他們雖也聽說過九一八事變,知道東洋鬼子進占東三省,知道東洋鬼子在上海挑事…每當聽到這些時事新聞時,眾人雖義憤填膺,但始終覺得離這羅霄大山很遠,離自己很遠,萬萬想不到這遠在天邊的敵人,現如今都潛入山寨......難道,東洋鬼子都已經打到江西,打到山外了么?
一時間,眾人又是震驚,又是激憤。
“兄弟們,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妄想侵占我國,現在又來窺我山寨,嬸可忍,叔不可忍,大家跟我沖啊!”謝宇鉦扭頭便跑,不想旁邊倏地又伸來一只纖手,將他一把揪住。
這一掙一扯之下,襯衣扣子崩掉兩粒,直接敝了開來,謝宇鉦再也忍不住了,氣惱地回頭瞪去:“干什么?”
這一下,開山豎旗、名滿羅霄的俏飛燕,終于再也控不住場,像個做錯了事正受長輩訓斥的孩子,先是被嚇得傲人的身形一縮,過了一會兒,又畏畏縮縮地抬眼窺著他的神色,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掩上衣衫。只是,那雙皓臂伸到半途,又忽覺不妥,一下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樣硬生生在謝宇鉦面前止住,在旁人看來,她那兩只纖纖玉手,倒像極了要去捧謝宇鉦的臉一樣。
眾人面面相覷,這當兒時間似也當場凝住。原本就泛上紅暈的俏麗臉龐,瞬間變得一片酡紅,好像是春光里頭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片刻間,只見她終于縮回了手,螓首低垂,聲音如同蚊蚋:“魚、魚兒,我、我的腳崴傷了,你、你背我!”
她此語一出,周圍一下子變得落針可聞。
最先回過來的,是牛二。他先是若無其事地向前探看了一下,然后,扭頭對眾人朗聲道:“這鬼子定是駱屠戶的奸細,刺探山寨來了!大伙快追!萬萬不可讓他們溜了。”說著,他將手中左輪一揮,領頭向前跑去。
“走,快追!”朱得水像騎馬似的騎在雞窩肩頭,他本一直保持著兩手端槍向前方警戒的姿勢,從始至終,對眼前的尷尬場面都好似壓根兒沒看到,這會兒見牛二領頭上前,便也兩腿一磕,像催馬一樣示意雞窩,快快跟上。
雞窩哦了一聲,馱著他小跑起來。
幾個匪眾愣了愣,回過神來,同時嚷道:“狗曰的東洋鬼子,在東北上海撒野也就算了,竟敢跑到我們糾云寨里來,可不是活膩了么。兄弟們沖呀!”
說著,他們便端起武器,跟上前去。
雁過留聲,水過留痕。
盡管山本二人迅速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但對于在山里鉆慣了的糾云寨人而言,追蹤并不困難。
兩個獵人出身的嘍啰自告奮勇,走在前面,不一會兒,就發現了山本二人經過的蹤跡,引導著眾人追去。
穿過密林,日本人的蹤跡,消失在一條小溪前。
鳥鳴啾啾、流水潺潺,富有經驗的朱得水和兩名獵人在溪岸兩邊搜尋片刻,很快就判別出了方向,過不多久,果然在一棵大芭蕉葉子邊緣發現了血跡。
“哈,鬼子的肩膊中槍,從血跡看,就在前面不遠了,大家小心。”
眾人加快速度,向前追去。然而,一陣子七彎八拐,來到一片茶園里,日本人的蹤跡居然消失了。
眾人發現,大家已經來到村寨的后山,眼前的茶園,連著一片房屋,正是瘌痢虎的虎排所在地。
想起虎哥的聲望和虎嫂的彪悍,眾人變得猶疑起來,紛紛看向俏飛燕。
也就到了這時,眾人才發現,崴傷了腳的俏大掌盤,竟然一直閉著眼睛,趴在謝指揮的背上,整個人軟綿綿的,似乎已經睡著了。而這謝指揮也實在了得,一路上竟然始終落下不遠,這當兒眾人止步未久,便已追上來了。
到了近前,聽了情況匯報,謝宇鉦也有些猶疑。這時他背上的俏大掌盤卻及時醒轉,只見她騰出一手,拍打著他的肩頭,驅使著他馱著自己觀察了茶園的幾個路口,然后立即下達了對虎排進行搜查的命令。
搜查很快遇到了阻攔。
還是虎嫂。
身形和作風都同樣彪悍的虎嫂。
剛剛進入大門,虎嫂就從里院邁出,不等分說,虎軀一震,蒲扇般的手掌扇出,啪啪兩下,直接蕩飛了領頭的兩名獵人兄弟,然后對上了俏飛燕:
“喲,十六妹,你這是......?”
