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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口服心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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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知大同正乾皇帝巡幸同夏兩國邊境,夏國國主李乾順除了遣世子代自己迎駕,還送上河西駿馬千匹、西域白壁兩對,另有特產若干。

  這些物資雖不至于令一國傷筋動骨,但對窮困的夏國來說也算是出了不小的血了。

  徐澤此行本就沒有伐夏之意,最多對其小小懲戒一番。

  而李乾順也已經主動放低姿態,服軟認罰。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正乾皇帝自然是見好就收,不僅笑納了李乾順進獻的貢品,還向夏國主回賜了一批寶物,以彰顯同夏宗藩關系親密如故。

  嗯,確實是寶物。

  其中,不乏大宋太上皇親筆抄錄《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這樣的珍品。

  趙佶除了當不好皇帝,其余之事無不擁有令人艷羨不來的極高天賦,尤其是書、畫之道上自成一體,堪稱當世大家。

  即便刨去其人皇帝身份的光環加成,這些作品也極具藝術性和收藏價值。

  若是早些年天下尚且太平時,隨便拿一件到東京南通一巷界身中的金銀彩帛交易之所,都能輕易賣出萬金之價。

  現在天下紛爭,各國戰亂不休,這些不能吃喝的書畫之物自然再難賣出如此夸張的價格。

  但只要流傳后世,也必然是價值連城,絕對能做傳家之寶。

  正乾皇帝尚在巡幸的途中,便能隨手賞賜夏國此等寶物,自然是因為這些東西本就是剛剛結束的討宋之戰戰利品。

  至于聰慧的夏國主李乾順得到這些寶物后,會作何感情?

  大同帝國剛剛討伐完不聽——

  不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下國之君得上國天子賜,當然是要謝恩啦。

  沒等李乾順想好要以何物答謝天子賜,邊境便傳來了消息:

  正乾皇帝在巡幸麟州邊境,得之鄰近的濁輪寨(屬于夏國)物資奇缺,感嘆夏軍將士戍邊辛苦,乃遣李仁愛代天子慰問濁輪寨守軍錢糧酒水等物。

  李乾順果真聰慧,當即以“天子所踐之地不可為下國所有”為由上表,割濁輪川以東方圓數百里的土地給大同。

  過去的百年時間里,宋夏、遼夏三國的軍隊曾在這片土地上來回廝殺無數次,夏人一度處于弱勢,被打退了又來,就是不肯放棄這里。

  如今,這片浸染了夏國無數軍民鮮血的土地,卻被其國主輕易割讓給大同,足見李乾順侍奉上國天子之誠。

  當然,真實的原因是其人有不得不割此地的苦衷。

  濁輪川是宋遼夏三國的交接處一塊三角形區域,好似一根楔子打入到宋遼兩國的結合部,這一地理特點決定了濁輪川必然會被遼宋兩國爭奪。

  而其地又遠離夏國都城興慶府,且中間還隔著地斤澤大沙漠,正常的補給路線北面要經過夏遼邊境,南面要經過夏宋邊境。

  這樣的地方一旦與遼宋兩國發生戰事,后方的支援極其困難。

  即使沒有戰爭,夏國對濁輪川的管理也很不容易,僅在此處設置了一處軍寨,灑落其間的游牧民則由各部落自行管理。

  大宋依然掌控著河東時,濁輪寨大部分時間里就處于守勢。

  也幸好此地三國相交的地理特點,給了夏國可操作的空間。

  或借宋迫遼,或以遼壓宋,只要南北兩面的宋遼兩國還在軍事對抗,處于夾縫中又弱小的夏國濁輪川就有存續下去的可能。

  實際上,守御府麟之地的折氏雖然多次配合大宋朝廷出兵濁輪川,卻多是小打小鬧,極少會真的大打出手,反倒是雙方軍民私底下的各種交流從未斷絕。

  由此,三國相互制約,兵力弱小后援不便的夏國濁輪寨才能一直屹立這么多年。

  但大同一統南北之后,濁輪川便失去了“一拖二”的地緣政治優勢,不再面對一切以家族利益為先的折氏,而變成了被大同帝國南北夾擊。

  在戰無不勝的同軍面前,濁輪寨簡陋的防御體系簡直不堪一擊。

  更可怕的是在河東路巡撫使司強大的政治攻勢下,濁輪川散亂的民政體系根本無從招架。

  三年來,大同的各種新奇之物從這里流進夏國,濁輪川的人心也隨之流到了河東,而遠在興慶府的李乾順卻無能為力。

  事實上,徐澤之前派遣同軍護送李仁愛大搖大擺越過邊境,并進入濁輪寨“慰問”時,寨中守軍便沒有奮起抵抗。

  甚至,這一消息還是正乾皇帝特意要求濁輪寨守軍送回興慶府的。

  不然的話,李乾順可能還會被蒙在鼓里很長一段時間。

  夏國主此番主動割讓濁輪川,實際是對既定事實的追加承認。

  忍下了這股窩囊氣,將勢力縮回到濁輪川以西,至少能夠憑借河水阻隔,阻止大同讓人防不勝防的政治攻勢。

  李乾順如此有心,但徐澤乃是行止有度的上國天子,自不可能不顧宗主國的體面,如此吃相難看地掠奪藩屬國的土地。

  正乾皇帝接受了夏國主的誠意收下濁輪川后,又隨手賞賜給了隨駕的夏國世子。

  如此一來,濁輪川轉了圈,仍回到夏國手中。

  此等宗藩讓土的事跡非常傳奇,足以名傳千古,也值得當世之人口耳相傳。

  可見在徐澤和李乾順的共同努力下,大同與夏國已經建立了宗謙藩恭的良好關系。

  當然,夏國世子李仁愛因為要隨天子返回燕京并繼續求學,沒有精力也沒有可用人才經營自己的封地,

  其人隨后臨時在河東路招攬人才管理濁輪川之事,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或者知道了卻因不具有傳奇性,也懶得告之他人。

  徐澤在河東路逗留了大半個月,才在李乾順的緊張關注下,啟程返回燕京。

  臨行前,正乾皇帝還遣天使再入興慶府,給李乾順送去了一批農具和農業書籍,并語重心長地告誡其人:

  朕巡幸夏國邊境數日,但見軍士戰馬,不見牧人牛羊,夏國國小民疲,宜耕之地稀缺,汝當顧念民生,多予百姓休養,萬不可窮兵黷武而耗盡民力。

  天子如此重視夏國的民生與長遠發展,李乾順作為國主,除了再次謝恩并積極表態外,還能如何做?

  其人也有遠志,何嘗不想休養百姓恢復國力?

  怎奈…

  夏國主打落牙和血吞的時候,正乾皇帝已經帶著夏國世子再次啟程了,待其人一路巡幸回到燕京,時間已經悄然來到了正乾五年的四月份。

  這段時間里,大同各地的春耕生產相繼展開,受到討宋之戰的影響并不算太大。

  包含淮南東路淮州和宿州在內的新拓疆土皆已搭建起了基層組織的框架,但要想有效運轉并展開之后的社會改革,還需等待一些時日。

  在此期間,各地其實并不是風平浪靜。

  比如,開封府汴梁縣(即原本的東京城)、扶溝縣兩地就有部分上戶不滿大同帝國什么都要管的新政,煽動了一部百姓暴亂。

  不過,有牛皋、朱武兩個經驗豐富的文武官員坐鎮,這兩起暴亂皆被很快撲滅,最終規模都沒有發展到千人以上。

  暴亂的結果,除了獻上一堆血淋淋頭顱,以提醒其余百姓同宋之別外,并不能起到更多的作用。

  可以預見,待下步真正觸及部分人利益的稅制改革逐步展開,這些享受了近兩百年聚天下之財而富足的“百姓”肯定還會再鬧事。

  但,也只是鬧事而已。

  同、宋兩國畢竟有別,趙宋王朝正面做不到的事情,靠這些“前朝遺民”自發的抗爭,也別想翻起大浪來。

  所以,開封府之事并沒有引起徐澤的過度關注。

  其人在河北、河東、燕西等地巡幸一圈后,也發現了不少行政和民生上的問題,但總體上還是瑕不掩瑜,成績客觀存在。

  回到燕京后,正乾皇帝除了責成各部司根據這段時間發現的問題調整年度工作計劃外,便是詔諭吏、教、訓三部尚書:

  因討宋之戰大獲全功,大同帝國再次開疆拓土,急需各方面賢才守御四方,朝廷今年將再開恩科,各部要做好相關準備,并及時指定恩科施行方案。

  對渴望建功立業的各地士子來說,這絕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大同治下的官員確實不好當,但再不好當的官也是官。

  學而優則仕,不當官如何施展滿肚子的學問和抱負?

