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一輛面包車從北邊開過來,停在中心路口不遠處,車上聯合執法大隊的字樣,讓幾個擺攤者不寒而栗,賣磁帶的焦守貴更是頻頻看向那邊,生怕突然有人跑下來,趕他們走。
呂冬根本沒注意到,右手的菜刀剁的硬木案板篤篤直響,熟練的做好鹵肉燒餅,交給對面的人。
不等他喘口氣,下個排隊的人已經到了近前。
“加肉!加雞蛋!”這人熟練的打開盒蓋,放進去兩塊錢。
北邊面包車里,馬漢問道:“頭,咱現在過去?”
“不著急。”王朝看了眼,說道:“上面又沒讓今天趕人,都平頭老百姓,謀生不容易,中午正忙的時候,等他們忙完這陣。”
他就這附近本地人。
有點理論水平的張龍說道:“我就說吧,頭覺悟最高。”
王朝打開車門,下車透氣,能看到幾個攤主看向這邊的表情,仿佛老鼠看到了貓。
他掏出煙,后面下來的趙虎已經掏火機伸了過來。
趙虎點完煙,看著路口排起的長隊,說道:“冬子這生意真好,每次過來都排隊。”
馬漢下車,說道:“這小孩頭腦活泛,早晚是個人物。”
趙虎不無羨慕:“肯定沒少掙,看冬子這生意,我都想辭職去擺攤。”
開車的張龍最后下來,拍了趙虎一下,笑著說道:“你能吃得了這苦?受得了這罪?”
“吃不了,也受不了。”趙虎說實話:“咱這活旱澇保收,干啥都有保障。自個擺攤,賺了是自個的,賠了呢?誰給兜底?像冬子這,風里來,雨里去,太遭罪。”
馬漢笑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吃不了這份苦。”
趙虎承認:“是。”他反問:“你能吃了?”
馬漢搖頭,要能吃這份苦,干嘛干這份臨時工,危急時刻還得陪人躺地上…
王朝吐出口煙:“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四個人在這吧嗒吧嗒抽煙,幾個做買賣的心下慌亂,時不時就看這邊。
擺攤的,數呂冬和喬衛國安穩,呂冬忙的根本不知道啥情況。
喬衛國忙完一陣,翻出從家里拿來的大秤砣,提起放下練力氣。
李文越、呂冬和黑蛋到時會去幫他掠陣,不努力還行?
這人有了追求,精氣神都不同,喬衛國光頭更亮了。
排隊的人漸漸減少,打發走最后一個,呂冬拿毛巾抹把汗,洗了把手,剛直起腰,就看到王朝四個人過來。
趕緊擦干凈手,翻出一盒白將煙,沖王朝喊:“王哥!”
呂冬又跟另三人一一打招呼。
四個人過來,呂冬拆開煙,每人散了一根,剩余的全塞給王朝,問道:“今天咋有空過來,吃了沒?我這還有肉和燒餅。”
王朝接過煙,擺手:“在隊上吃過了,行了,冬子,別忙活。”
呂冬是有眼色的,問道:“有事?”
王朝也不啰嗦,直接說道:“這兩天,有領導下來檢查,攤子停幾天。”
人一直很幫忙,呂冬當然不能給人找麻煩,說道:“行,我聽王哥的。”
王朝又抽上煙,說道:“具體啥時候再能擺,趕后天…不,趕大后天,你打我呼機。”
“曉得。”呂冬說道:“王哥你放心,我這邊肯定不給你惹麻煩。”
他想起件事:“我在各學校門口樹上貼過廣告,今個下午就去處理干凈。”
“行。”王朝特別喜歡呂冬這點,做事有擔當。
見呂冬積極主動,他決定透露點消息,指了指對面的小廣場,低聲說道:“夜市的事基本成了,上面鑒于大學城商業設施缺乏,學生反饋較為激烈,決定設立臨時市場,不出太大意外,就放在那邊,等那邊地基挖完,動靜小了,就開始畫線,修整配套設施。”
他又說道:“你是這邊擺地攤資格最老的,到時我們發動,積極配合一點。”
呂冬明白,這種事肯定要配合,不配合也擋不住,問道:“攤位咋分配?”
王朝笑起來:“你去的早,當然由得你挑。”他抽掉最后一口煙:“內部消息,知道的人還少,別亂傳。”
呂冬傻了才會亂說:“我嘴一向牢。”
“行,走了。”王朝嘀咕:“你哥最近在忙啥?下班不跑電大,就跑泉南。”
呂冬只能說他了解的部分:“想拿個大專文憑。”
王朝明白了:“他急著進步。”
他領著仨人往北走,一一通知擺攤的人,明天禁止擺攤。
當然,說話就不像對呂冬這么客氣了。
等王朝四個人上車離開,北邊賣磁帶和賣瓜子的那,響起一陣不滿的聲音。
趙娟娟隔著呂冬最近,這些天也混熟了,走過來,問道:“冬子,這光趕人了,也沒說啥時候讓回來。”
老趙也湊過來,刻滿風霜的臉上,期盼一個答案。
這么些天下來,老趙看得明白,呂冬的鹵肉燒餅生意,不但沒有沖擊到他,還讓他的生意跟著火爆起來。
鹵肉燒餅一塊五,他的燒餅才賣5毛,影響根本沒想象的那么大。
原先賣不掉一桶的豆腐腦,現在一中午就能賣兩桶!