母大蟲粗豪的聲音響起。
一虎當關,萬夫莫開。
身形高大的虎嫂,往大門處一站,就像一尊托塔天王似的,氣勢十足。就見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謝宇鉦肩頭,在俏飛燕摟著的手上滾了兩滾,然后大大咧咧地望著謝宇鉦,笑道,“喲,謝指揮,您這是.....豬八戒背媳婦?”
饒是謝宇鉦自認臉皮厚,也招架不住這樣的火力,悄然將俏飛燕放了下來。
俏飛燕嬌顏含羞,扶著他的肩頭,順從地滑下,輕輕地推開了他。
只是,待兩腳沾地,她卻又柳眉劇顫,原來她此時忘了腳踝上的崴傷,驟然受力,鉆心一般痛,為了維持平衡,連忙一把將他摟住,滾燙的臉頰貼上他的脖頸,來了個耳鬢廝磨。
虎嫂見狀,哈哈笑了,道:“謝指揮好手段!我們十六妹人才萬里挑一,羅霄山多少英雄好漢登門求親,她都看不上眼。想不到幾天工夫,就讓謝指揮給拿下了......哎呀,真是好手段!”
肩頭吹氣如蘭,被打趣的謝宇鉦鬧了個結結實實的大紅臉,悄悄轉身,扶起了身邊的人兒,見俏飛燕此時羞嗔之下,連耳根都紅透了,正微微別過臉去,求饒似的望了望幾步外虎嫂,喃喃道:“嫂子不要取笑,妹妹的腳傷了,所以…!”
“哦,怎么回事?”虎大蟲聞言勃然作色,“誰這么大膽,敢傷十六妹?”說著,就要上來查看,但剛挪得半步,卻又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目光在眾人面上掃過,又遠遠地看了看俏飛燕踮著的右腳,見一無紅腫,二無血跡,便止住步子,語帶埋怨地道,“哎,你這傷是在山峽后邊那老林子里頭弄的么?妹妹,野外不比家里,還是要小心些。”
謝宇鉦見她對俏飛燕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但卻始終牢牢守在門口,正要曉之以大義,這時他身邊的俏飛燕卻先開口了:“謝、謝嫂子關心,是我不小心崴傷的.......我、我們,正、正在追兩個日本奸細,他們往嫂子這里來了!”
“日本奸細?”虎嫂聞言,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我聽人說,那日本遠在東天萬里,怎么到得我們羅霄山里來?再說了,我們這窮山惡水的,水往山外流,石往山下滾......”她皺了皺眉,疑惑地思索著,“他們......來了,又能做什么?妹妹,你莫不是弄錯了罷?”
虎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兒,俏飛燕哪還有不明白的?她想起前些時候,要不是虎嫂強行包庇,她早就將這些日本人揪出來了。眼下見虎嫂又是一副鐵了心的模樣,執意要包庇這兩個走投無路的日本人,她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煩躁。
要擱平常時候,她早就下令,讓人將虎嫂強行拖開了。可她也知曉,虎嫂一貫為人耿直、性子剛烈,只要她認準的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認準的朋友,那是拼了命也要維護周全的。是以,俏飛燕只有耐著性子,向虎嫂解釋前因后果,試圖說服她。
俏飛燕一開口,虎嫂倒不再胡攪蠻纏,表現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兒,至少表面上如此。
俏飛燕松了口氣,便慢慢梳理著日本間諜的來龍去脈,一一講給虎嫂聽:也不知曉這些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是追殺謝指揮,也可能是配合駱屠戶進剿山寨,反正,這些日本鬼子一心就想要混入山寨里頭來…他們先是救了虎子,獲得虎嫂好感,騙取了她的信任,得以順利地潛入山寨…俏飛燕甚至懷疑,七嬸也是這些日本人殺死的…所以,眼下這些日本奸細,非揪出來不可。
旁邊眾人看出端倪,也你一言我一語,紛紛開口幫腔。
然而,不論好說歹說,虎嫂自始至終,就一個意思:就算有日本奸細,也早跑到別處去了,斷然不會藏到她這里來。如果大家堅持要搜查,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先得等虎哥回來。要不然的話,就是欺負她母子倆,欺負虎排。
最后,她居然還摸出了一枚匕首,擱在自己脖頸上,言語鏗鏘地表示,虎哥告訴她,人來到這個世上,匆匆忙忙幾十年,富貴由天,生死由命,難求事事圓滿,但求無愧于心......前些日子,打下了那冷水坑駱家,寨中的日子寬裕了些,所以,各排都擴了些人馬,她虎排也不例外。的確是新招了幾個弟兄。但是,她可以保證,那里頭絕對沒有日本奸細…要是眾人不信,非得硬闖的話,為了維護虎排的威嚴,她將不惜一死!