  而大同立國以來不斷開疆拓土的同時,朝廷各部司和地方各級衙門曹房的職能和組織架構也一直在調整和完善。

  換言之,就是“官位”在不斷增加。

  大同帝國如今基本走上正軌,諸如陳規、時文彬這樣三年三大步的傳奇已經很難復制了,但考績優異,未滿一任而升遷的機會卻是無處不在。

  對自己有信心的士子們,誰不想早點進入這個欣欣向榮的政治體系中,早日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

  相對于消息一旦公布必然會為皇帝的英明決策歌功頌德的士子們,新任吏部尚書龔孝序則要考慮得更多。

  大同帝國暫時并不是很缺人才,至少沒有缺到必須再開恩科的程度。

  陛下此舉是準備再起大戰而提前儲備人才?還是計劃對官場積弊問題開刀,以“反腐”問題興大獄而清除一批老鼠屎?

  龔尚書很快就不用猜測正乾皇帝的真實想法了,因為徐澤緊接著便對軍隊進行了重新調整。

  六個軍的大編制暫時沒有變,各軍配屬的師營和駐地卻進行了一些調整。

  另外,今年各地的稅糧轉運計劃也進行了相應調整。

  具體計劃因沒有涉及龔尚書的分管業務,其人并不清除。

  但綜合以上信息,陛下準備在這一兩年內再興大兵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了。

  而提前開恩科以儲備行政官員,就是提前做好戰爭準備的其中一環。

  當大同帝國的戰爭機器再度開始轟鳴時,南面的大宋王朝也被這一戰給打醒了。

  趙宋朝廷一面分兵收拾遭戰亂波及而混亂不堪的各地,一面積極調整內政,以期集中人力物力等資源應對將來更大的危機。

  趙桓是鐵了心要做個受萬民擁戴的好皇帝,繼大赦天下,并詔諭士民國家一切事務一律遵照祖宗舊制后,其人前段時日再次下詔:

  自今并遵祖宗舊制,選用大臣,裁抑內侍,不崇飾恩倖,不聽用奸人,不輕爵祿,不濫賜予,不奪爾居以營燕游之地,不竭爾力以廣浮用之費,凡蠹國害民之事,一切寢罷。

  趙桓遵舊制用賢臣,并試圖與民休息,是希望以自己“做個好皇帝”的行動,竭盡全力維系這破爛不堪的天下。

  但遵祖宗舊制,放開言官風聞奏事之權后,各種彈劾便如山而來。

  有彈劾蔡京、童貫等人邪佞奸險務要亟行竄逐的,也有彈劾趙野庸碌無為卑辭賣國的,還有彈劾李綱胸無實學卻剛愎自用的…

  總之,便是朝中一日不得寧靜。

  表面上的原因很多,歸根結底,乃是大宋王朝的利益分配出了嚴重問題才導致內部矛盾越來越尖銳,始終不能將上下擰成一股繩。

  而不打破原有的壇壇罐罐,就沒有人可以拿出一套令大部分人都能滿意的利益分配方案,這便注定了趙桓再如何折騰也注定失敗的結局。

  可惜,大宋雖然輸掉了對大同的戰爭,卻是輸得稀里糊涂,更讓朝廷上下彌漫著一股難以壓抑的浮躁情緒,更無法看到自身存在的嚴重問題。

  這一戰,大宋確實輸得不明不白。

  與南陽府的關系不是太大,又隔得太遠的京東西路好歹還堅持了半個多月,盡管在此期間朝廷除了忙著換皇帝就沒干啥正事。

  城池堅固兵馬也雄壯的東京尚未開戰,主將劉延慶就死在了暴民手中,城池也被反賊獻給了同軍,真是丟得莫名其妙。

  駐有重兵也有地利的潁昌府和汝州,更是被梁方平、何灌兩個罪人爭相逃跑白白丟給了同軍,更是導致南陽府門戶大開。

  而戰力最強勁的陜西諸路勤王大軍還在路上,徐澤便打到了臨安城下。

  回顧這一戰,大宋空有數十萬大軍,卻根本沒有與大同進行過一場萬人規模以上的正面對決,這叫割地又賠款的大宋忠臣怎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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