這生意,老趙心里有筆賬,算的很清楚。
呂冬想了想,說道:“這樣,先停三天,到時你們別拉東西,先過來看看,如果我在這了,就證明可以繼續。”
老趙知道呂冬在官面上有些關系,說道:“好來。”
趙娟娟白皙的臉上滿是笑:“謝謝。”
可能跟黑蛋一樣,個別人的關系,趙娟娟每天中午風吹日曬,也不見變黑。
呂冬想起黑蛋說的一個事來,每年到了四月份,只要太陽底下曬上倆小時,尤其身上有水時,她就眼看著變黑。
這人與人的區別,真的挺大。
正感慨,路上剛安上的紅綠燈變燈,對面來了一對夫婦,頭發花白的老奶奶穿著土布衣服,駝著背走在前面,手里拿根繩子,牽著后面一戴墨鏡的老爺爺。
倆人衣服破舊,老爺爺手里還抱著二胡。
趕在變燈之前,這對夫婦過路口,上馬路牙子,來到呂冬攤位前。
老奶奶咳嗽一聲,老爺爺拿起二胡,吱吱呀呀拉了起來。
二胡拉的不好聽,與其說音樂,不如說是噪音,相當刺耳。
老奶奶并不說話,伸出空著的手,朝呂冬這邊顫巍巍上下晃動。
呂冬仔細打量,倆老人確實上了歲數,這點做不得假。
就在呂冬打量的這會功夫,老爺爺二胡拉的更來勁了,吱吱呀呀的聲音刺的耳膜都疼。
呂冬打開錢盒,翻出五毛錢,放在老奶奶顫巍巍的手上。
老奶奶收好錢,拉了下繩子,老爺爺不拉二胡了。
倆人想去老趙那邊,老趙和趙娟娟已經收拾好攤位,騎上三輪自行車一溜煙走了。
他們又朝喬衛國那邊走,呂冬看在倆老人這么大歲數的份上,沖喬衛國點了點頭,喬衛國找出張五毛錢,遞給老奶奶。
后面到磁帶攤子,焦守貴攆人:“走!走!沒錢!”
老奶奶顫巍巍伸著手,老爺爺不斷拉二胡,二胡越來越刺耳。
看到這情況,呂冬微微皺眉,知道有可能濫發好心了。
但話說回來,畢竟看外貌快70的老人。
倆老人不走,焦守貴急了,伸手就要打老奶奶手。
在一起擺了這么多天攤子,焦守貴這人不壞,呂冬趕緊喊道:“老焦,別亂來!”
焦守貴下意識住手,看呂冬這邊一眼,最終收回手,翻出五毛錢,給了老奶奶。
這倆人又從賣瓜子的那里討了五毛,轉頭去省大那邊,就在省大門口不遠處,坐在花格磚上面,拉起二胡。
吱吱呀呀的聲音隔著老遠傳過來。
焦守貴走過來,說道:“呂冬,那倆…”
呂冬擺擺手:“不值當,他們不走,影響你買賣,你咋辦?家里沒礦,別亂動手。”
焦守貴能跑大學城做買賣,腦袋不死板,馬上明白:“后面有人?”
呂冬坦然說道:“我不知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能賭,也賭不起。”
“大學城人多了。”焦守貴拍了下腿:“牛鬼神蛇都開始往外冒。”
他嘆氣:“人年紀擺這,沒招。”
呂冬又說道:“咱是求財的。”
焦守貴點頭:“還是你看的清楚。”
“老板!”
一個略顯生硬的口音喊道:“還有鹵肉燒餅嗎?”
呂冬回攤位,看到大棕熊,打招呼:“伊萬,這時候來買吃的?”
伊萬說道:“現在來不用排隊。”
這幾天里,這位自稱大伊萬的人,隔天就會來買一次。
呂冬攤位每天都有人排隊,也吸引到過其他好奇的老外,但除了伊萬之外,其他老外沒人來買第二次。
穿戴好,呂冬洗過手,做鹵肉燒餅。
伊萬喜歡用中文跟人聊天,似乎在鍛煉中文能力,放好錢,說道:“我從學校那邊過來,看到兩位老人,他們年紀很大,還在賣藝,不容易。”
呂冬問道:“你給錢了?”
伊萬比劃著棕毛茂盛的手說道:“是的,我給了他們十塊錢!兩位老人,生活不易。”
呂冬遞給他鹵肉燒餅:“伊萬,你是個好人。”
國人,有好有壞。
外國人,同樣有好有壞。
伊萬笑著說道:“一點小事,能幫到他們就好。”
呂冬提醒:“這種錢,給一次就行。”
伊萬揮揮手:“老板,再見,我回去了。”
提著鹵肉燒餅,他獨自一人朝學校那邊走去。
呂冬隱約能看到,伊萬從倆老人前經過時,看了一眼,回身又放錢。
下午空閑的時候,呂冬騎上喬衛國自行車,把之前貼在樹上的廣告全都清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