場面僵住了。
說話之間,虎排的人陸續聚攏過來,不少人從遠處就開始摩拳擦掌,咋咋呼呼,但到了近前,見與虎嫂對峙的是俏飛燕等人,氣勢馬上蔫了,但人仍越聚越多,挨挨延延地圍了一大圈。
漸漸地,虎排的人也聽出了事情不大對味,漸漸明白過來:原來,那救虎子性命的幾個年輕后生,極有可能是日本奸細,一個個不由得大驚失色,只是苦于虎嫂平日的彪悍,無人敢上前相勸?好在里頭有那機靈些的,早飛奔著去尋寨中那夠份量的話事人去了。
大門口相持不下的當口,虎排后院里,虎子正捏著一個翻跟頭的竹節小人,帶領一群頑童,在玩“抓羊牯”游戲。
“羊牯”由孩子們輪流扮演,虎子則享有豁免權:始終扮演發號施令的山大王,。
現在,嬉鬧一陣后,新的一輪游戲開始。坐在石墩上的虎子突發奇想,準備玩點兒新鮮的。
他大聲宣布,這一次要選兩個人來扮演“羊牯”。
頑童們大聲叫好,模仿著戲文上的場景,紛紛拜倒在地,山呼“大王英明,大王萬歲!”
只是,這一次,被選中扮演羊牯的兩個孩童卻不大樂意。
因為,這一男一女兩個孩童,馬上就被告知,他們接下來扮演的,不是一般的肥羊,而是那大名鼎鼎的駱屠戶兄妹。
按照慣例,仍是綁票贖人,這也是他們的游戲主框架。但是,在游戲進行當中,以虎子為首的其他孩童,往往會臨場發揮,即興添加一些額外的情節,以便讓游戲更加精彩,大伙也將玩得更加盡興。
這種即興發揮,往往會加上一些比較出格的戲碼。比如,這一次,在羊牯的人選定好后,一個山大王就明確表示,駱屠戶欠了我們山寨這么多血債,這一次一定要血債血償。綁票后先通知駱家拿錢贖人,等錢到手了,然后再把肉票撕了,點天燈。
至于那一同被綁來的駱小姐,聽大人們說是一個教書先生,專好打孩子的手心,所以,這一次也要好好地整治整治她,必須讓她曉得,我們山里娃子,可不比城里頭的那些一打就哭的豆娃。
一個頑童還賊兮兮地說,聽寨中的嬸娘們說,那駱小姐不曉得天高地厚,竟敢對謝先生起心思…叔可忍,嬸不可忍。不少潑辣些的嬸娘們都說,下次要見了她,不但要罵她個狗血淋頭,還得撕了她的嘴、抓花她的臉——敢要跟我們俏掌盤搶男人,反了她了還…鑒于這種情況,這個憨頭憨腦的頑童表示,這一回,綁了駱家兄妹的票,可不能白白錯失機會,可得給這個駱小姐來點兒厲害的。
被選中為“羊牯”的男童約莫八九歲,面容黝黑,身子瘦弱,像根后世孩子手中的畫圖鉛筆,那女童則頂著一腦稀疏黃毛,身子像紙糊似的,好像一陣風都能吹走。
這當兒,兩人見了伙伴們的壞笑,開始覺得事情不妙,開始后悔了,變得吱吱唔唔起來,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兒。
兩人馬上就遭到推搡喝罵,說一開始就說好了的,大家輪流扮羊牯,別人都扮演過了,現在輪到他們,便想推脫,哪怎么行?
推搡之中那個黃毛丫頭哭了起來,虎子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馬上就翻了臉,他們一致認定,她是想耍賴皮,必須嚴懲。
“開山豎旗,什么最緊要呀?當然是規矩了。壞什么也不能壞了規矩。壞了規矩,三刀六洞”,虎子說著,站起身來,率領山大王們開始教訓兩人。
當虎子攥著兩條枯黃的辮子,從地上提起那個痛哭流涕的黃毛丫頭,準備來點兒更攢勁的戲碼時,事情終于解決了——兩位反派角色終于認清了形勢,及時地表示了屈服。
山大王們舉手加額,彈冠相慶。
游戲繼續進行。
扮演駱屠戶的男童頭頂一只草鞋,權當帽子;扮演駱小姐的女童則戴上了一頂蕉葉折成的西洋涼帽,兩人按照指令,一前一后從一道角門走出,“悠閑”地行走在廊下。
山大王們則埋伏在廊外的草叢里,隨著虎子一聲令下,頑童們嘻嘻哈哈地沖出,揪住兩只羊牯,押到臺階前,向坐在石墩上的虎子跪下叩頭。
面對山大王們的責問,“駱屠戶“表示,以前不曉得大王們的厲害,所以多有得罪。現在曉得了,從今以后,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兒,再也不敢了。
他話音剛落,旁邊騰地跳出一個頑童,“叭”的一聲,甩了他一個嘴巴,手指戳上他的額頭,罵道:“你奶奶個熊,看你長得像個豬蛋,老老實實窩在縣城,也就算了,大王們也不來找你晦氣。想不到呀想不到,你竟然還敢進山,對大王們生事,叔可忍,嬸不可忍,今天,落到大王們的手里,就先割你一只耳朵,奶奶的…”
說著,這頑童拎起“駱屠戶”一只耳朵,在伙伴們的喝采聲中使勁拉長,直把“駱屠戶”拉得眼淚都沁出來時,他才停住,然后以手作刀,在耳根處鋸著,不一會兒,他嘴里發出滿足的尖叫聲,揚起手,表明已成功割取了一只耳朵,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示意其他人繼續。
第二個孩子的表現更為魔性,他似乎對“駱小姐”的興趣更大些,就見他揩了一搭鼻涕,狠狠甩在“駱屠戶”臉上,一腳將他踹倒,然后看也不看他,顛著屁股,彈著步子,來到“駱小姐”面前,捏住了“駱小姐”一只耳朵,使勁擰著,同時大聲質問,說你們這些大戶小姐,是不是專好跟人家搶男人?
接下來的劇情,是“駱小姐”將表示認罪的。誰知這“駱小姐”此時耳朵被擰得奇痛,完全忘記了事先的設定。只見她哇的一聲,倏地伸手,抓著頑童的手,送進自己嘴里,一邊使勁地啃,一邊嗚嗚哭。
這種忘情地即興表演,讓那個頑童驚呆了,呆若木雞。一時間,他忘了掙扎,直到手上傳來劇痛,他仍記不起掙扎,只是大聲慘叫著,高屋建瓴的淚蛋蛋滾滾而下,在骯里骯臟的小臉頰上,沖出兩道滾滾滔滔的清流。
這頑童叫得實在厲害,虎子生怕驚動大人,騰地跳起,狠狠一巴掌,扇在他后腦勺上,命令他馬上閉嘴。
但劇烈的慘叫,令那女童更受鼓舞,她隱隱約約地明白,只要自己夠狠,別人就會變成慫蛋。
所以,她越咬越起勁。
虎子沒奈何,只好攥住女童的兩條枯黃辮子,使勁拖拽。
那女童吃痛不過,果然松了口。
但是,不等虎子松一口氣,那女童就一個反身抱住了他,張開俐牙利嘴,大力咬來。
虎子大驚失色,雙掌倏出,如封似閉,撐住女童面頰,不讓她靠近,同時連連向山大王們求救。
可大王們已經被這女童的瘋狂舉動嚇住了,一個個站在幾步外,不敢上前。
推搡中虎子不慎一跤摔倒在地,那女童獲得階段性勝利,更受鼓舞,潛藏的實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就見她使勁伸長脖頸,將瘦小的腦袋往虎子懷里不管不顧地連拱帶咬。
虎子崩潰了。
眼見那女童的牙齒閃著寒光,離自己的面頰越來越近,他心膽俱裂,愈加無力抵抗,他再也顧不得維護頭領的形像,絕望地大哭起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大人身影倏地來到近前,分開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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